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银鱼巷的那天,是个阴天。
乌云压得很低,黑幕笼罩在头顶,时不时落下几滴雨,将下未下的,憋闷得很。
车子停在巷子口,司机从后备箱帮忙拿出三个行李箱,然后站直身体和她们道别:
“您多保重,我就先走了。”
林慈没应声,但手里拨弄佛珠的动作一直没停。
“谢谢康叔,辛苦了,您以后也多保重。”
栗青林从他手里接过箱子,郑重地朝他鞠了一躬。
康叔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栗青林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平日里小姑娘温柔礼貌,和他们说话也客客气气,一点大小姐的脾气都没有。
他们在大户人家打工的,很少碎嘴子议论家里主人的事,但这回的事闹得大,很多风言风语传进耳朵里,话很难听,他一个大人听到都受不了,也不知道她这几天是如何过来的。
搬到这个没人认识的小镇也好,至少这里没有那些污言秽语。
只是一个从出生连热水都没自己烧过的小姑娘,这以后又该怎么办?
康叔的车远去,林慈依然面色不改立在原地。
“走吧,房子在前面。”
栗青林手里捏着写着门牌号的纸条,攥了一路,此时已经皱皱巴巴,边缘也被手汗沁湿了。
栗青林拖着两只行李箱走在前面,青石板铺就的巷子路并不好走,她艰难地拽着箱子往前,一段路走得磕磕巴巴。
等终于走到纸条上的门牌号,她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然后又转头回去找林慈。
林慈太久没自己拿过重物,推着行李箱走了两步就不愿再继续,栗青林回来的时候,她正坐在行李箱上,闭着眼仰头感受雨丝落下的气息。
“下雨了。”
栗青林“嗯”了一声,把她扶起来,再伸手去拖箱子。
“家里打扫过了,我刚看了很干净,还有个小院子,以后你可以种牡丹和虞美人。”
林慈笑了一声,嘲讽道:“种花?你当我还是有钱有闲的富家太太吗?”
栗青林抿了抿唇,没有接她的话。
“你是不是恨我?”
栗青林用尽浑身的力气,才勉强将三只行李箱拎过门槛,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呼吸急促嘴唇也发了白。
“没有。”
林慈根本没听她的回答,自顾自地往屋里走。
“我知道你恨我,但没办法,你这辈子都要跟我绑在一起。”
天气不好,屋里的光线也很差,栗青林找了好一会,才在墙上找到灯的开关。
稀薄的昏黄光源浅浅地拨亮了客厅的暗沉,林慈坐在一侧的沙发上,静静地打着坐。
“我出去买点生活用品。”
这里一应家具都有,但有些必要的生活物品她们没带,只能临时去买一些用来应急。
至少这两天洗漱的东西要准备好。
林慈没理会她的话,栗青林也不在意,出去后轻轻带上了门。
出来后才发现,雨终于下了下来,淅淅沥沥的,也不大,像是喷雾器喷出来的雨雾。
栗青林迎着雨雾往刚来的巷子口走。
下午五六点钟的光景,天色慢慢暗下来,巷子里不知哪户人家在做饭,飘出来的饭菜香一路冲她鼻子里钻。
她的肚子叫了一声,她才想起来,除了早上的那两片饼干,她今天还什么都没吃。
“你好,请问这里哪儿有生活用品卖?”
栗青林走到巷子口的那家便利店,探头小声地问道。
“这个点出来买东西?西边儿的市场早都关门了。”
栗青林“啊”了一声,道了声谢便准备离开。
收银台坐着的羊毛卷阿姨叫住她,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通:
“这条路走到底,看到一家理发店左拐进去,那里有一家杂货店,东西一般还有点贵,你记得砍价。”
栗青林走回去,认真地又冲她道了一声谢。
羊毛阿姨说的那家店不难找,她说的路线很准确,栗青林很快就走到了。
她不清楚具体需要哪些东西,只能从杂乱的货架上一点点看过去,觉得哪件有用就拿什么。
在选抹布和漱口杯时,栗青林突然想到,原来自己在奢侈品店买东西时,好像差不多也就是这样的状态。
她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也挺好笑的。
竟然在杂货店里,想到了曾经奢靡的生活。
她调东西不太纠结,不知道要不要的时候直接拿了就行。
很快她的两个脸盆和一个桶里都塞满了,脚边还有放不进去的拖把和苕帚。
刚开始她只拿了拖把,因为家里阿姨打扫卫生时她见过,但老板说,拖把是湿用,拖之前要先用苕帚,不然根本扫不干净。
栗青林不太懂这中间的逻辑,但她觉得老板说得有道理,所以也拿了一个。
老板手指飞快,计算器按得噼里啪啦,很快就算好了价钱。
“367,看你一个小姑娘不容易,给你把零头抹了,给360吧。”
“谢谢老板。”
栗青林刚要付钱,又想到羊毛卷阿姨的话,砍价她不太会,之前从来没有砍过,但没吃过猪肉她也见过猪跑。
“能便宜点吗老板?”
