初晨的露水沾湿了土地，白雾朦胧，清脆的鸟叫划破长空，盖过了山门前一行人的话语声。
“小师弟，你不是说不来的吗？”柳念念眼尖地看见了不远处匆匆赶来的萧子川。
“这次有那么多人去，人手肯定足，我自然不能错过这绝佳的偷懒好机会了。”萧子川叉腰哼哼道。
风泠晚也很纳闷。
且不说去年原班人马都到场了，今年又加上他们这些新进弟子，时应以及部分内门弟子也加入了进来，规模确实比上一届壮大许多。
“人到齐了，出发吧。”傅长钧清点完人数，率先登上了飞舟。
到达清水镇后，风泠晚一下飞舟，便明白了为何今年要来这么多同门。
在他们对面，同样的来了一批身着白鹤云纹道袍的人，正张罗着布置场地，交代事情。
在同门们的窃窃私语中，风泠晚搞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对面的是天元剑宗的人。
说起天元剑宗，就不得不提两家剑宗的“爱恨情仇”了。
玄微剑宗虽是仙门两大剑宗之一，门内成分却很杂。比如楚雁门下的弟子专修医术，药老门下的则专攻炼药种植等，若是真的有其他方面的天赋，是可以转修的。
而天元剑宗却是实打实的剑宗。门中弟子无一不是剑修，无有例外。
只是多年前天元剑宗的开山祖师飞升，玄微剑宗又有剑尊坐镇，是以名气声望都被玄微剑宗压了一头。
天元的弟子们不服气，宗门测灵大会直接演变成了“和玄微弟子‘友好’切磋并口水战兼抢人大会”。
总之以玄微弟子这方的视角来看，对面就是来砸场子的。
傅长钧大致分配了各自任务，嘱咐了一下莫要惹是生非，便解散了。
风泠晚和沈鹤分到了一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下的事。
一切进展得都很顺利。
如果忽略掉沈鹤那张嘴的话。
“小兄弟，来我们宗门吧，气氛好福利多，无强制资源足。”沈鹤一边卖力地招收那名刚测出单一木灵根的好苗子，一边将风泠晚往前推，“这位可是冰灵根天才，剑尊首徒，小小年纪便习得剑尊绝学！”
风泠晚：……
沈师兄，你可快点儿住嘴吧！！
被沈鹤这么一推，风泠晚瞬间头皮发麻地感受到了几道视线。
不是台下的，而是……
对面的。
沈鹤这番话用了几分力，风泠晚甚至怀疑他是故意说给对面听的。还没等她来得及溜溜球，天元剑宗那边的人就找上门来了。
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貌美的少女而来，那名少女眉目一凝：“你就是剑尊首徒？”
风泠晚不大习惯这种众矢之的的境况，斟酌着开口：“是，在下风泠晚，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少女却发出一声嗤笑：“区区筑基初期，还不配让我报上名字。”
风泠晚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收紧。
少女身后的天元弟子们还接二连三地阴阳怪气道：
“太搞笑了姐妹们，剑尊首徒，竟然是个筑基初期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呐，玄微这群人是怎么了？怕不是门内学得太杂，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称做剑尊首徒了！”
“我看是剑尊年纪大了，老眼昏花随便收的吧。”
沈鹤咬牙切齿道：“林卿卿，你别太过分了！”
“怎么？被戳中痛脚了？”那名少女毫不掩饰恶意，“只可惜叶师姐不在，不然非要叫你们看看什么是云泥之别！我看你们玄微剑宗也该把剑尊的名号让出来了吧，只怕这位传说中的剑尊是徒有虚名……”
没等林卿卿说完，风泠晚直接一拳挥了上去。
最敬爱的师尊被如此侮辱，风泠晚就算再如何不想惹事也忍不住了。
“想打架？”天元弟子顿时大喊大叫，和玄微弟子互殴起来，一时间测灵大会一团混乱。
“你不是看不起筑基吗？那好。”风泠晚向林卿卿宣战道，“我与你做剑术比试，我若赢了，方才辱骂我们的必须道歉且不再来妨碍我们。若是输了，随你处置！”
“她疯了？林师姐可是金丹期，比她高了一个境界！”
就连沈鹤也担心她的安危：“师妹要不算了吧……我差人去通知大师兄了，他们马上就会过来的。”
“师兄不必劝了。”风泠晚恶狠狠地盯着林卿卿，“我现在只想揍扁她。”
傅长钧一行人过来时，风泠晚和林卿卿已经站在擂台上了。
