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
天空被铅灰色云层挤满。
远处的建筑失去了平日的色彩,只剩下深浅不一的灰色轮廓。
航站楼的玻璃幕墙后人影绰绰,走出两名高个女人。一个利落短发,一个压着鸭舌帽,下面一副框架镜,帽檐紧紧与框架相贴。
短发女人望望玻璃幕墙外阴沉的天,嗤道:“立国什么都好,就是天一沉,总跟世界末日来了一样。”
到安检口,她将手里的包递给身边的人。
“当初他们要送你去米国,你偷偷跑来立国,一待就是五六年。现在他们要来立国了,你又即将回国。这种猫鼠游戏,他们还真是锲而不舍。”
“阿文,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当上那只猫?”
戴着鸭舌帽的女人没说话,阴影下的眼睛神色不明,露在外面的双唇微微向两边扯,压出一条紧抿的缝。
一个显而易见的不悦表情。
短发女人举手投降,拍拍她的肩,“一路平安,在国内等我。”
手指一抬,作死地戳在她嘴角向上顶,“笑一个。这表情,她怎么可能亲近你。”
女人抬起帽檐,眉目终于立于光明。
断眉,冷目,平平叫一声对面的名字。
“邵云意。”
无波无澜,跟寒冬腊月的冰似的……邵云意被冻了个激灵,投降地收回手,还夸张地后退一步,“阿文,好凶哦。”
机场广播在催促,薛文没分给邵云意眼神,径直走向安检口。
过安检,到登机口,已经开始登机。
“女士,人脸识别需要您将帽子摘了哦。”工作人员操着一口语速极快的立国语,公式化朝她笑。
薛文捏住帽檐一翻,墨黑卷发倾泻而下。
她看着工作人员,以立国语温和回应,眼角漾开几道浅浅细纹,眼神清亮,嘴角弧度柔和。
是全然不同于方才的温柔。
……
“薛文,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同事捧着茶,才从薛文刚刚的笑里回过神来。
另一个同事过来,打趣道:“你这话说的,要不看你也是女人,听着还以为你看上人家薛文了呢。”
“什么啊,薛文这么温温柔柔又好脾气的人,是人都会喜欢,跟是男是女没关系。”
同事把办公桌上的口服液递过去。
“薛文,抗病毒的。最近变天,感冒的人一茬接一茬,你生病了好好休息,别想工作的事了。”
薛文哑声笑着谢过,离开博物馆。
驱车到锦苑,步至五楼,501开着门,里面聊得正欢,叽叽喳喳笑作一团。
刚讲完一件趣事,沈安笑得前俯后仰,瞥见门口熟悉的身影,眼睛陡然睁圆,举起手大幅挥舞。
“师姐!”
背对门口的小岑一听,一个弹射冲到门口,讷讷把手里的冰淇淋递过去。
“文姐姐,你吃吗?”
陈希仁被带起的风扇了一巴掌,斜睨一眼门口,边揉脸边开腔:“她着凉了,吃不了。”
几道目光齐刷刷砸向陈希仁,片刻后又齐刷刷打在薛文身上。
陈希仁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
吃了下午茶,她嫌撑得慌,爬楼消食,从一楼到五楼,想着都到这了,那不如……那不如再上一楼咯。外卖的药就挂在门把手上,瞥一眼不就看到了……
薛文望一眼恨不得捶死自己的陈希仁,拎拎嘴角:“小希说得对,我吃不了,你们吃吧。”
声音嘶哑,证明陈希仁所言非虚。
道别后薛文回家,练习室摇身一变成为审问室。
几人将陈希仁团团围住,以小岑为首的审问队伍咄咄开口。
“你怎么知道的?”
“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
“从实招来!”
唾沫星子快把陈希仁的椅子晃倒了。
“诶诶诶,”原本看戏的沈安拉她一把,“你们不知道吗,师姐和我是希仁妈妈的学生。她和师姐熟悉,这不挺正常的嘛。”
“这样啊……”没听到大八卦,几人的好奇心灰飞烟灭,纷纷散开,只有纪宁还在挤眉弄眼。
见她那一脸八卦的样子,三十六计走为上,陈希仁直接躲到角落。
恰逢此刻,薛文发来消息。
【买了炒栗子,要不要上来吃?】
吃过下午茶撑都撑死了,谁要吃她的栗子。
不消片刻。
陈希仁搓搓手指关节,旱地拔葱突然站起来,闷着头,往门口走。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上到六楼,601的门只是虚掩,一拉就开。
薛文捧着杯子,里面是褐色的药,听闻门口动静,她咬着杯口抬眼。
热气将她眼中别的情绪都氤氲,袅袅温热里,只剩柔和。
“小希?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故作惊讶。
装得真烂。
虚掩的门,玄关处已经摆好的拖鞋,不都是为她准备的。
“声音都哑成这样,少说话。”陈希仁踢掉鞋换上拖鞋,想着这不是在自己家,乖乖蹲下把鞋摆整齐。
一只手直接将她拉起。
“没关系,你怎么放都行。”薛文含着笑看她,将人看得差点转身走掉,才拉拉她手腕,把炒栗子递给她。
“外卖的药你看见了?”
陈希仁剥栗子,没抬眼,“嗯。”
“我住六楼,练习室在五楼,特地上来一趟啊……”
噔一声,一只空杯侵入陈希仁视野,杯底有褐色药液残留,杯壁上蕴着热气。
“小希……好关心我哦。”
一恍神,板栗壳划过陈希仁指甲下方皮肤,留下一道痕印。
“是外卖员在骂你,我出来看看,没你说——”
抬头,薛文的脸就在咫尺之距,滚烫不似正常的气息落在她面上。
吱嘎——!