“我们这都是做点小生意,平日光顾的都是邻里街坊我们哪敢瞎喊价!东西都是实价,也没赚你的钱,你看这个拖把,拼多多你买一把都要十几二十块,我卖你十二,真一点都没赚你的!”
这么长的拖把,十二块钱确实不贵。
见老板说得情真意切,她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砍。
“那你们可以送货上门吗?”
“啊?”
他在这开了十来年的杂货店,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问这个问题。
一手夹个盆,再挂个桶,拖把和苕帚往嘎吱窝一塞,溜达着就走回了家。
老板把半张的嘴合上,抱着计算器,斜眼瞅她:
“跟我开玩笑呢姑娘。”
栗青林摇头,她看着脚边的这一堆,真诚地发问:“那我怎么拿回去?”
老板眼睛朝外看了一眼,扬声叫道:“余家小子!”
“367一分不少,我找个人帮你送回去。”
栗青林察觉身后飘过一道黑影,刚好扭头,黑影已经跳到了跟前。
“干啥呢牛老板,又在宰新客了?”
十月底的气温不算高,栗青林已经穿上了针织毛衣,但他只穿了一件短袖,头顶的发丝支棱着,不知是雨水还是热汗,浑身冒着湿气。
“嘿你这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老板指了指栗青林,“你帮这姑娘把这些东西送回去,上回你赊的两个灯泡就不收你钱了。”
“行啊”,余樾跳到货箱上坐着,随手从一旁的果盘里拿了颗苹果啃着,“难得你大方一回。”
老板把收款码递过来,栗青林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现金可以吗?”
见老板点头,她才掏出钱包,从里面数了四张拿出来。
“等会儿!”余樾伸手拦了一下,没让老板接到钱,“这些破玩意儿多少钱?!”
“什么破玩意儿,你都多大的人了会不会说话!下来下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小心我告你姥,让她拿扫把揍你!”
余樾理都没理他,他扫了一眼栗青林挑得东西,从四张钞票里抽了两张,“找钱。”
老板气得眼溜圆,随手拿了栗青林的苕帚就往他身上招呼,一旁的栗青林愣在原地,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买东西的人是她,付钱的人也是她,但怎么感觉现在她倒成了局外人。
“行了,都是街里街坊的,你差不多赚点就得了!一百来块钱的东西你卖人三百多,你心黑不黑!”
余樾把从栗青林那拿的二百扔进收银柜,又顺手从里面捡了张五十,“你要嫌少,我就带人去老马家买去,他要是知道是从你这过去的客人,他肯定高兴得假牙都合不上,你信不信?”
趁老板气得没缓过神,余樾把两个脸盆一摞,又单手把桶和拖把拿好,最后用小拇指把苕帚也钩上了。
他往外走了两步,见雨开始下大,他又回身从廊下的伞篓里抽了把伞,“伞借我用一下,明天还你。”
栗青林举着伞跟在他身侧小跑,时不时回头看两眼,老板没有追出来,但身后的骂声很久都没有歇下来。
栗青林想帮忙拿点东西,余樾让了半天,最后把小拇指上的苕帚分给了她。
“伞你自己打,我淋雨淋惯了,没多大事儿。”
话是这么说,但栗青林也不能真的让他淋雨,他个子比她高,她要费一些劲才能将伞举过他的头顶。
“刚谢谢你。”
“老牛那人就那德行,平时去店里买东西的都是老邻居他不敢耍心眼子,所以难得碰到个眼生的他就起了别的心思。”
“下次要再这样你就换别家去买,别搭理他就成。”
栗青林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你是不是136号新搬来的那户人家?”
栗青林抬眼,很是惊讶:“嗯,你怎么知道?”
“我从小在这片长大,哪家的猫生了几只小猫崽我都知道。”
啊?
“我就住你隔壁,你家的卫生还是我姥打扫的呢。你家客厅的灯是不是坏了,我姥早上跟我说了,我本来打算下午去换上的,结果临时有点事搞晚了。”
“没坏。”只是有点暗。
“反正灯泡我已经买好了,明天白天我去换上。”
不是“买”。
栗青林心想。
是“赊”,没给钱的那种。
渐大的雨势带来了明显的寒意,街上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一眼望去,除了纷飞的落叶,就剩雨雾中朦胧的橙黄路灯。
“对了,我叫余樾,余生的余,木字旁一个越来越好的越。”
“栗青林。”
见他一直盯着,她只能学他刚刚的样子,重新介绍自己。
“板栗的栗,青色的青,树林的林。”
正好走到家门口,余樾把右手腾出来,在短袖上蹭了蹭才伸过来:
“树林你好,我是树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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