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这片小树林时，暮色正与浓雾媾和。
乳白的雾气像是被某种力量搅动着，从腐叶堆里翻涌而上，缠绕着枯瘦的枝桠，将整片林子切割成无数混沌的碎片。
潮湿的雾气钻进鼻腔，裹挟着腐烂苔藓与铁锈般的腥气，仿佛地下埋藏着无数具正在溃烂的尸体。
折断的枯枝在雾中诡异地扭曲着，像是溺水者伸出的手。
每走一步，脚下的落叶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整片林子都在沉睡中被惊醒。
宋明夷打了个哈欠：“我好困啊，昨天晚上是夜班，今天只睡了半天，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
沈聆看着走在身边的宋明夷，微微一笑：“可是我看你不像是需要长时间睡眠的人，你们这类灵异博主不是一直都熬夜拍素材的吗？”
“那是生活所迫嘛，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不喜欢每天都在豪华别墅里睡到十点才醒过来呢。”宋明夷说着，抬起头看向了天空。
雾气中隐约传来窸窣响动，像是有人赤足踩过腐叶，又像是某种长满绒毛的生物正贴着地面爬行，树影在雾中忽长忽短，扭曲变形，恍惚间竟像是有无数双眼睛从树缝里探出，死死盯着贸然闯入的外来者。
吴妄和林凌走在两个女孩子后面，前后脚隔着几步的距离。
吴妄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瞄了一下林凌，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他注意到这位一脸正气的年轻人，目光竟然像被磁石吸引一般，始终牢牢地落在沈聆身上。
明明沈聆和宋明夷是并肩而行的，可林凌的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右偏，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吸引着他。
吴妄心里暗自琢磨着，从前他怎么没注意到林凌对沈聆动了歪心思？
还是大意了。
吴妄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一股莫名的愤懑渐渐涌上心头，这股情绪虽然不是特别强烈，但却让他感到有些许的不满和烦躁。
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走在这山路之中，感觉到迎面扑来的水汽，这冷冷的水汽倒是让他的思绪冷却了几分。
此时，林凌倒是开口说话了。
“不好意思，今天还麻烦大家陪我上山一趟。”
走在前面的沈聆和宋明夷闻言，回过头来。
宋明夷一笑：“林大哥，咱们都是出生入死的伙伴，说这么见外的话做什么？而且上次我拍的素材不够，我正好这次补一些素材，方便我做一期专题。”
沈聆点头：“正好我今天放假，刚考完市质检，放松一下也好，老师说这阶段我们学会调整自己的心态就可以了，不要太焦虑，放松一下反而有好处。”
“沈聆……你有想上的大学吗？”林凌好奇。
“暂时没有想过。”沈聆还真是认真想了想，“打算等成绩出来的时候，根据成绩再看看热门的专业，我觉得大学不重要，专业比较重要，要选择一个好就业的专业。”
沈聆虽然只是一个高中生，但是对自己的未来似乎有着理性的见解。
父母双亡，让她的心智比同龄人更加成熟许多。
“如果能找一个好就业的专业，以后也能顺利出来工作赚钱，沈凝才初中，她以后高中、大学的学费也需要考虑的。”
宋明夷抿了抿嘴角，拉起沈聆的手。
“我虽然工资不多，但是这几年也存了一些钱，如果需要的话可以跟我说。”
林凌也忙说道：“我也是。”
“谢谢你们。”沈聆乐观一笑，“我已经打算好了，等高考结束之后，我就去做兼职、暑假工，上大学之后也可以勤工俭学，所以这些应该不是问题，而且……我当了阴厨，也可以通过积攒阴德获得福报，说不定哪天刮刮彩票就中了一百万哈哈哈……”
沈聆虽然是说笑的，但是话语间还是充满了对生活的无奈。
“其实陵川市的房价也不是很贵，等你大学毕业的之后，可以回到这里，找一个……经济条件还过得去的男朋友，最好两个人都是在体制内，这样有五险一金，也有公积金，两个人组建一个家庭，一起奋斗，还是绰绰有余的。”林凌话里话外带着几分暗示。
“房子什么的暂时没有考虑过诶，这对我来说还太遥远了哈哈哈……”
宋明夷吐槽：“不过我现在就想买一个自己的房子，我现在住在房东的房子里，如果不按时交房租，她就威胁我要停水停电，烦得很。”
吴妄沉默地听着三人的对话，他这四个人里面，只有他没有存款，在经济上无法给予沈聆任何帮助。
准确地说，他是一个连工作都没有的人。
在下山之前，他一直生活在道观，吃住都在道观里面，没有工资，也没有什么花销。
下山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是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光蛋，就连住所都没有，日常也只能在公园打坐静修，手机支付、五险一金、房租水电…… 这些陌生又冰冷的概念，像迷雾中的荆棘，将他困在现实的泥沼里。