陈希仁脚下用力一蹬,连人带椅子逃离,椅腿在地板上拽出刺耳的声音。
薛文手扶在桌角,撑起上半身,没说话,以眼神询问,为什么躲开我?
陈希仁贴着椅背,老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会传染。”
薛文点点头,后退几步,离她十万八千里,情绪难辨地说着:“你拿下去吃吧,我不传染你。”
陈希仁:“你!”
平平的语气,淡淡的神情,像生气了,又像根本就不在意。陈希仁狠狠咬一口板栗,盯着手上的那道痕,生硬地换了语气:“你是不是发烧了,你家体温计放哪的?”
“不知道,没测。”薛文指了个方向,瘫进沙发,仰面闭眼,眉头因不适轻蹙。
“喂,测一下,你很烫。”
一支体温计伸过来。
薛文接了插好,仰面看居高临下的人,“叫谁喂呢,叫姐姐。”
陈希仁不叫,薛文拽了下手,陈希仁重心不稳,直接往她身上倒,眼疾手快撑在沙发靠背稳住身形。
“好几天没见,你生我气?”
陈希仁整个人都撑在薛文上方,这样尴尬的姿势,薛文不但面不改色,甚至目不转睛盯着上方的人。
陈希仁要逃开,被制住了手腕,整个人摔进沙发,与薛文手臂相贴。
“填志愿那天我不知道老师会来。如果知道,我肯定不会叫你带我参观学校。小希,对不起,可以不生我气吗?”
哑声,束缚,还这样一眨不眨望着。
这哪是请求,分明是将她抵御的铜墙铁壁撕了,堂而皇之入侵。
陈希仁斜斜垂了头,躲避薛文过分灼热的呼吸,“我知道,没怪你。”
屋内两人缠缠绵绵,屋外的纪宁恨不得戳瞎自己双眼。
她和沈安上来叫薛文下去看排练,沈安没她动作快,她到601门口了沈安才刚出练习室。
谁承想,601门没关紧不说,自敞开的那条缝里,不久前一溜烟跑没影的陈希仁和她小妈躺在一起,身体贴身体,从她那角度看,陈希仁还抓着薛文的手。
天呐!这是被她撞破了什么“我爱上了我小妈”狗血现场!
“咳咳!”她做作地大咳特咳,提醒室内两人外面看得到。
缩手,跳起,大跨步离远距离。
陈希仁紧张兮兮盯着门口。
纪宁意味深长地摇摇头。
“师姐,下去看——啊,希仁也在啊。”沈安姗姗来迟。
几人正要下楼,离门口最近、打算堵陈希仁八卦一番的纪宁最先注意到楼下的动静。
一张望,眼睛险些瞪掉。
“希仁希仁!你妈来了!”
她妈?!她妈不知道她玩乐队啊,更别说练习室位置了,怎么会突然过来……
电光石火间,陈希仁连连晃起薛文的手。
“我妈肯定是来找你的。我不能出去,被她知道我玩乐队就完了。你家哪里能躲?”
一分钟后,薛文迎陈晓进来。
陈希仁,纪宁,沈安,挤在小小的杂物间,做贼似地相顾无言。
沈安默默举起手:“有个问题,我为什么要躲?”
陈希仁一把按下她的手:“沈安姐,不好意思了,顺带的。”
沈安无语,找了个能坐的地方坐下,小声蛐蛐:“师姐果然是陈导的得意门生,不仅毕业了还常常联系,现在都直接上家里来了。”
知道内情的纪宁啧一声,好想八卦一句,被陈希仁瞪回去。
杂物间内这两人窸窸窣窣的,外面说了什么,陈希仁一句没听见。
嘭——
纪宁误碰到角落的货架,有个纸箱子掉了下来。
杂物间外,陈晓疑惑道:“家里有人?”
薛文消除疑惑:“杂物间东西多,估计是堆的哪个箱子倒了。没事,等会儿我处理一下就好。”
杂物间内,纪宁小心翼翼将箱子物归原处。忽然,瞥见里面的东西。
她拍拍陈希仁,两人换了个位置,叫陈希仁看里面。
箱子因倒地开了道缝,能看出来里面的东西。全是一幅幅卷起来的画。
沈安在玩手机没注意这边,纪宁凑到陈希仁旁边,指了指最边上的一幅。露出来的那一角,依稀辨认得出是一只眼睛。
陈希仁将其抽出半截,捻着一搓,一只完整的悲恸眼睛占据所有视野。
与725的头像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杂物间的门开了。
“老师走了,出来吧。”薛文在门口叫她们。
陈希仁不动声色将箱子恢复原状。
一出去,沈安立刻大口呼吸。“师姐,陈导来你家干嘛啊?”
“老师要去访学,来问问博物馆的拓本能不能……”
薛文和沈安的对话不断拉远,陈希仁满脑子只有那只眼睛。
薛文,立国,会画画,725,悲恸的眼睛……
薛文和725这两者之间……
待她回过神来,纪宁沈安已经出门,她去追,啪嗒,薛文关了门。
“小希,先别走。”薛文从客厅推来一个行李箱。
“刚刚老师送来的,你看看,有什么东西落下了,等会儿我载你回家再拿。”
什么落下不落下的……
薛文已经蹲下身开箱,自下而上看她。眼神因身体不适而愈发虚焦,声音也哑得几乎吞音。
她在强撑。
“你先别弄了。你这样肯定发烧了,躺床上去,这箱子你要怎么样,告诉我,我帮你——”
这箱子里,怎么全都是她的东西?!
薛文盯着她。
“老师没和你说吗?”
“从今天开始,你住我家,我照顾你。”
陈小春的《神啊救救我》很附和我的心境:
神啊救救我吧,一把年纪了,一个读者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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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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