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欲离开,却忽然又是一转身,望向萧白。
萧白捏着白玉箫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那箫身本是温润的玉质,此刻却似结了层冰,冷得硌手。他望着墨云飒,眼窝深陷的地方浮出一点红,像是被血浸透了。
“云飒上人。”萧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说不出的苦涩,“两百年了,你倒是一点没变。”
墨云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从苍白的脸扫到那双空洞的眼,最后停在他手中的白玉箫上。那箫上还留着未散的灵力,是寒千墨以仙力净化过的,此刻却被萧白的执念染得发沉。
“仙盟有令,镜花山异动,我来查探。”他说得平铺直叙。
分明二人没有说出一句重话,温浮归却在一旁看得心惊。他虽不知二人过往,却也瞧出这萧白对自家师兄积怨极深,生怕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
萧白开口:“两百年前……”
“两百年前的事,不必再提。”墨云飒的声音比镜花山的夜露更冷,收好的折扇在掌心轻轻敲了敲,“仙盟法度,不容私情。”
萧白握着玉箫的手颤得更凶,指节泛白如霜,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那温润的玉捏碎。眼窝的红漫到眼角,像淬了血的朱砂,在苍白的脸上洇出凄厉的痕。
“在你眼里,我槐安做什么都是错的,是不是?”
墨云飒抬眸,目光扫过他手中的白玉箫,那箫身的寒气几乎要凝成实质:“玄黓已亡,镜花山是你的地界,也是仙盟的辖地。希望你能管理好它。以前的事情,莫要再提了。”
“莫要再提?我守着这破山两百年,不是为了给仙盟当狗!是为了等一个答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当年你说‘就当没收过这个徒弟’,是真心话吗?!”
墨云飒的指尖顿了顿。月光照在他素白的脸上,竟辨不出半分神色。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淡得像从未起过波澜:“你既入了神族,便该断了尘念。”
“断了尘念?”萧白笑得更疯,“墨云飒,你不敢答,是不是?你怕承认当年是骗我的,怕承认你心里哪怕有过一丝情——”
“够了。”墨云飒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
“以前的事情,莫要再提了。”
萧白猛地抬手,白玉箫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箫声骤起。不是先前的《镇魂曲》,也不是缠绵的《凤求凰》,而是一段破碎的调子,像被揉烂的琴谱,每个音符都带着血的腥气。
音波所及之处,万叶骤然炸裂,碎片漫天飞舞。
他看着墨云飒,忽然觉得很累。两百年的执念,两百年的等待,到头来,这人看他的眼神,还是和当年在仙盟审判台上一样,淡漠得像看一个陌生人。
方才那桃花妖虽被墨云飒收了一魂,可余下的二魂隐匿无踪,连墨云飒的神识都探不到半分踪迹,足见其诡异。
“这桃花妖的魂魄散得蹊跷。”
墨云飒折扇轻摇。
“寻常精怪纵是魂魄受损,也断不会如此彻底,竟连一丝本源气息都抓不住。”
寒千墨:“镜花山与别处不同,山脚那片迷雾,实则与忘川相连。上古时,此地本是阴阳交界的缝隙,后来被天帝以**力封印,只留下一线气息维系轮回。那妖魂若往深处去,怕是已入了迷雾。”
温浮归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忘川?那不是冥界的地界么?我们仙门弟子擅闯,怕是不妥吧?”
寒千墨低头看了眼怀中的白猫,猫爪正无意识地扒着他的衣襟,似是也在不安。他淡淡道:“既已牵扯至此,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何况那桃花妖附身江问雨,显见是冲着我们来的,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日后恐生祸端。”
众人朝着山脚的迷雾走去。越往深处,空气越发阴冷,草木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丛生的荆棘,尖刺上凝着冰霜,划过衣袍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雾气浓得化不开,像是浸了墨的棉絮,连月光都被吞噬。神识在此处竟也受阻,只能勉强感知到身侧数尺的动静。寒千墨握紧忘念剑,剑身在雾中泛着冷光,劈开前路的浓雾。
不知走了多久,耳畔忽然传来潺潺的水声,雾气也淡了些。眼前出现一条河,河水呈暗黄色,水面漂浮着点点幽光,像是无数萤火虫在游荡。岸边生长着成片的花,花瓣红得似血,花茎却漆黑如墨,正是彼岸花。
“是忘川。”
寒千墨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看来那妖魂已渡河了。”
河上没有桥,只有一艘破旧的乌篷船,船头立着一个撑篙的老者,面容枯槁,身着蓑衣,仿佛与这忘川融为一体。
“诸位仙官,要渡河么?”
