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就让他继续挂着吧。”
海楼的声音从牢房外传来,他缓步走近,玄色衣袂在阴湿的地牢里划开一道冷冽的弧度。云霄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那一刻,他胸中热意翻涌,仿佛看见了踏月而来的英雄。
“我们萍水相逢,你竟然为了我自投罗网。”他眼泪汪汪地望向海楼,“死前得知己相送,我死而无憾!”
海楼:“......”
——我那失了忆、蔫坏的、永远读不懂气氛的蠢货。
三个官差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钱三最先回过神,指着海楼惊呼:“这不是海捕文书上另一个人吗?”
赵二闻言立即起身,手按在腰刀上,跃跃欲试。李四却还傻愣愣地蹲在原地,仰头看着吊在半空的云霄。
云霄忽然蹙眉,目光掠过海楼肩头:“你身上有血腥味,还好吗?”
李四使劲吸了吸鼻子:“我没闻到啊。”
“我是问他旁边站着的那位夫人。”
赵二惨叫一声蹲到地上,面无人色地指着海楼:“你、你别过来!”
李四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松手要去拉赵二。云霄顿时失去支撑,脖颈被绳索勒得生疼,眼前阵阵发黑。就在他以为自己要魂归西天时,一只冰凉的手稳稳托住他的后腰,另一只手利落地扯开绳结。
“咳、咳咳——”云霄瘫在海楼臂弯里剧烈咳嗽,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你活该。”海楼垂眸看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待云霄缓过气,海楼立即松开手,从袖中取出素白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每一根手指。
云霄:“......”戏班子的花旦都没你能演。
海楼取出令牌在官差面前一晃:“见此牌如师爷亲临,还要拦吗?”
三人面面相觑,终究低头退开,任由他们扬长而去。
走出地牢,海楼往云霄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云霄正欢喜地摩挲着上面熟悉的翠色缠枝纹,忽听海楼低声问:“听说你前阵子病了?”
“是啊,”云霄随口应道,“发了场高烧,把爹娘都忘了,好歹捡回条命。”
“真可惜。”海楼轻叹。
云霄点头附和:“可惜,说不定我本是个流落民间的皇子呢——”话音未落,他猛地顿住,扭头瞪向海楼:“你方才在可惜什么?”
可惜没在地府见到你。海楼转开话题:“你从前与我——”
“欠过很多债?”云霄试探着接话。他有一种感觉,他们之前应当是很熟悉的。海楼对他的脾气秉性相当了解,有时甚至不用开口,就能猜出云霄想要做什么。
海楼冷笑:“你以为现在欠得少?荷包二十两,赎你四十两,杂项开支尚未清算。”
云霄捏着突然烫手的荷包,声音发虚:“你特意来找我?”
“是。”海楼语气骤冷,拂袖疾行。
云霄小跑着追上:“你怎么认出这荷包的?”
“你的名字在上面。”
“若没有字呢?”
“烧成灰也认得。”海楼突然转身,眸光森寒,“我们有过约定,再见之时,了断仇怨。”
“如何了断?”
“你死我活。”
云霄下意识避开他迫人的视线:“我连仇怨是什么都忘了,你又什么都不说......”
“说起来太麻烦,何况并非亲身经历,你如何感同身受。”海楼逼近一步,“正因如此,我要等你全部想起来,再亲手了结。”
两人在幽静的小路上前进,道路两旁是个林子,树叶影影绰绰,斑驳光影在二人之间摇曳。云霄握紧荷包,只觉心跳如鼓。好像一头扎进命运织成的巨网中,挣脱不开。
这都是什么事啊?
忽有啜泣声随风传来。只见月季被缚在远处杨树上,算命先生绑在旁边,面如死灰。
“出来。”海楼对着空寂的林子冷声道。
数十持刀人影应声而出,将二人团团围住。红娘垂首立在暗处,王贵则恶狠狠瞪着云霄。胡师爷踱步上前,阴鸷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你们究竟是何人?”
“无名无姓,浮萍浪子。”海楼轻笑。
“来阳信县意欲何为?”
“做该做之事,找该找之人。”
胡师爷眯起眼:“谁指使你们与本官作对?”
海楼将云霄往前一推:“他。”
胡师爷放声大笑:“本官还以为你们情比金坚,原来大难临头各自飞——”
“师爷,”云霄忽然开口,“不如找个僻静处私下商议?”
提及早堂之辱,胡师爷勃然变色:“给本官将这厮乱刀分尸!”
云霄当即掐诀念咒。阴风骤起,胡夫人的魂魄自虚空中显现,指着胡师爷厉声哭骂:“负心贼!我陪你吃苦二十年,你竟为个小贱人掐死发妻——”
胡师爷面无人色,连连后退。云霄急忙拉住癫狂的胡夫人:“不可杀人!沾染人命成了厉鬼,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说着扯了扯海楼的袖子:“对吧?”
海楼:“......”
胡师爷强自镇定,嘶吼着令手下围攻。他咬牙,“你们去把他们给我碎尸万段!”
