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只道她是《西游记》里那位雍容华贵、母仪仙界的王母娘娘、蟠桃盛会的主人。
可谁还记得,在《山海经》的混沌之初,她的本相乃是豹尾虎齿,蓬发戴胜,掌管天灾、瘟疫和刑罚!
她是矗于死生交界处的秩序边界神,所有的,是母权时代的掌死与再生之力。
自东汉道教将她纳入神系配对东王公,至宋代,又许配玉帝,儒道体系一步步将她驯化。
西王母与王母娘娘,二者实为同一神祇的不同阶段,称为西王母,侧重了她原始神格;王母娘娘,是宋元后民间化的尊称。
那身原始的野性层层剥去,终成了男性秩序下的附庸。
此刻元以昼眼前的,虽与后世传说相去甚远,却无疑是她最初的模样——
西王母,人形豹尾,虎齿锐利,发毛蓬飞,一声呼啸间,仍带有创世之初的蛮荒与威压。
西王母俯视着她,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深不见底的厌恶。
“果然如此。”她说。
自西王母一出现,元以昼胸口强烈的呕吐感,就奇迹般消失了。
她刚想说什么,却被西王母打断。
“看看你,”西王母的嘴角扯出一个残酷的弧度,“痛苦得如此……难堪。”
她徜徉在空气中,身形灵活如猎豹,此间不知何时,唯有她们二人。
“你的痛苦太多了,”西王母的声音里满是鄙夷,“多到令人作呕。”
她突然瞬移到元以昼面前,冰冷的手指抬起元以昼的下巴。
那指甲透着矿物光泽,边缘带着细碎棱纹,像是能轻易划开岩石的兽爪。
“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就是软弱。而你,简直是把软弱当成了美德。”
元以昼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西王母的厌恶已凝结成实质的压迫,让她喘不过气。
而那种压迫里面有她不可企及的力量——比母本赋予的力量更大!
元以昼只能顺从她的力量抬起下巴,屈辱地看着她。
“你以为痛苦很珍贵,以为忍受折磨就能让你过得好一些?”西王母冷笑,“不,痛苦只是无能的证明。”
元以昼脸色沉下。
她又什么时候说过想要忍受折磨了?
“我受到痛苦和死亡的感召而来,观察了你的痛苦,你的那些挣扎……”西王母又转而离去,俯视地上颤抖的元以昼,“真正的强大,是超越痛苦。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沉溺其中,甚至……享受其中。”
元以昼拧眉,她现在感觉自己遇到了一个疯子。
这个疯子手里拿着语言的刀,不问前因后果,肆意中伤她。
如果可以,谁不想杜绝痛苦?说得她好像很喜欢过这副本一样!
见元以昼不说话,疯子说:“我是不是戳中了你内心深处最不愿意承认的秘密?你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习惯了痛苦,甚至依赖痛苦来确认自己的价值。”
西王母似乎以为看穿了她的想法,眼中的厌恶更浓:“你让我想起那些总是哭哭啼啼的人类,她们明明有力量改变,却宁愿沉浸在自怜自伤中。”
“咳,”元以昼终于明白了,“你很讨厌我?讨厌我的痛苦……女人们的痛苦?”
“只有弱者才会痛苦。”
西王母突然飞一般靠近,柔软的脖颈贴在元以昼脸旁,深褐色指甲抚上元以昼正在流血的眼睛。
元以昼皱眉:“你的意思是,女人们都是弱者?”
“不,恰恰相反,”西王母的指甲轻轻点了点元以昼的眼睛,使她身上泛起永无止尽的鸡皮疙瘩,“我是说,沉溺于痛苦的弱者们,不算女人。”
“不算女人……”元以昼勉强从牙缝挤出几个字,“如果有卵巢、子宫,会来月经的都不算女人——那是什么?”
“虜。”有气从西王母鼻腔嗤出,“包括你。”
“但她们在抗争,”元以昼道,“那些让她们痛苦的、不舒服的处境。我们一直在挣扎着煎熬,为了未来。你要知道——不是女人想要沉溺痛苦的。”
“抗争?多么好笑,”西王母的耳廓抖动,像极了雪狐警惕时竖起的耳尖,“女人不是一种处境。她们算什么女人?”
“如果你不沉溺于痛苦,而是真正有力量的话,你不会管那些虜,还那么有耐心地当老师,教导她们,呵。”
元以昼不可置信:“你在说那群女孩?”
她眼前晃过落霞村那些稚嫩的面孔。
这个西王母的逻辑是:
弱者不算女人,痛苦者不算女人,哀嚎者?那更算不得女人。
女人是强大的,有改变一切的能力的,没有任何弱点的。
若遭受了痛苦,不该自溺其中,更不该耗费心血和精力去管那些仍处于苦痛处境中的同胞。
因为,西王母认为,那哪能算同胞,那些人都是拖后腿的,都是“虜”。
于是如此的场面上演:有一些女人如同面前的西王母一般,刷到女人悲惨的新闻,只道一句“活该”。
“如果不是非要穿着男社给的这样的衣服,又死活追求白幼瘦,何苦至于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活该!”