老者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此河只渡亡魂,不渡生人,若是要强渡,须得留下一样东西作船资。”
墨云飒挑眉:“留什么?”
老者指了指众人的心口:“一缕心头血,或是一段执念。”
温浮归脸色一白:“心头血乃修士根本,岂能轻与?至于执念……”他想起水月城的往事,不禁咋舌。
寒千墨却毫不犹豫,一滴殷红的血珠飞出,落入老者手中的陶碗里。“够了么?”
老者掂了掂陶碗,点了点头。
“上仙心头血,蕴含至纯灵力,足够了。”
他撑篙将船划近岸边。
“上船罢。”
众人依次上船,乌篷船在忘川河上缓缓行驶,无声无息,像是漂浮在虚空之中。水面的幽光映在船板上,忽明忽暗,照得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诡异。大白猫蹲在寒千墨脚边,盯着水面,忽然对着一处幽光龇牙。
寒千墨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幽光里竟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眉眼弯弯,像是个小女孩在笑。可转瞬之间,那笑脸又化作哭容,泪水顺着幽光滴落,融入河水中。
“那是……”温浮归刚要开口,便被打断了。
“忘川水中藏着无数亡魂的执念,不可细看,更不可与它们对视,否则会被拖入幻境。”
温浮归连忙移开目光,心有余悸。
忘川河水无声流淌,暗黄的水波里翻涌着细碎的幽光,像揉碎的星子沉在水底。乌篷船破开水面,荡开的涟漪将那些幽光晃成模糊的晕,映得船头老者的蓑衣泛着一层冷白的光。
风扶摇蹲在寒千墨脚边,白猫的瞳孔在昏暗中放大。
“前面有座桥。”江听雨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河底的亡魂。
他指着雾气深处那道模糊的影子,桥身由青石板铺就,栏杆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藤蔓间点缀着白色的花,细看却发现那花瓣边缘泛着诡异的蓝。
老者将船篙往河底一撑,乌篷船缓缓靠向岸边。
“过了那座桥,便是冥界的地界了。”
他枯槁的手指划过船舷,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那妖魂若真往深处去,怕是已过了桥。只是冥界有石三生坐镇,诸位仙官……”
石三生是冥界之主,是由三生石集天地灵气而生的魂灵。
寒千墨指尖在忘念剑柄上轻轻一叩,剑穗上的玉坠碰撞出清脆的响:“多谢提醒。”
他率先踏上河岸,白绸衣袍扫过丛生的彼岸花。
风扶摇被寒千墨拎在手里,四爪悬空时瞥见那老者望着他们的背影,嘴角似乎牵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容里藏着说不清的意味,像藏在浓雾里的礁石,让人心里发沉。
奈何桥的青石板湿滑冰冷,每一步踩上去都发出沉闷的回响,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叹息。桥栏上的白花在雾气里轻轻摇晃,凑近了才发现那不是花,而是无数细小的魂魄凝成的虚影,它们挤在一起,发出听不真切的呜咽。
温浮归走得最急,刚踏上桥心便脚下一滑,身子猛地往前倾,幸好被墨云飒伸手拉住。
“这桥不对劲。”
他稳住身形,指尖擦过栏杆上的藤蔓,那藤蔓竟像有知觉似的往回缩了缩。
“这些藤蔓在吸灵力。”
墨云飒折扇一展,扇面的红花在昏暗中骤然亮起,他将扇面往藤蔓上一压,那些墨绿色的藤叶瞬间蜷成一团,簌簌落下黑色的粉末。
“是冥界的锁魂藤,专缠生人的灵力。”
他收回折扇,扇尖指向桥那头。
“过了桥,便是望乡台,那妖魂若想藏,多半会往那里去。”
望乡台孤零零地立在雾气里,台身由白玉砌成,台上摆着一面铜镜。
风扶摇忽然从寒千墨怀里挣脱,白猫的身影如一道白箭窜上望乡台,爪子扒着铜镜边缘,对着镜面里那团模糊的影子龇牙。镜中的影子晃了晃,竟缓缓浮现出一个小女孩的模样,梳着总角双鬏,眉心一点桃花印,正蹲在一片桃林里,手里捏着半朵刚摘的桃花,笑得眉眼弯弯。
“喵!”
风扶摇忽然发出一声急叫,尾巴炸开如蓬松的雪团。
镜中的小女孩转过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涌满了泪,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喊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寒千墨飞身跃上望乡台,指尖凝起灵力拂过镜面,蒙尘的镜光骤然亮起,将小女孩的身影照得愈发清晰。
她身后的桃林忽然燃起大火,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粉色的花瓣,将整片天空染红。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眉心的桃花印在火光中泛着殷红的光,像要渗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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