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生返校日，领取学籍档案、团员证、登记录取高校和专业。这是最后一次有正当理由，全班必须聚在一起的日子。
返校日前一天，代欣妍走进小区附近的生鲜超市。这里最近刚刚上线了一个“白菜花坊”的业务，鲜切花只需要一元钱就能买到一支。
那天，代欣妍清空自己钱包里的余额，买了两大束玫瑰。
一束叫“雪山”，一束叫“辉煌”。
代欣妍记得自己第一次注意到陈雨涵，是一个夕阳和“辉煌”同色的傍晚。隔壁班的女生弯腰捡起自己的发绳，轻轻擦去上面的灰，笑着递给她：“给。”
她手心向上，视线直直落在她淡漠的眉眼上。干净利落的线条，像一幅线条艺术插画。女生意外地舒展眉毛：“不是你的？”
“是我的，”代欣妍连忙说，“谢谢你。”
陈雨涵放下发绳，笑了笑，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代欣妍目送她走进隔壁班级，记住她坐的位置。
因为最近总在打听隔壁班的事，叶文瑞对她产生了很深的误会。
“你该不会暗恋隔壁班那个谁吧。”她当时的同桌，叶文瑞问她。
代欣妍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什么，谁？”
“就是那个谁啊，”叶文瑞使了个眼色，“那个日本人。”
“谁是日本人，没听说我们同学里有日本人啊。”代欣妍一下茫然了。
叶文瑞撇撇嘴，不满道：“那个嘛，不是说他妈还是他外婆是日本人来着。”
“你在说谁啊，反正我不认识。”
“你也觉得他帅是不是。”叶文瑞撇开眼，“打听他的女生一大堆，我上次被你拜托去问，我看他前桌都被问烦了。”
“你打听到了？”代欣妍凑过来，“你要到那个女生企鹅号了？”
“……谁要打听隔壁班的人了。”
“行行行，知道你谁也不爱，你就喜欢摇滚，Rock&Roll。”代欣妍做了个摇滚的经典手势，“耶，Wake up，兄弟们嗨起来！”
叶文瑞一看她站起来，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问你呢，求你办的事看你一点动静没有，还收了我那么多红包。”她向他比了个手势。
“不是，等下！我不是有给你带奶茶吗！”叶文瑞喊她。
“你看看你贪了多少！”代欣妍恼。
两人正吵架呢，后排的男生突然起哄。
“哦！”
“耶！Love&Peace，你俩可以啊！”
代欣妍一甩头发，立刻朝着那群男生走过去，撞一下这个，拍拍那个肩膀，指着叶文瑞：“他，我小弟，每周我发二十块让他做任务。有感兴趣接单的，叫妍姐。”
“哎，真的假的，别骗……”
代欣妍伸手就从校裤里掏出四张五块的现金。
“妍姐！”
“妍姐！”
“妍哥！”
代欣妍指着那个叫错的：“错的没份。你们三个，定金拿着。这周交给你们一个任务，谁帮我打听清楚，坐在八班靠走廊那组最后那四个人的名字，下周的二十块钱归他，再包四天饮料，小卖部我请客。”
“妍姐大气！”
就这样，代欣妍花了三十五块钱，知道了陈雨涵的名字。只是那位最会办事的小老弟，交上来的不是女生的企鹅号，而是一个男生的企鹅号。
“哈哈，他的号最值钱，我专门问足球队的学长，人家才给我的。”小弟耸耸肩，“妍姐别慌，看上就追，我们都给你当僚机。”
看着手上无用企鹅号的代欣妍：……
算了，也许他愿意把他前桌的企鹅号给自己。
代欣妍趁周末申请了好友，未果，无下文。
再申，被拒。
代欣妍发消息：“我想和你前桌做朋友，能不能给我她企鹅号。”
男生拒绝她，并备注：“想认识自己去加，现在这样有点没礼貌哦。”
……确实。
