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千墨一搁笔,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铁环。
缚灵锁?
不,那里没有丝毫法咒的气息。那似乎是未经别枝,亦未经风珍珠修改前的第一版,只能束人灵力。
猫的反射弧似乎有些长,他反应过来时,那缚灵锁已环在他脖颈上了。
“……”
像狗的项圈。
风扶摇:“喵!”
才出口他便反应过来,这玩意锁住自己的灵力,他便说不了话了。
偏生寒千墨那家伙还要求他:“说人话。”
“……”
风扶摇用爪子去扒缚灵锁:“喵。”
“你若是想被放到仙盟同别枝一起查,你尽管扒拉它。”
寒千墨还以为他是不愿戴这个。
风扶摇崩溃:“喵……”
寒千墨轻轻眨了一下眼,忽而明白了白猫的意思。
他将手指覆到缚灵锁上,注入灵识修改了一些参数。
“说话。”
灵力没了,风扶摇本就乏,眼下更是觉得眼皮愈来愈重。他在桌上蜷成一团,像个雪球。
“妖说人话要耗灵力的……维持人的作息也要耗灵力……猫是夜间活动的,白日习惯睡觉……”
他蜷在那里睡着了。
寒千墨:“……”
他手一指,窗边帘子便自个掀了起来。
有阳光照进屋来。现下是正午,云彩慵懒地卧在天际。
再看桌上白猫,睡得倒真香。
“……”
白猫蜷着雪素的身躯卧在墙壁投下的阴影里,而乌发素衣的男子端坐桌前,镀了半身温软的阳光。
残阳在天际抹开红痕,又被远山吸收殆尽。
水声……
“再有一会儿便到中土了。”似乎是一个女声在说着。
咸腥的气息……
“已经能看见岸上灯火了。”依旧是那个女声,跟着还有布料摩挲发出的极轻响动,似乎是她起身走出去看了。
风扶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直觉天旋地转,好像漂在水上随波逐流。
漂在水上?
风扶摇:“?”
瞬间清醒。
一叶乌篷船,船篷挂了盏纸灯,火舌在轻风里晃动。
寒千墨换了身白绸衣袍,下摆以金线绣了复杂的花纹。衣袂与交领处则是银纹,有光照来才能隐约看见。
先前说话那女子又进了船篷,搓着双手寻了个空位坐下,口中不住地嘟囔:“入夜了海上就是冷。”
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并排坐在对面,一头红发里夹杂着些许白色。不知怎的,风扶摇觉得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好像透着……恐惧?
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味道。风扶摇分明早已辟谷,一嗅之下却觉饥肠辘辘。
那是很鲜美、很鲜美的鲤鱼……
“船上有鲤鱼么?”他咽了唾液,问寒千墨。
话出口,他眼角余光瞥到那女子捂着嘴在笑。
寒千墨:“……没有。”
鱼的气息怎能瞒过猫的嗅觉。风扶摇:“我闻到了。”
寒千墨沉默两秒:“倒是有两个鲤鱼精。”
他又补充道:“不能吃。”
“……”
风扶摇转过头。对面坐着的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年,仔细看其实能发现,他们的发色像极了池中那种红白锦鲤。
见白猫转过脑袋盯着自己,两个鲤鱼精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瞧你们那点出息。”那女子上手给了一人一个脑瓜崩,“都修成人形了,还怕猫怕成这样!”
鲤鱼们依旧缩在那里战战兢兢。其中一个颤着声音道:“灵姐,我娘……就是人形的时候被猫生吞活吃的。”
“那猫也是修成人形的呀!”冷清灵指着风扶摇,“你看这只,这毛绒绒圆滚滚的一大只,能吃得了你们么?”
风扶摇:“……”
他?毛绒绒圆滚滚的一大只?
嗯,好像还真是。
“……”
风扶摇忽然反应过来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这是哪?”
寒千墨扯了一下唇角:“总算想起来问了。一醒来就找鲤鱼,我还疑心你是个只知道吃睡的傻子。”
风扶摇:“……”
还是冷清灵接了话:“这是四重天的海域,将要到中土了。”
当今人间九重天。上三重为天,中三重为地,下三重为海。
风扶摇:“我们去中土作甚么?”
“接了一个委托。”
寒千墨轻捏着自己的指节。
“乍看去不算什么大事,给的评级也低,故这个委托本是给了七重天。七重天办不了,报上八重天;八重天办不了,又报上九重天。我寻思这倒邪乎,便亲自来看看。”
风扶摇:“为何带上我?”
