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在这?
你怎么还没走?
这是几乎同时出现在曲之厌脑子里的两句话,可他哪一句都注定没法问出口。
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
“看来你不喜欢这个称呼。”男人自顾自开口,曲之厌脑子里甚至浮现出了他装模作样一边点头一边说话的样子。
“那我们可以换一种,”他接着说道,“Darling?Honey?Sweetheard?”
曲之厌觉得自己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被恶心的。
真有趣。我居然还能被什么人给恶心到。
曲之厌本以为自己已经见过这世上最大的恶意,经历过烂透了的人生,已经心如死水,泛不起一点波澜了,居然还能有一个人,仅用三个英文单词,就能轻而易举地调动他的情绪。
“说说吧,你从这四个里面挑一个,喜欢哪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耐心十足。
而曲之厌也明白,他如果再像昨晚一样说出“随便”,那对方就一定能从这四个里面挑出最能让他恶心的那个来称呼。
即使已经对绝大多数事情无所谓了,曲之厌也依旧有种直觉,在这件事上,绝对不能无所谓。
“第一个吧。”顿了一下,他轻声开口,听上去无精打采的。
“那就照你喜欢的,宝贝儿。”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带上了愉悦,接下来的抱怨也是心情颇好的模样,“你起晚了四十三分钟,不过没关系,一小时之内,我都可以等着你。来吃早饭吧。”
曲之厌能尝出来,早饭和昨天的晚饭应该是从同一家粤菜馆子里点的,只是早茶不喝牛肉粥和海鲜粥。
金主逼着他吃了一个叉烧包和两只虾饺,一杯豆浆喝得只剩一点了,才将他放过。
护工这次依旧注意到,老板无声无息地端走了曲之厌剩下一口的豆浆杯子。
他故意将嘴压在之前留下的那个唇印上,用那种仿佛要将其拆吃入腹的眼神,看着轮椅上眼神空茫的男人,一点一点地将杯子彻底喝空。
赶在老板注意到自己偷窥之前,护工赶紧移开了视线。
随即,耳边就响起了来自老板的吩咐。
“今天上午,我来推他散步。”
听上去像是“今天的课程由我来上”,带着某科专业老师那种漫不经心的命令,曲之厌感觉到自己被护工交给了男人,随即就被推到了室外。
沿着院子中的小路,男人推着轮椅,迈着大步向前走,丝毫没有为了轮椅上的人减速的意思。
而曲之厌即使被这样推着并不舒服,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男人不主动开口,曲之厌也不可能说话,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直到轮椅停下来。
闻着茉莉花特有的清香,曲之厌意识到,男人推着他来到了花园里。
护工好像详细地介绍过这个地方,可这个地方的所有细节,好像都没在曲之厌的脑海中留下任何印象,他只知道这里种着花,仅此而已。
秋天掉光叶子,冬天沉默一季,直到春天才可能会重新发芽的植物,有更多则熬不过一冬,在越来越暖的天气里,只会彻底腐烂。
那你呢?曲之厌,你会什么时候烂掉?从现在开始吗?
“所以你是在玩某种养成游戏么?先生?要我说这太麻烦了,您还是找个干净漂亮又健全的养在屋里,总比捡个破烂回家显得有品位些。”
陷入自己的情绪里,曲之厌兀自开口,仿佛要用这样冒犯的词汇跟语气,激将对方扔了自己。
“我要是再找个干净漂亮健全的带回来,这房子里可就没有你能待的地方了。”男人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我该把你放哪儿?收到杂物间吃灰吗?”
“扔到大马路上更好点。”曲之厌相当的无所谓,甚至带着隐隐的向往。
男人蓦地冷笑一声,态度完全变了,“把你扔大马路上,然后呢?看着你这副从轮椅上摔下来就再也坐不会去的破烂身体死在外头?”