代欣妍后知后觉，想着哪天再遇到陈雨涵，就和她聊几句，然后顺势提出加好友。
可惜“大姐大”本人的运气极差，不靠外力作用，不论是吃食堂还是上厕所，跑操还是选修课，代欣妍一次也没碰到陈雨涵。
不过，人总有时来运转的时候。代欣妍怎么也没想到，她和陈雨涵能选一样的课，以至于她们的班级和寝室都能连在一起。
代欣妍站在宿舍中间，看着盘腿坐在床上的陈雨涵。
陈雨涵低下头和她搭话的时候，像从天上飞下来的仙女一样。有些时候看着她的眼睛，代欣妍会直接忘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嗯？”她会再确认一遍，然后笑笑，漫不经心的样子。
因为全然放松，陈雨涵脸上有着静默的厌倦。她们坐在食堂靠窗的位置，窗外是江南四季下满三季的大雨。她还没有吃完，这个时候，陈雨涵就会托着头，看窗外的雨发呆。
狂跳的心脏也会在这样的氛围中平静。
没有雨的时候，她们会一起在操场上散步。她发现陈雨涵喜欢在操场上绕圈，而且总是走在最边缘，绕过最外圈的白线。
“为什么要走外面？”她问陈雨涵。
“哦，”陈雨涵回过神来，“这样可以多走一点。”
代欣妍点点头。
“你想回去了吗？”陈雨涵问她。
她摇摇头：“没。”
这时陈雨涵就会看时间，然后告诉她，她们还会走多久。
一日三餐，听起来很满，但除去错开的洗漱沐浴，一起玩的时间并不多。尤其在六点就要起床，十点就要睡觉的日常里，占据的比例很小。
不满足的心愿会飞进梦里。
梦里她会突然考到足够高的分数，突然变得很聪明。她会变得睿智，说的话风趣幽默，非常动听。
她讲的每个笑话，陈雨涵都会笑，她会安静地听她聊文学，梦想，那只蹲在便利店门口的流浪猫。
梦里的代欣妍会和陈雨涵考同一个大学，继续当室友，一起听课，一起去图书馆。
她们去不同的公司上班，下班后合租在一个出租屋，两个人轮流做饭，还能再养两只猫。
她想养一只布偶，一只德文，一只缅因，一只银渐层……
晨起铃响得刺耳。
代欣妍醒来，发现自己果然不是埋在猫堆里，而是因为被子和衣服塞在身体左右，闷住了她大半张脸。
当她睁开眼看向旁边的时候，陈雨涵已经利落地穿好上半身衣服，正在低着头叠被子。她叠被子速度极快，眨眼就把它变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豆腐块。
“代欣妍，还不起？”今天负责值日的室友敲敲她的床。
“哦哦，这就起来！”她说。
没有共同语言的朋友，其实很难是朋友。
代欣妍自诩是陈雨涵的闺蜜，但当她回忆起她和陈雨涵高中两年的相处经历，她也只好说，她们当年其实不过是“搭子”。
她想走进陈雨涵的内心世界，但从未成功。
因为想和她多聊几句，她每个周末都看很多帖子，想努力变得幽默；她去了解她喜欢的游戏，看她喜欢的电视剧，听她说起她的妹妹，她外婆家的群山。
陈雨涵说话总是平铺直叙，内容也是精简万分。她听得越多，越发现自己不了解她。
她们是并肩去食堂吃饭的朋友，课堂上的前后桌，宿舍里的对床。
在外人看来实在要好，亲密无间。
可是她却觉得她越来越神秘。
无法了解，无从了解。
她只听到她的拒绝。
叶文瑞最近越来越针对她了。
代欣妍看到他就冷笑。
这家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陈雨涵感兴趣的，她在前座听见叶文瑞对陈雨涵说：“这条是生命线，这条是事业线，这条是感情线。”
她一回头，就看到叶文瑞指着他自己的手掌，在教陈雨涵看手相。
还好，不是两个人拉着手在那看。
叶文瑞说：“你的三条线都好清楚啊，而且都好直。”
代欣妍没忍住凑过去，跟着低头看起来。