“碰到那样对待她的老师就应该反抗啊,弄死侽。沉溺在什么‘文学的美’里面,还写出那种哭弱艳尸的作品……那个人渣男老师想想都要美死了吧,说不定还在回味她写的书。”
“一人一杀,虽然最初这个思想只是说‘尽自己所能去改变’,但是如果我们真的做到‘一人一杀’了呢?性骚扰你的老登,你直接刀了,以后不是没有姐妹再受这份痛苦了?!”
“……”
元以昼:“我承认女人不是一种处境。但是,女人们不是时刻在遭受这些痛苦吗?你不该否认这些痛苦。”
“是啊,痛苦。你所感到的痛苦,不就是这样的痛苦吗?不是细微的擦伤,而是刀刃割开皮肉、火焰灼烧骨髓的,深刻的疼痛。”西王母说。
元以昼闭眼,额角青筋跳动。
忽然,一阵剧痛袭来!
元以昼只感到眼上一凉,又惊又惧:“你!”
西王母竟是毫不顾忌她眼睛的伤势,直接用爪子撕裂开她的眼尾和眼角!
“我说你怎么如此冥顽不灵,看来是眼睛不好的原因啊。既然眼睛不好,那也不必多说,我会让你看到的。”她的手爪上全是元以昼眼睛的鲜血,恶劣地笑了。
“所有的生命,从地上挣扎的蝼蚁,到山中咆哮的困兽,当她们感受到这种要命的痛苦时,第一反应绝不是去理解刀刃为何锋利,或与火焰商议如何共处。
“她们的本能只有一个——要么咬断对方的喉咙,要么对被对方吞噬。没有第三条路。
“她们不会允许自己苟活成虜的样子。
“这才是活下去最原始、最真实的模样。”
西王母的指甲又继续滑到了元以昼的眉心:“痛苦不是让你去反思自己为何经历这些东西、思考并承认这是自己的命运。
“它是刻在基因里的警报,是逼你做出最终选择的最后通碟——
“战斗,或者死。”
西王母的声音,像是穿透空气的锋刃,在地天之间泛起回音。
那一刻,空气中似乎传来另一个世界的低吟。
元以昼眼睛血流如注,却奇异地能看到一些东西。
——地下的某处。
女无国界占领并挖掘的防空洞深处,电流的微光在石壁上闪烁。
有人的母亲是战时军人,提供了防空洞的地址和一些机密讯息。
于是,在东瀛入侵、龙州大变局的危急时刻,女无国界得以有这片栖息地。
昏黄灯泡下,一个年轻女人将一叠黑白报纸摊开。
她的指尖因为长久的翻阅,被墨水染得发黑。
【女子持刀反击家暴丈夫,致对方死亡】
【一女子杀夫藏尸冰柜案舆情报告】
【面对螙品女性犯罪在增加,一个无固定职业无文化的女人指挥六个男人贩螙】
看见这些被删除、登上热搜又很快消失的新闻标题,女人的嘴角勾起一抹兴奋而苦涩的笑意。
之前,网络上不乏流传女人杀人的新闻,更能看见女人反击、反杀的动态图。
正面的新闻,碎花裙女人持伞直面带刀歹徒,最后也被评论一水儿夸“碎花裙女士”,“人美心善”。
它们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泛起几圈涟漪后便沉寂无踪。
女人留给大众的印象,又是美丽、以弱胜强。
杀妻案霸榜热搜几天甚至一个月,可杀夫案却无人问津。
——为什么?
按理说,本该有人抓住这些“女犯”案例大肆渲染,高呼“恐女”“冰柜警告”,将其变为攻击全体女性的标签化武器。
然而这些女人反杀的新闻下,喧嚣的舆论场却呈现出一种耐人寻味的集体性沉默。
为什么,侽们面对女人也有力量、也会反抗的这些新闻,一个屁都憋不出来了、不再反复传颂了?
这不是侽们最喜欢的、可以攻击到女人的新闻素材吗?
女人终于合上报纸,指尖的墨迹在灯下愈发清晰。
她做了许多有关女性罪犯、女性反抗的案件的研究,此刻,她不想管男社强加给被压迫者的道德,只想给姐妹们打一剂强心针。
于是,元以昼听见这个女人走到简陋的讲台前,面对姐妹们,声音和西王母的声音重叠,一同响起:
“我们前面不缺乏有血性的女人。拼尽一切,把加害你的东西拖进地狱,这才是对生命的最高致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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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我叫小娟(八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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