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这人盈娘认识,是县城里开猪肉铺的鲁屠夫,有几次盈娘去铺子买猪膘炼油,这鲁屠夫的三角眼便把她瞟来瞟去,比猪膘还油腻,气得盈娘从此改去别家买肉了。
这鲁屠夫人品恶劣,惯常酗酒打老婆,已经娶过三次妻,前两次都病死了,最后一个也打跑了,今儿无缘无故跑金霞村干什么?
盈娘没好气,拖着犯倦的身子走出去:“你是何人,跑来我家院子做甚?”
她只作不认得这屠夫,有些色胚就是这样的,你倘若因为厌恶而记住了他,在他心里则洋洋得意,自动理解为他是个特别的存在。
临水县光棍多,盈娘这二三年来见惯了那些怪异的眼神——都欺负她夫君不在家中。呸。她的夫君玉树临风清肃脱俗,便是把全县男子加起来都比不了呢。有时那些光棍说得过分了,盈娘干脆拾起一块大石头掷过去,她可不是好惹毛的!
话说鲁屠夫三十好几的汉子,一喝酒就打老婆,知道他根底的都不愿嫁给他续弦。这次出手十两银子娶盈娘,崔氏能答应,很是叫他意外惊喜。
崔氏不仅满口答应了,甚至还催他快点儿把人娶走。
鲁屠夫秉性圆滑,生怕盈娘是否跟别人弄大了肚子,这才急匆匆找他充当冤大头。私底下便打听了一些消息,晓得有传闻说江家大郎可能没死,有人好像在京城见过他。
鲁屠夫便琢磨出崔氏的意思来了,敢情这是要富贵了,想趁早把原配打发走,那么鲁屠夫也就不准备收敛了。
垂涎多时的美人儿,那盈娘的肌肤嫩得比他杀过最白的猪皮都要白,小蛮腰儿一把掐,从他铺子门口走过去,魂都把他叼走了。
过了这村没这店,不要白不要!
媒婆昨日来告诉他,说崔氏怕盈娘子性刚烈不同意,想了个招儿给盈娘和孩子放点药,让鲁屠夫趁她昏睡时自己上门去幽会。等到崔氏和媒婆“刚巧”闯进门,“撞破他们的好事”,那盈娘子既不守妇道也就不得不改嫁了。
怎么着,一进门见盈娘还醒着。
鲁屠夫不免扫兴道:“小娘子怎未睡下去?你婆婆没给你做吃食?”
盈娘呼吸些微吃紧,眼皮莫名往下耷沉,只捺着脾气道:“大白天谁家赖着不起?我婆婆素来病卧,昨日听闻郎君有消息,难得欢喜出趟门,你若是来找她的且晚些再来吧。”
崔氏把那蒙汗药下在酒酿鸡蛋粥里,又生怕盈娘体格好,药性拿不住,特地多撒了半包。盈娘适才喝过一大口,蒙汗药因着酒酿的作用增势升腾,只把她的双颊润得粉红娇嫣,而在那浆绿粗布包裹的衣缕中,愈发瞟出了匀称婀娜之韵味。
“罢了罢了,这样也好,办起事儿来更带劲。”鲁屠夫搓了搓手掌,简直急不可耐。
跨步上前,就想去扳盈娘的肩膀:“我找那老肥婆子做什么?乃是专程来接小娘子你的。你那只会读圣贤书的江大郎早就死在了外头,崔氏用十两银子把你改嫁给我。老子惦记盈娘子已久,今日你我共赴巫山**,待我把你娶进门后,你想睡到几时起便几时起,若赖着不起来更好,只管蜷在榻上等相公我喂饱你便是!”
他存心把江家大郎说死,好绝了盈娘的念想。那糙厚的手掌贴近盈娘的粗衫衣襟,隔着距离,已然闻见女子特有的幽香。
盈娘一阵反胃,下意识抬腿踹了过去:“滚你个龌龊腌臜泼才,也不看看自己什么糟德行,赶来我家门前蛆嚼!我是江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婆婆又岂会不经商议做出这种勾当?”
她虽沉着身子,可素来麻利操持家务,练得一身好气力,把个鲁屠夫踹得腿窝发麻。
鲁屠夫忍着痛,抹了把脑门,激怒道:“竟敢打我?白纸黑字的婚契就在这里,实不相瞒,今日就是你那婆婆设局让老子来的,小娘子现下已经归我了,我且叫你尝尝什么叫疼得爽快!”
话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张契约晃了晃,不等盈娘看清,便俯身朝她扑了过来。
盈娘本已经沉软发虚,来不及诧异,肩侧的外衫便被他扯落了一块,无奈之下只得用力地握拳猛打。
鲁屠夫吃痛弓起身躯,抬起巴掌:“还真够辣的,小美人,可惜了这一身香肉那书生无福消受……唔!”
话音未落,却听袭来一声嘶哑的“喵”叫,脖子后头猛扑而来一只大物。他回头看过去,脑门上紧接着又“砰砰砰”挨三下,终于翻白眼倒下地去了。
盈娘险险躲过他欲煽下来的巴掌,这才看到门槛上站着的豆宝儿,两手举着一把长长的铁锹,正凶狠地鼓起腮帮子,气喘吁吁。
那只惯常挑衅的恶劣大猫则踩踏在旁边,悠闲地獠牙,继续发出一声喵呜狠叫。
盈娘心有余悸,连忙抱住豆宝儿道:“豆宝回来了,可有吓到我儿?”