寒千墨瞥了他一眼,道:“若是留你在九重天,更是不知如何安置,索性带来了。”
光影昏暗,寒千墨的侧颜被镀上一层暖黄的光。
乌篷船破开暮色,桨声咿呀搅碎海面碎金。冷清灵将纸灯挑得更高些,光晕漫过船舷,照见寒千墨指间流转的灵力。那是在为船篷设下结界,隔绝四重天海域特有的蚀骨寒气。
风扶摇蜷在舱角,颈间缚灵锁随船身轻晃,铁环碰着木桌发出细碎轻响。他盯着寒千墨素白的袖口,那里金线绣的云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忽然想起少年时在蓬莱,寒千墨总爱穿这样的白绸衣。
“冷?”
寒千墨忽然开口,目光掠过他蓬松的尾尖。
那尾巴正无意识地圈住前爪,像团被冻缩的雪。
风扶摇别过脸,用毛茸茸的侧脸对着他,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他才不要承认,失去灵力后,猫的本能竟占了上风,此刻只想往暖和的地方钻。
冷清灵笑出声,从行囊里摸出块暖玉,眼角余光偷瞥寒千墨,见他眉梢半挑,却没反驳,便将玉块推到风扶摇跟前。
玉质温润,触着毛皮时竟泛起层薄烟。那是天界贡品,寻常仙官都难得一见。他抬眼望寒千墨,见那人正垂眸看卷轴,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神情淡然得像忘了舱里还有只猫。
乌篷船缓缓驶入中土地界。岸边芦苇丛生,风过处,白茅如浪,卷着水汽扑面而来。
“水月城……”冷清灵望着远处那座庞大的轮廓,指尖划过船舷凝结的薄霜,“两百年前还是玄黓国的都城,如今倒成了这副模样。”
风扶摇趴着,白猫的瞳孔在晨光中眯成细线。
他望着那座城,只觉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城郭轮廓模糊,像水墨画里洇开的墨痕,却又透着股死寂的灰,连飞鸟都不曾在城头落脚。
“据说白日里瞧着与寻常废城无异,到了夜里……”一只鲤鱼精怯生生开口,话没说完便被弟弟拽了拽袖子,显然是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传闻,不敢再往下说。
寒千墨收回目光,淡声道:“靠岸。”
跳板搭在湿软的泥地上,踩上去咯吱作响。风扶摇被寒千墨拎在手里,四爪悬空,倒也将周遭景致瞧得真切。岸边没有码头,只有几截朽烂的木桩斜插在水里,水面漂浮着残破的木片,想来是当年城破时从船上散落的。
走进城门时,风扶摇忽然打了个寒颤。并非天冷,而是这城门洞像一张巨口,吞吸着周遭的生气。
城门挂的水月二字早已漆皮剥落,被风雨侵蚀得只剩几道浅痕,倒像是谁用指甲硬生生刮过。
寻常废城总有虫鸣鼠窜,这里连只蚂蚁都见不着。没有蛛网,没有青苔,没有垂下的藤蔓,没有……生气。
寒千墨指尖微动,一缕灵力探出去,却在三丈外被什么东西挡了回来,无声无息,连半点涟漪都没激起。
风扶摇隐约听见一种极轻的嗡鸣,像是琴弦在风里震颤,却又比琴弦声更沉,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他动了动猫耳,想听得更真切些,那声音却忽而就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寒千墨拎着风扶摇,脚步不停。他的白绸衣袍在灰败的街巷里格外显眼,却又奇异地与这死寂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该属于这里。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忽然开阔起来。是一处广场,中央立着一座石碑,碑上刻满了字,只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大多字迹已辨认不清。碑前有个石台,像是当年用来祭祀的,石台上积着厚厚的灰,却在正中央留着一块干净的痕迹,约莫是常有人在此处放置什么东西。
“你们看那石碑。”
冷清灵指着碑顶,那里蹲着一只石兽,形似麒麟,却只有一只角,角尖断裂处光滑,像是被人用利器齐齐削断的。
“玄黓国的镇国石兽,据说当年能镇住八方邪祟,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寒千墨没说话,目光落在石碑底座。那里刻着一圈细密的纹路,曲曲折折,像是音符,又像是符咒。他伸手去摸,指尖触及的瞬间,那些纹路忽然亮起极淡的金光,旋即又灭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镇魂曲的音符……”
就在这时,那若有若无的嗡鸣声又响起来了,比先前更清晰些。这次风扶摇听准了,声音是从广场东侧那座最高的楼阁里传出来的。那楼阁飞檐翘角,虽也残破,却比周遭屋舍完好得多,檐角挂着的铜铃早已锈死,一动不动。
“在那边。”
寒千墨拎着风扶摇,朝楼阁走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水月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