他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了不要惹是生非吗？你们怎么不阻止她？”傅长钧揉着太阳穴，头疼道。
玄微的弟子们纷纷告状：“大师兄，是他们先过来犯贱！”
擂台之上生死不论，虽说天元剑宗的人也不至于下死手，但风泠晚若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个做师兄的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我也不欺负你，既然我修为压你一头，那你有什么法宝都使出来吧！”林卿卿高傲道。
风泠晚闭目，将平时与秋意对打时的记忆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方缓缓睁开眼，将背在身后用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取下：“我有它就足够了。”
布条褪去，一柄散发着淡光的灵剑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柳念念等人担忧地躲在傅长钧的身后，看见风泠晚手中剑，发出疑问：“晚晚寻到剑了？看上去很不一般耶。”
“……那是绝世神兵，晴云剑。”时应抱剑站在一边道。
感受到剑在沉声嗡鸣，风泠晚抚了抚剑身，道：“晴云，你也生气了对不对？”
她尚还不能完全驾驭晴云剑，试图以心念沟通。
晴云剑，请助我一臂之力。
比试开始的瞬间，林卿卿便先发制人，灵剑聚集着磅礴的灵力直冲风泠晚的面门而来。
风泠晚被境界威压逼得动弹不得，险险避开这招，只被削去了一缕青丝。
“晚晚加油啊！”柳念念打气道，“不愧是晚晚，被修为压制的情况下也能有来有回。”
“她虽靠着晴云剑的剑气抵挡着来自境界上的差距，可是这样下去，体力不支，败下阵来是迟早的事。”时应目光如炬地解说道。
“我看你还能躲到几时！”台上，林卿卿打不着人，恼怒道，“吃我这招，长空破月式！”
只见林卿卿身形如电，自半空中势如破竹般冲刺而来。
“冰盾。”风泠晚凝出层层冰墙，继续做出抵挡。
不行。
这样下去，她会输的。
对方有护体真气，风泠晚很难靠近她。
必须想想办法，速战速决！
风泠晚往后一跃，将这股向下而来的力化解。
随即反守为攻，身形矫健，剑招如流星，剑气凌厉，动作如影随形，竟让林卿卿有些招架不住。
“聪明。”时应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柳念念他们是看得云里雾里了，急需时应这个讲解员，催促道：“怎么了怎么了！现在是哪方优势？”
“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下，无论防守或是硬拼都是下策。对面连连出招皆没打中，使得她发现了自己的优势，想到以速度取胜。此招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若是双方境界相当，此时便已分胜负。”时应话锋一转，“只不过，如此打法，她体力下降更快，而放弃防守，即使敌人吃亏，但她被对方胡乱挥出的剑气击中，挂彩不会比对方少。”
“那怎么办？！”萧子川跳脚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时应没有回答，而是翻了个白眼。
接着，他用灵力将声音传到擂台上：“风师妹还是认输吧，跨境界取胜之人寥寥无几，莫使无用之力，莫做徒劳之功。”
“你到底帮哪边的啊！！！”柳念念和萧子川怒视他。
“你们看到了？这就是修仙，不是过家家。实力至上，强者为尊。”时应落井下石道，“还有你萧子川，我是真的很费解，你一个仙胎是怎么做到如此废物的？”
“时应，你再说一遍？”萧子川像个被点燃的小炸弹，快要气炸了。
“好了好了，冷静下来。”傅长钧再不阻止，怕是自家人就要开始内讧了，“你们二师兄他没有恶意的，只是不太会说话……师弟，你也少说两句吧。”
却说擂台上还在苦苦支撑的风泠晚，听到时应的传音愣了一愣。
莫使无用之力，莫做徒劳之功吗……
林卿卿还不忘取笑她：“连你本派师兄都劝你认输，你还是快快放弃吧。”
风泠晚将嘴角的血迹抹去，冷笑一声：“你急什么，就这？挠痒痒呢。看来天元剑宗也不过如此嘛，嗯，不太行。”
“你真是不知死活。”此话触到了林卿卿的逆鳞，她怒不可遏道。