陈雨涵的手掌线条干净，几乎看不见什么稀碎的掌纹。叶文瑞还在那煞有介事，她摊开自己的手掌，和陈雨涵的靠在一起。
“去去去！不给你看。”叶文瑞怼她。
“谁要你看。”代欣妍也懒得理他。
陈雨涵无奈地收回手：“先写作业吧。”
叶文瑞：“听到没，转回去。”
“你不说话了，我就转过去。”她也知道怎么拿捏他。
叶文瑞果然沉默下来。陈雨涵嫌传纸条麻烦，而且干扰自己学习，怎么可能一直和他传纸条。
果然，男生惦记女生，就像畜生惦记肥肉。这种事情一旦有了苗头，是不可能让闺蜜省心的。
代欣妍一看到叶文瑞新打理的发型，瞬间警铃大作。
开始打扮，什么意思？
叶文瑞之心，人尽皆知！
而且，她熬夜在晚上看来的新段子，竟然会被叶文瑞截胡！
她讲完上半句，叶文瑞接下半句！所以每次逗笑陈雨涵的，都变成了他叶文瑞，而不是她代欣妍！
“你怎么可以抢话？！”代欣妍难以置信，“你怎么和我说话的？换到这个班你翅膀就硬了？”
“你自己说话不说完整不就给人留气口吗？”叶文瑞也怼她，“这都网络热门梗，你还以为自己有多幽默呢。”
“你就是喜欢重复别人的话！我看你就是有印随情节，睁眼见到谁就跟着谁走。”
“骂谁呢？！”
两人各提了一口气准备拍桌子站起来对骂，还没来得及反应，面前的课桌就被按住了。陈雨涵看看她，又看看叶文瑞，最后说：“我觉得你们两个都很好笑。不要再争了，会吵到大家。”
平时维持纪律的时候她多凶啊，和他们私底下讲话的时候就这么温柔。
代欣妍不说话了。
对代欣妍来说，那个元旦晚会，够她记得很久很久，至少十年以内都不会忘记。
因为叶文瑞突如其来的告白，陈雨涵不惯着班里同学的起哄，直接从报告厅走出去。她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心里急得不行，最后下定决心，也跟着往外面跑。
“去哪。”班主任拦住了她。
“我去趟卫生间。”代欣妍下意识找了个借口。
“行。”班主任不经意道，“你去卫生间看看陈雨涵，到时候你们一起回来。”
代欣妍看着班主任的神色，点点头。
陈雨涵根本不在卫生间，她也没有去卫生间。
她记得她放松的时候最喜欢逛操场，在外圈踱步。
当她鬼使神差地走向操场时，发现操场空空荡荡，昏暗之中空无一人。但是当她转头回望，就看到那个坐在看台上的落寞人影。
“你在这呀！”她朝她招手。
这是陈雨涵离她最近的一次。那天她搂着她，两个人在冷风中依偎在一起，看了很久的夜空。那天陈雨涵还答应她，她们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哪怕她们都知道不可能。
真奇妙，代欣妍想，明明她是想来安慰她的，却好像被她安慰了。
“等考完试你想去哪里玩？”她问她。
陈雨涵说：“没想好。你呢，你想去哪里玩？”
代欣妍看着她的眼睛，下意识道：“我想去西藏！我，我还想去看雪山。”
“想去看雪山，”陈雨涵重复了一遍，问她，“为什么？”
“啊，没事，就，喜欢嘛。”她说。
代欣妍忽然意识到，她所迷恋的，就是雪山。
而现在，她的雪山笑了。
这个笑容，辉煌、浪漫，在她的青春里无限璀璨。
玫瑰品种参考自盒马鲜花工坊。网络资料该品牌的鲜切花业务开展于19年7月，故事时间线有调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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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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