他这样的情况，还能给谁承诺呢？
吴妄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前夜蜷缩在公园长椅上，看着月光被霓虹灯割裂成碎片，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那些在雾中忽明忽暗的磷火 —— 看似游离于尘世之外，实则连扎根的土地都没有。
沈聆银色的发饰折射着林凌递来的手电筒光，那道明亮的光束突然刺痛他的眼睛，让他想起道观藏经阁漏下的一缕阳光，那时他以为信仰就是全部的财富。
他本就在还俗与出世之间徘徊，现在，他考虑的因素又更多了几分，他恍惚之间意识到，这俗世的门槛，远比道观的青石板阶更高。
“林大哥，你说我们这次来找的是什么……什么碱？”
“是曼陀罗花碱。”林凌解释道，“我那天晚上潜入糯香工坊的仓库，找到了一袋白色的粉末，后面经过检验科同事的化验，发现这种物质是经过提纯后的曼陀罗花碱，检验科的同事说，这种生物碱中的主要成分为阿……阿托品以及东……什么碱，能够抑制中枢神经，导致面颊潮红、烦躁不安、心悸等症状，甚至会出现幻觉。”
林凌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之前第一次进入小树林的时候，我好像也在树林里闻过这种甜腻的味道，我怀疑……这种生物本就生活在小树林，只是有人刻意培植、提纯了它的花粉，用来致幻、控制别人，如果我们能在小树林里找到这种植物，那么我们就能将小树林集体自杀的事情和聊天群的事情挂钩，就有证据让调查组继续顺着这条线，排查其他死者生前是否吃过红豆糯米饭团的事情了。”
“但是……林大哥，你自己不就是警察吗？你自己不能调查吗？还得找证据，让大家一起帮你？”宋明夷天真地看着林凌。
林凌摇头：“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们开展调查都需要经过程序审核、需要领导点头的，没有证据，领导是不会同意将人力物力浪费在排查这些表面上看着是自杀的死者身上的……你们也知道，就我一个人，无法排查上百个死者，而陵川市公安局人手有限，加上全市的案子不止这一起，所以我们必须找到集体自杀案的可疑之处，才能继续先前的调查工作。”
沈聆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意思就是……只有林警官一个人觉得这件事情可疑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找到更多关联性的证据，让大家都开始怀疑这些自杀案并非自杀，才能引起大家的重视，而且这件事情本就在媒体关注的风口浪尖上，我们趁着热度来调查，会更方便。”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林凌给了沈聆一个肯定的眼神。
这两人的默契，在一直不说话的吴妄看来格外刺眼。
他抿着嘴，表情阴沉了许多。
“叮铃……”
不知何时，雾中飘来若有若无的铃铛声，清脆得令人发寒。
那声音忽远忽近，时而像是从头顶的树冠传来，时而又贴着耳畔掠过，偶尔有雾霭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拨开，露出半截腐朽的木牌，歪斜的字迹早已被风雨侵蚀，只隐约可见 “禁入” 二字，猩红的颜料在白雾中泛着暗沉的光，宛如干涸的血迹。
好像……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众人瞬间警惕了起来，那忽远忽近的声音，让人不由得汗毛倒立。
“大家小心点。”林凌手中的手电筒照向了昏暗的雾气。
潮湿的腐叶堆里突然传来细碎的碾轧声，他们僵在原地时，那声音正沿着灌木丛的阴影快速移动！
——那不是人类脚掌的踏地声，而是某种关节错位般的拖沓响动，间或夹杂着指甲刮擦树皮的锐响！
一团黑影突然从月桂树后掠过，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道扭曲的残影，带起的风里裹着腐烂糯米混着生肉的腥臭，等他们猛地转头时，只有几片被震落的枯叶在月光下打着旋，而三十米外的老槐树杈上，正垂着截沾着泥污的红布条，像被匆忙扯断的脐带般轻轻晃荡。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树林里忽明忽暗的光斑，它们像是磷火般在雾中漂浮，在离地半米的高度游移，时而聚拢，时而散开，每当试图靠近查看，便瞬间消散在雾中，只留下潮湿的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如同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被点燃，又迅速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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