一波紧接着一波的攻击向风泠晚袭来，可她却没有接下，又开始了看似毫无章法的逃避。
“玄微剑宗的人都是只会逃跑的孬种吗！”林卿卿的敏捷度不及她，劈出的剑气满擂台都是。
就是现在！
“你看好了。”风泠晚身形忽现，高举起晴云剑，将满擂台的残留剑气凝聚起来，倾注上全部灵力挥出：“还、给、你！！！”
铺天盖地的剑气将擂台都炸出一个大窟窿，待烟尘散去，只见林卿卿摇摇欲坠地拄着剑，率先倒地。
“我赢了吗……”风泠晚脱力，随后也倒了下去。
……
风泠晚再次恢复意识时，柳念念和萧子川正蹲在床边看着她。
见她醒了，柳念念一把扑上去抱住她：“呜呜呜晚晚，你吓死我了！”
风泠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萧子川使劲想拉开她俩：“快起来！你压着师姐了！”
风泠晚得以喘息，也不管身上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地问道：“……谁赢了？”
“当然是师姐了！”萧子川迫不及待道，“现在外面都传疯了，说剑尊首徒跨阶取胜，是万中无一的奇才呢！师姐！你出名啦！”
风泠晚大汗。
来不及多想，她追问道：“时师兄呢？”
“啊？你问他做什么。”柳念念一提起这个人就生气，“测灵大会现场被这样一搅乱，只能等明日再继续了。他和大师兄这会儿在客堂打尖呢。你要……哎你干嘛去！”
“师姐一定是去找时应的麻烦了！大敌当前扰乱人心，还有我们在累死累活招生的时候他就搁那抱着自己那破剑偷懒耍帅，给我狠狠地骂他！”萧子川的怨气看上去积攒了很久，骂骂咧咧道，“走，咱们也过去助阵！”
风泠晚下了楼来到客堂，快步走到傅长钧他们所在处。
傅长钧看了看跟在风泠晚身后气呼呼的两个，意味不明地笑笑：“师弟啊，看来他们是来找你秋后算账的。”
“没错，我们就是来……”和萧子川话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另一道。
风泠晚谢道：“今日擂台上，多谢时师兄的提点，我才能赢下这场比试。”
“啊？？？？？”身后齐齐响起两道震惊的声音。
“晚晚……我怎么听，也没有听出来他那句话哪里是提点？”柳念念疑惑道。
风泠晚解道：“师兄的意思是，跨境界取胜，本就是以卵击石，希望渺茫之事。若要反败为胜，仅凭自己的力量是完全不够的，所以要借力打力，利用对方的绝招来赢得这场比试。晴云剑是稀世神兵，积攒剑气也并非难事，而我只需调整走位，待到剑气铺满全场便可蓄力一击制胜，对不对？”
时应品着茶，微微颔首，肯定了风泠晚的这番话：“还不算太笨。”
不过，直到现在，风泠晚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赢的。
虽说她悟到了时应的言外之意，然而当时的她在对战中早已不剩多少灵力，更别说用灵力将这些剑气聚起挥出。
似乎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一股清凉的冷意，好似有人借她之手挥出了这一击。可她和林卿卿，包括场下观战的众人都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
风泠晚想不明白，索性将这一切归功为奇迹。
“师姐，你太厉害了。竟然能从这样一句话中解读出这么多意思。我听来听去，还是觉得他当时是在讽刺你啊。”萧子川有点跟不上他们的脑回路了。
傅长钧无奈叹气道：“子川师弟，战斗便是这般瞬息万变，出其不意的，你们还需磨练。”
“……就你们道理懂得多。”萧子川有气无处发，气鼓鼓地跑走了。
他前脚刚走，天元剑宗的人后脚便踏入了客栈大门。
林卿卿领着一群弟子来到他们面前，不情不愿道：“是我输了，对不起。”
身后的天元弟子也齐声道歉。
“能让我佩服的人不多。”林卿卿临走之前，对风泠晚道，“或许有一天，你会与叶师姐交手。不过，叶师姐不会输给任何人。”
待人离去，柳念念问道：“叶师姐？是谁啊。”
“天元剑宗的大师姐，雷属性天灵根，有着‘孤鸿剑’之称的叶疏影。”傅长钧道，“她同我们一样是元婴期。多年前，时师弟与她交过手，惜败。”
一提起这事，只见时应本就冷冰冰的表情更冷了三分。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几分钟。