云霄连忙从荷包里掏掏掏,掏出一张黄底黑字的符箓来,咬破手指沾上血,“着!”
刹那间,密林四周刮起一阵狂风来,扬起地上的沙尘、石块和落叶,扑棱棱飞向天空。空中,一块一块的黑云聚集起来,阴云密布的天空,泛起闷潮的湿意。
算命先生看云霄的眼神顿时憧憬起来,如同看到了真正的神。云霄却怀疑地掂着荷包,“不是,这是张求雨符吗?”
话音刚落,天空中闪过一道紫红色的闪电,毫不留情地劈向目瞪口呆的胡师爷!他浑身一僵,登时散发出一股皮肉焦糊的气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众人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天威中回过神,轰隆隆的雷声方才滚滚而至,震得人耳膜发麻。
算命先生吓得瘫软在地,尖声叫道:“天谴!这是天谴啊!”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抱头鼠窜。红娘跑得最快,像只受惊的兔子,可她快不过九天之上追来的第二道闪电。
只听又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刺目的天光将她惊恐的表情瞬间定格。电光闪过,她竟从脚底蹿起了火苗,顷刻间便吞噬了她的全身。
王贵跟在她身后,见她化作焦炭倒地,竟猛地停下脚步,扑上去抱住了那具漆黑的尸身。这时,第三道雷电如银蛇般撕裂天空,他没有躲避,也躲避不掉,只是紧闭双眼,坦然地接受了这最终的审判。
公平正义,天道自有发落。
一时阴云散去,天空中重现光亮。算命先生五体投地,对着天地之间磕了三个响头。月季捂着眼睛,泣不成声。云霄早在众人震惊的时候,给绑在树上的二人松绑。海楼默不作声,盯着他的动作。
此间事了,他长舒一口气。胡夫人却突然冲过来,猛地揪住月季头发。
“老天为什么放过你?”胡夫人痛恨每一个跟她丧命有关系的人,“都是这些不知廉耻的狐狸精勾得我夫君害死我的!”
“夫人,若是你落到她的处境,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只有卖身这条路走,您怎么办?”云霄皱起眉头,对她不可理喻。“何况,您说她们逼死了你,可栀子推倒您之后投井自尽,您不是也逼死了栀子吗?”
胡夫人并不记得栀子的名字,所以回答不了他的第二个问题。但对第一个问题,她满是不屑。“哼,我会一头撞死,省的蒙受屈辱。”
云霄:......可恶,怎么把鬼送回去?
云霄继续跟她讲道理,“现在红娘没了,她要从良,就不是您讨厌的那种人了。”
胡夫人横眉竖目,“你昨天骗人钱,今天骗人钱,明天把钱存起来,就不是骗子了?”
不待云霄回应,又恶狠狠地瞪了月季一眼。“娼门贱籍,本就该死!”
云霄反唇相讥:“要没有□□的男人,又何来的娼门!”
话音落下,场面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歇斯底里的胡夫人和据理力争的云霄身上。
就在这时,月季忽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她猛地挣脱开云霄,滚倒在地,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口吐白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嘴里反复念叨着栀子的名字。
云霄根本感受不到栀子的存在。她的身形,她的气息都无影无踪。
他用手势示意海楼,可否感觉到其他鬼。但海楼看他比划半天,没看懂,“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霄只好问了出来。海楼摇摇头。
月季发疯后便昏了过去。云霄将月季背起来,跟算命先生和海楼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胡夫人虽心有不甘,但顾忌着海楼在此,没跟过去。自家狠心夫君落得个这种下场,她可真想放声大笑。可自己这一辈子到底算什么呢?
胡夫人摇着头,恍惚间看到牛头马面向她走来,走吧,留在人间又有什么意义呢......
云霄没走几步,就觉腿肚发颤。自己大病初愈,实在没力气。不得已,可怜巴巴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海楼。
海楼直直望着云霄,眼瞳幽深,“你真的很关心她。”
云霄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我和她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海楼轻嗤一声,“谁关心这个。”
你不关心这个你问什么。云霄内心吐槽,但海楼将月季接了过去,他肩上一轻,不好再开口。
回到算命先生的住处。月季幽幽转醒,眼神空洞,死死攥住云霄的袖子,反复喃喃:“是我…是我说了房间…是我害了她…”
云霄心头一凛,追问道:“你说了谁的房间?害了谁?是栀子吗?”
“胡…胡夫人闯进来…问我…”月季语无伦次,身体抖得厉害,“我指了…我当时…好恨…”
她混乱的忏悔信息量巨大,云霄立刻抓住了关键,他看向海楼,寻求确认。海楼抱着手臂,冷静得近乎残酷,他捕捉着月季逸散的情绪碎片,沉声为云霄梳理线索:
“她的情绪里,恨自己要多过恨别人。”海楼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她嫉妒栀子得到了胡师爷的青眼,所以跟胡夫人说了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月季痛苦的闸门。她尖叫起来,终于将那段不堪的往事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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