他故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冷酷又残忍,曲之厌却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随即便用更加释然的语气开口,“那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很久都没有用这样文绉绉的腔调说话了,话音刚落,就被一口咬住了脖子。
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精准找到那个位置的,牙齿叼住喉结下方的气管,钳子一样地闭合,却是恰到好处的用力,完全不会咬破皮肤,只有越来越明显的窒息感,一**地袭来。
曲之厌大脑充血,脸涨得通红。
我要被他咬死了。
迎接车祸只是一瞬间的冲动,可这种生命一点点流逝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却让死亡的恐惧一点点积累,一点点增加,直至到达某个阈值,突破之后,就猛地变为了另一种强烈的渴望——
我还不想死。
曲之厌挣扎了起来。
男人并没有扣住他的手腕,所以即使因为窒息而手脚发软,曲之厌也依然用最大的力气地去推他的脸。
毫无章法地抵抗,就在他不管不顾打算用裹着石膏的腿去踢的时候,男人终于张嘴,放开了曲之厌的脖子。
剧烈地咳嗽,喘着粗气瘫在轮椅上,曲之厌的耳朵嗡嗡作响,因为恐惧而下意识地往后缩。
空茫的眼睛,凌乱的衣着,苍白的脖颈上突兀地印着一道红色的齿痕,脆弱,破败,像无助的小兽,只会激起旁人更加强烈的破坏欲。
曲之厌感受到一只大手抓住他的头发,轻轻向前拉,一直拽到对方的嘴唇贴上他的耳廓,一个温柔却冰冷的声音响起,“这种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明白么?”
等了好一会,曲之厌终于开口,声音很小,比昨晚的厨子还要嘶哑。
“……明白。”
拽着头发的手于是松开,变成了按在他头顶的动作,带着那种强行驯服的力道,一下一下地抚摸,男人再次开口,语气却带上了真心的夸奖。
“真乖。”
.
回到房间以后,护工给曲之厌脖子上那个深得几乎见血的牙印上药,却对这个伤口的来历一个字都没问过,只把它当成是某个寻常的划伤,需要使用对应的药膏。
药上完,贴上一块防水敷料,曲之厌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安静一会了,护工却又把他推出了房间。
“怎么——”惊愕还没有完整出口,护工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彻底将声音收了回去。
“老板让你去厨房陪他做饭。”
是了。
差点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金丝雀怎么有资格提要求呢。
金丝雀必须乖乖听话。
护工于是便看到,刚刚有了点生动表情的曲先生,又重新变得死气沉沉。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却也没有立场反对老板说过的话。
毕竟这个要求在护工看来完全合法合理,而且签了合同自己的工资还捏在对方手中,他也张不开那个反对的嘴。
所以将曲之厌推进厨房之后,他就找借口离开了,还不忘说服自己,只是因为老板不喜欢被员工盯着做事他才离开的。
听着护工离开的脚步声,曲之厌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即便心里有一丝奇怪的被背叛的感觉,他也选择性地忽略了,他和护工又没什么亲缘血脉一个是被雇佣的员工,一个是被豢养的金丝雀,要不是中间有个金主,谁又能认识谁呢。
对于金丝雀的职业素养,曲之厌从之前的室友那里了解过一点,无非就是不要惹金主生气,金主说什么就做什么,不能反抗金主的命令,尤其是在床上。
小作怡情,大作伤身,切记切记。
最后这句是被特意拎出来强调的,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曲之厌却只想笑。
他根本连“作”的心思都提不起来,哪还分什么“小作”和“大作”。
而厨房里金主的好心情,也丝毫都没有将曲之厌感染。
没错,即使没有哼着歌,只是一言不发地摆弄锅碗瓢盆,曲之厌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兴致勃勃。
可这份愉悦对曲之厌来说,却仿佛灼人的岩浆,让他只想远离,手下意识地摸向轮椅,又绝望地发现,护工再一次锁死了轮椅的限制器。
他现在只能一动不动地被钉在原地,被迫接受金主的情绪,枯坐于此。
手不由得抚上那个被敷料覆盖的牙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居然还残留着趋利避害的本能。
明明已经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事了,明明大货车撞过来的时候已经安心赴死了,可直到被叼住咽喉,锁住气管,心中却没有一丁点对于即将赴死的释然,反而全是恐惧。
原来,我是想活下去的吗?
可活下去有什么意义?为了给某个不知名的金主,当一辈子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吗?
曲之厌枯坐在轮椅上胡思乱想,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厨房中瞎忙活的金主身上。
直到被推出厨房,听着男人略带得意地宣布开饭,曲之厌才猛然意识到,这家伙居然真的做出了一顿能吃的午饭。
至少鼻子闻起来是这样的。
能吃。
至于味道如何,曲之厌吃不出来。
舌头上挥之不去的苦味阻碍了他对于美食的品鉴,即使吃进嘴里都是一模一样的微苦,却也能口是心非地敷衍,“嗯。挺好。味道不错。”
金主信以为真,不断给他碗里夹豆角,还得意地跟曲之厌讲述他的学习过程。
“本来做饭就是这么简单的事,随便弄一弄味道就很不错了。”
这番说辞的可信度,其实相当存疑。
因为当天半夜,曲之厌就上吐下泻,被救护车拉去了医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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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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