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口被咬下的曲奇,就打断了曲之厌的思绪。
第二口加了奶油和蜂蜜的热红茶,粉碎了曲之厌刚才的想法。
食物将空荡荡的胃占据,也让血液向下涌去,专心供给急需安抚的消化系统。
刚刚的问题,又要从头去想。
所以,是为什么来着?
没数曲奇吃了几块,奶茶喝了几杯,短暂的下午茶就结束了,护工亲自将曲奇盘子和奶茶杯收走,并提议趁着晚饭做好前的时间,去花园里散步。
曲之厌没有拒绝。
散步也可以重新捋清思绪。
护工却不停地开口,思绪不停地打断。
他给曲之厌解释,这几天曲竞舒又开始忙工作,恐怕待在别墅的时间不多。
他说曲竞舒特意交代,曲之厌醒着的时间里,不可以一个人独处。
他一直跟在曲之厌身边不停地叨叨,却也只是跟着。
似乎曲之厌不论往哪走,都是他的自由。
所以曲之厌就故意再次朝着别墅的大门走去。
至于护工的这些叨叨,他既不回应,也不反驳,只当是某种并不烦人的噪声。
手已经能摸到大门冰冷的金属,他凭着记忆,摸向那个小门的开关,却一把摸了个空。
“已经换成刷脸识别了,里外都是。”护工的声音响起,带着某种曲之厌并不理解的情绪。
这情绪被他理解成了告诫和警告。
告诫他,这个刷脸识别的门禁系统里,不可能录入曲之厌的面部信息。
警告他,别白费工夫了,你是不可能再次逃出这扇大门的。
曲之厌默默放下了那只举在空中的手。
“哦。回去吧。”语气是一潭死水般的平静,肩膀却微微塌了下来。
是一种可怜的失落,看得护工于心不忍,反省自己刚刚的话是不是应该说得再温和些。
“老板说过,这也是为了别墅的安全,控制外来人员的进出……”看着曲之厌就连嘴角都开始往下耷拉,护工编不下去了。
“嗯。我知道。”
曲之厌轻声说道。
既然逃不掉,那就算了。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放弃是最简单的事。
.
曲竞舒似乎又开始变得忙起来了,有时候早出晚归,有时候两三天不见人影。
待在别墅的时间里,曲竞舒就把曲之厌拴在身边,他也不工作,不论曲之厌去什么地方,是坐着还是站着,都要紧紧地贴着他,恨不得真的用一根绳子,将两人彻底绑死在一起。
这还是曲之厌抗议,谈判,最终不得不割地赔款般地连连妥协之后才达成的结果。
否则的话,曲竞舒是更乐意将他绑在床上,吃喝拉撒都由自己来亲手代劳的。
而曲竞舒不在别墅的日子里,就是护工寸步不离地看着曲之厌。
自由被进一步剥夺,因为之前的发疯行为,他再也没有了独处的时间。
左手被玻璃划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口子,好在不是惯用手,除了洗澡,其他行动都不算太受影响。
主卧的监控一直开着,曲竞舒给镜头输入了各种指令,只要曲之厌再做出类似的危险行为,警报声就会响彻整栋别墅,护工就会冲进来,反复检查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那个声音真的很吵很刺耳,让曲之厌难受到心悸,也让他终于学乖了,至少表面上过得去,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
可警报声只能控制曲之厌的自残行为,却不能控制他的危险想法。
尤其是曲竞舒不在别墅的夜晚,他独自一人睡在充满对方气味的大床上的时候。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杂乱无章的思绪又开始入侵曲之厌的大脑,他再次捡起之前被中断的思考,思考他跟曲竞舒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
叔侄?仇人?金主与金丝雀?情侣?室友?相依为命的两个可怜虫?
好像都算不上。
对曲竞舒的反感是清晰的,可他对于这份反感的回应,却是异常模糊的。
曲之厌反感曲竞舒,却对他的一切过分行为逆来顺受。
曲之厌厌恶曲竞舒,却在他彻夜不归的日子里,彻夜失眠。
这算斯德哥尔摩吗?
可斯德哥尔摩本来就是杜撰出来的谎言。
那这到底算什么?
算我爱上他了吗?
开什么玩笑。
那又是什么?
曲之厌不知道了。
每每想到这里,脑子就像锈住了一样,齿轮艰难转动,却只能发出徒劳的嘎吱声响。
耳鸣,头痛,心跳加速。
不安,烦躁,亟待发泄。
怎么发泄?怎么发泄?怎么发泄?