豆宝儿猛地把铁锹撂下,掩饰不住自己踉跄的小身躯,摇了摇头:“娘,我把他打倒了。那粥有毒,啄过的鸡鸭都昏倒了。我没吃,我保护娘亲!”
盈娘往喂食的木槽一看,果然早上扫起的残粥旁边,卧倒着几只家禽。
万没想到,婆婆给自己做的第一顿早饭,竟是下了蒙汗药的,幸在她只喝了一口便被大猫撅翻了。
盈娘起身照着鲁屠夫狠踹了几脚,从他袖子中翻出了婚契,白纸黑字,她只认得“妇、改、婚”几个字,便大致猜出了意思……还有崔氏大红拇指头摁下的画押。
不该的,平素里盈娘洗衣做饭、挑水栽菜、割草喂猪,天擦亮就起,天黑了还点着灯芯缝补荷包,好拿去县里卖货换钱。她把家里家外打理得周全周到,宁愿自己节衣省食,也从未少过婆婆的补品汤药。
只因在出嫁前,父亲告诉她,嫁夫随夫,女子该从一而终贤良淑德,不能给何家还有她早逝的母亲丢脸。
莫非婆婆等得无望了,才犯糊涂做了这等傻事么?
只是眼下来不及思考了,鲁屠夫鼻子还有气,等到他转醒来,盈娘只怕逃不过。便不是改嫁鲁屠夫,只要一日不亲眼见到夫君活着,婆婆也会另谋别家的。
盈娘心中思念大郎,倘若夫君还活着,他断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盈娘自十四岁起,每逢来月事便肤色苍白隐痛,大郎在被莽兵抓去之前的那天早上,还给盈娘搁了包红糖。饥荒之年的红糖多么珍贵啊,夫君虽行止清冷疏淡,那书雅之气仿若触不可及,可却分明待人是有心的。
盈娘忽然攥了一股劲,早就听县里的说书先生云,京城有六街灯火,香车宝马,东市西集,富埒王侯。夫君若是果真在那样好的地方安置下来,她也好想去长一番见识呀。
她就捧起豆宝儿粉嫩的小脸蛋问:“如果娘亲决定去京城找爹爹,豆宝儿可愿随去?或是不愿,我便暂将你寄养在福德寺里,外祖父下月便回来了。”
父亲何老四原本在寺中打杂扫洒,上个月方丈应人邀约出外讲经,何老四一路随行打马,眼下并不在寺中。
豆宝儿想都没想,便坚定道:“我随娘亲去,娘亲去哪儿我去哪,我保护娘亲。”说着,小家伙拍拍胸脯,恶狠狠地走过去踩了一脚地上的邋遢屠夫。
——娘亲说过,人善并不代表被人欺,对待坏人可以牙还牙,无须至善。豆宝儿记得可牢了呢。
事不宜迟,盈娘这便立刻行动起来。
既然婆婆崔氏有力气下床做饭,盈娘也就放心了。她一把撕碎了婚契,回到偏房收拾几件衣裳,取出自己好容易攒下的六两五十文钱,想了想,留下四两给婆婆用度。
“喵呜——”,大猫一直在崔氏床前的地板抓挠,见盈娘打算留钱,越发抓挠得厉害。
盈娘蹲过去瞧,发现地上是一块活砖头,底下原来藏着崔氏的私房体己。
床底散落着几颗肉骨头和干瘪的瓜果皮,那砖下除了崔氏的几样首饰田契,竟然还有一百多两银子。其中十两用油腻的布包着,只怕是屠夫给的“改嫁”聘礼。另外还有一百两是银票,装在一个火漆的信封里,看起来好看而郑重。
父亲何老四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家里穷,连大哥也只上过二年私塾,大哥是没兴趣,盈娘则是上不起学。
盈娘认的字儿少,到底还是能辨出“盛安京”三个字的廓形。不知道为何,她下意识觉得这个或可能和郎君有关,便将银票放回原处,只把火漆信封拿走了。
既然婆婆有如此多钱,她的六两五十文就全带上自己花吧。
盈娘摸了摸大猫脑袋,顺着毛绒绒说:“不枉我平日喂你好吃好喝,虽然你总是欺人太甚,但今日帮了我,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胖猫猫。”豆宝儿也信誓旦旦地牵着娘亲的手说道。
走到门槛旁,盈娘忽然瞥了眼东边的大厢房,看见夫君那张“负鸿鹄志,万里争先”的轩雅字帖。
她稍稍一顿,大步走过去卷起画轴,这才恋恋不舍地同生活了三年的小院告别。
出发,去京都找郎君了!
他会想起她吗?他会想念她吗?他如今可还与当初一样隽朗,或者,他已经忘记她了……他敢?
整个临水县,见过盈娘的男人都说忘不了。虽然这并不算多么好的事儿,但盈娘至少有点自信在的,她还是期待与江大郎的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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