就在风泠晚想找个理由开溜的当口，一名浑身是伤，身上无一块好肉的人爬也似的出现在了客栈门口。
尽管他身上的衣服被血和泥弄脏，甚至比叫花子的衣服还破，但还是依稀可见衣物上纹有丝弦和玉石特征的宗派标志。
此人的身份是以琴入道，攻辅兼备的第一琴宗——千弦宗之弟子。
传言道，千弦宗弟子高洁儒雅，且门中个个是重度洁癖。不仅行为举止要求束身自好，就连服饰都得不染尘埃。
只是眼前之人，若非身着象征性的弟子服，谁又能联想到千弦宗去呢。
“发生何事？”傅长钧将那名弟子扶到座位，又点了好几处穴道。
“魔、魔族突袭……”那名弟子死死地抓住傅长钧的衣袖，眼神中是止不住的恐惧：“宗门不、不敌……求救……宝物被、被盗……”
话音未落，便断了气。
“魔族？怎么会？”傅长钧不可置信道。
“缩地千里符都用了，想来不是作假。大师兄，我们该怎么做？”时应手中的符纸逐渐消失，是从死去的千弦宗弟子身上搜出的。
……
入夜。
这是风泠晚第一次见到被魔族侵袭过后的土地。
火舌舔砥着树木，从前的青山幽谷、玉树溶溶，须臾之间便成了残垣断壁、鸟啼花落。
风泠晚望去，满目荒凉，只觉内心发堵。
他们到达千弦宗时，宗门外已经没有人迹了。
魔族看上去已经撤退，只剩一些智商低下的魔物在宗门外徘徊。
一行人躲在外围隐蔽的草丛中。
“这些魔物等级不低。”傅长钧凝重道，“我们人数多，不可迎面对上。”
他们这一批弟子里面，只有傅长钧和时应是元婴期，若是直接冲上去，必定会有伤亡。
“也不知道山门里面是何情况。”某长老座下一名弟子道。
最终，傅长钧决定和时应出去探探，沈鹤领着其余弟子原地待命。
风泠晚大气都不敢喘地盯着四处游走的魔物，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了一抹白色。
“你去哪儿？”身后，沈鹤唤住了她准备脱离队伍的身形。
“我好像，看见阿星了。”风泠晚火急火燎道，“我很快就回来！”
“喂，别乱跑！”
风泠晚一路追寻，却再没发现任何踪迹。她不死心地想要深入山林之中再找找。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风泠晚已经快要放弃。
四周静谧得有些反常。
风泠晚扶着树干，心中如擂鼓一般咚咚作响。
直觉告诉她，她很不喜欢此地。
阿星怎么会在此地？难道一直在暗中跟着她吗……
也不知道阿星有没有事，会不会遇到危险。
吐息之间，风泠晚感受到背后传来骇人的凉意。
身体的本能让她避开了这一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身形大她十倍的魔物。
魔物一击不成，似乎被激怒了，张着血盆大口，伸出爪子向她发出第二击。
风泠晚拔出晴云剑，一边抵挡一边试图找到空隙逃脱。
只那一瞬间的威压，她便知眼前魔物，绝对不是她能硬碰的。
风泠晚看不出对方的深浅，但她能感受到，这只魔物，如果按照修士等级来看，至少是元婴级别的。
与林卿卿的比试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尚未恢复，此刻内府空荡，别说是元婴这种级别的，就算是同样筑基期的，她也毫无招架之力了。
她凭借自己的速度堪堪避开，却还是被爪风扫到，重重地撞到树上。
在魔物想要给她最后一击时，一道灵力凝成的巨大冰刺贯穿了魔物的躯体。
魔物轰然倒下的刹那，一个青衣少年出现在上空。
少年长眉星目，面若冠玉，幽潭般的淡蓝眼眸在月光的照耀下灿若星河，目光无波无澜地睥睨着魔物，好似在看着一团脏污，极尽高傲。
光影映射在他如蚕丝一般细腻柔软的银白长发上，柔和的晚风微微拂过脸颊上的碎发。清清冷冷，如山中白雪；素玉无瑕，若云间明月。
他生有一双兽耳，与发色融为一体。耳朵尖尖上带有淡淡的粉色，冲淡了自身的距离感。
山间萤火点点，风泠晚目光怔怔地看着那人向她而来，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阿星？”
月色下，兽耳少年俯身，朝她伸出手。
“初次以这副模样与你相见。”少年语调清泠，如潺潺流水，唇角微扬，露出轻浅的笑，“你好，我叫——秋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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