因为焦虑,曲之厌在床上蜷起身子,因为焦虑,曲之厌的右手开始神经质地抓挠。
本能让他去抓自己的另一只手,结痂被抠开,鲜血从下面涌出的那种微微温暖,微微湿润的感觉,一下子就让他找到了答案。
这样发泄。
之后每一次的彻夜难眠,曲之厌都仿佛是陷入了一个循环的怪圈。
思考没有结果,问题没有答案,戛然而止或无疾而终,又不得不重新开始,从头再来。
而每一次循环的起点,都伴随着伤口结痂被抠开的,熟悉的刺痛。
破坏结痂,让鲜血从下方洇出,在隐隐的潮湿和微微的温暖里,曲之厌想象着皮肉被扯开后呈现出的不规则断茬的模样,心中浮现的是某种扭曲的快感。
长夜漫漫,足够他将左手上的所有结痂都抠一遍。
夏日临近,护工为了防止伤口被闷住,特意包扎得很薄,也恰好方便了曲之厌的破坏行为。
其实第一次换药的时候,护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伤口为什么愈合得这么慢?为什么明明已经结成薄痂的伤口,在下一次换药的时候反而又变得鲜血淋漓?
手掌中那道最深的伤口,又为什么会在消毒措施相当完备的前提下,隐隐有着感染的迹象?
护工不由得开始多想,把所有可能性都想过一遍,越想越觉得恐怖。
一想到那个可能面临的结果,护工就如临大敌。
恰好这段时间曲竞舒在出一个短差,有时差,又很忙,他就只能紧紧张张地密切观察了三次换药情况,发现伤口没有任何好转,便果断下了决定。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把曲之厌从床上薅了起来,穿好衣服就直接塞进车里拉去医院,做了全套的体检。
体检结果显示,除了脑部的淤血还没彻底散尽,其他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糖尿病,没有凝血功能障碍,也没有甲亢。
护工开始纳闷。
“可是他伤口一直不愈合……”
“这个既然排除了某些疾病,那就要考虑其他方向了。”医生直接打断。
嗯?
护工给医生递了个眼色,什么方向?
医生瞟了一眼曲之厌,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做了个十分隐晦的提醒。
既然不是疾病导致的伤口结痂莫名消失,那就要考虑人为因素了。
护工秒懂,做了个感谢的手势。
医生微微颔首。
护工带着曲之厌离开了诊室。
.
“叮!”
“五楼到了。”
电梯的语音播报响起,护工一只脚已经迈出了电梯,曲之厌却依旧靠着电梯最里侧的扶手,一动不动。
“曲先生?”
护工忍不住回头询问。
“你带我来精神科做什么?”
完全没有情感起伏的声音,传进了护工的耳朵。
“!”
护工没想到,曲之厌居然还记得这家医院每层楼都是什么科室。
可他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
要说实话吗?因为体检科的医生怀疑他存在精神方面的问题,所以才将他带到了这里?
要撒谎吗?找个什么借口,比如这就是全套体检的一部分,为了防患于未然?
护工脑子里转过了一万个借口,可看着曲之厌现在的表情,他却一个也说不出来。
说实话怕被拒绝,撒谎怕被识破,护工觉得自己仿佛被夹在了中间,左右为难。
“曲先生,您是怎么想的?”
最终,护工选择了第三条路,反问对方的意见,甚至用上了前所未有的敬称。
“我想回家。”曲之厌只是这样说道。
没有斥责,也没有同意,只是平铺直叙的话语,话语里带着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的乞求跟可怜。
护工也理所当然地心软了,只好带着曲之厌回到了别墅。
经过一上午的折腾,曲之厌中午的胃口难得的好,午饭结束他就觉得困了,在护工的照看下午睡,护工就趁着这个机会,给曲竞舒打了个电话。
在电话里,护工直接就说明了医生建议他们去精神科检查一下的实情。
“为什么?”曲竞舒的疑问,并没有出乎护工的预料。
但护工也早有准备,他将曲之厌之前的种种异常表现,都说了个遍。
“哦?”得到的却是曲竞舒明显带着诧异的回答,“就因为这点破事,你带他去医院折腾了一上午?”
“老板!是这样的……”护工当即就急了,他想更加详细地解释,让老板充分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曲竞舒却完全不当回事,语气也更加的轻描淡写,“就算他真的有心理问题,所谓的心理问题也是每个现代人都有的玩意,这也值得兴师动众的去医院?嗯?”
面对曲竞舒的质问,护工无话可说。
他以为自己是本着对雇主负责的心态来应聘的,结果不管是老板本人,还是被关在这栋别墅里的当事人,双方似乎难得地意见达成一致,都觉得护工的提议,完全没有必要。
“……”
护工最终只能挂断电话,并把曲之厌的左手包得比之前厚了许多,还特意加了一层防护套,就为了防止他继续抠那些刚刚结痂的伤口。
防护套是护工从精神科门诊那边要来的,没有钥匙取不下来,在这样的防护之下,曲之厌的伤口才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护工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能放下了。
这期间曲竞舒回来过两次,每次都深夜才回,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似乎就连这两次都是硬挤出来的时间,就为了搂着曲之厌睡一宿。
曲之厌对此并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他在某天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眼前不再是纯粹的黑暗,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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