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顾玄翎唇边流出鲜红的血，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人，不敢相信：“你是他的人？”
墨池看着他，目光平静得近乎无情。
顾玄翎握住剑锋，跪在地上，他望着眼前人，忽然笑了起来。
笑声在夜色中显得越发悲凉。
他笑自己残忍狠毒，笑自己弑父杀兄，笑自己多年谋划终成一场空……他笑自己终得解脱……
闭上眼那刻，顾玄翎才发现，原来已经是满月了。
不知多少个日夜，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最后想起的还是那张脸。
“娘亲……我冷……”，他好像又看见了深宫中那个女人，恍惚中向那轮满月伸出了手。
原来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就已经随着那个人死了。
傅岓捂着流血的手臂，看着眼前的场景，心生一阵悲凉。
他看向墨池：“你……”
“我不是你们的人。”，墨池却看都没看他一眼，抱起地上的人，走了。
远处又响起一阵厮杀之声。
“傅将军！”
意识模糊间，傅岓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他望着那些越来越近的光亮，明白那才是涼朝真正的援军。
等再醒来时，傅岓已经躺在了床上。
他手被人握着，稍稍一动便惊动了床边阖眼的人。
“醒了……”，顾南筠睁眼看向他，眼里有掩不住的疲惫，他问傅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岓失血过多，脸色很苍白，他握着顾南筠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他撑着坐起来，靠在顾南筠身上，喝了口水，问：“平朝……”
“败了。”，顾南筠接过他手里的茶杯放在一旁，温声：“你先好好养伤。”
“小伤而已……”，傅岓看着他，苍白地笑了笑，这句小伤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顾南筠望着他，眉头微蹙，良久没说话。
他当初不愿以傅岓为饵就是怕发生这样的事。后来，他与方浔再商讨此事时，认为顾玄翎不会看不出其中端倪，他们让南朝数名高手混入平军中以防不测，护住傅岓能撑到真正的援军来。
只是没想到……那封信的内容竟然是真的。
而顾玄翎以为看破了他们的计谋，却没想到刺向自己的会是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
傅岓想了想，又问：“顾玄翎和他那个……”
“不见了。”，顾南筠轻声回答他。
傅岓懂这个“不见了”的含义，如果换做他是顾南筠，他也不会再去查。
顾玄翎已经死了，墨池那句“我不是你们的人”，最后又选择带走人，或许也只是想求一个解脱。
刚刚醒来，傅岓也不想花精力去想这些，脑袋又开始发沉发昏。
顾南筠让他躺下，低头吻了一下他的眉心：“别想了，好好休息。”
傅岓闭上眼睛，很快又睡着了。
出房门时，顾南筠碰上了方浔。
“傅兄醒了？”，方浔怕惊到里面的人，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
“嗯。”，顾南筠脸上的神色总算不像之前那般冰冷，他看着方浔点了下头。
方浔心中的担忧也总算落了地。
两人移步到傅府后院，方浔道：“陛下，您让我找的人已经找到了，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顾南筠抬头望着乌云散开的天，声音平淡，他说：“不想了。”
“也好。”，多次劝说无果，方浔也释然地笑了，他道：“那便祝主上与傅兄能游遍山川美景，长乐安康。”
顾南筠凝眸看向他。
他曾问过方浔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方浔只是笑言：“我走了，主上打下的这天下可怎么办？”
但顾南筠清楚那只不过是他放不下心中的愧疚罢了。
方浔开口道：“主上可知我为什么选择南朝，又选择来涼朝吗？”
方浔道：“我与主上不同，是因为主上心中还有一人，可我无牵无挂，若是能尽绵薄之力为天下百姓求一时清平，倒也死而无憾。”
“当初我游历涼朝本就是想谋一条天下出路，没想到恰好遇见了南朝，又借主上之势顺利去了平朝囯将军身边。殿下你想知道我游历三国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
未等顾南筠接话，他就接着道：“前、途、未、卜。”
他看着顾南筠，叹息：“若论实力当时平朝当属第一，但平帝膝下之子除殿下外，我再看不到一人有帝王之才。”
方浔大概也觉得一切过于命运戏人，他无奈一笑：“可惜……殿下也不是平朝人。”
“当初在清关城暴露身份属无奈之举，殿下您身上毒还未解，傅将军又……总之，我觉得那不是开战的时机。”
“黎朝……”，提到自己的国家，方浔目光变得有些暗淡，他道：“黎朝人生性好杀伐，历代君王更是不惜以自己人为代价，种下巫毒。其实从一开始我已经能预见它的结局，只是……”
“我终究是个黎族人。”
在与平朝那一战中，若没有顾南筠，他可能真的就死了。
顾南筠想了想，接过他的话，问：“你劝我走这条路，是为了囯述？”
方浔没答，只是笑了一下。
他答非所问道：“是殿下就应当走这条路。”
顾南筠明白了。
如同他想实现傅岓心中所想，方浔与他，又有何分别呢。
第二年，初春，顾南筠便退位，将皇位传给了先帝的一位皇孙，交由方浔教导。
在一个春光明媚日子，四人收拾行囊离开了玄都。
段扬和程沐跟在身后，程沐依旧看某人十分不顺眼，一见傅岓凑近顾南筠，就气愤地嘀咕：“说话就说话，凑那么近干嘛？”
段扬则是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傅岓骑马靠近身边的人，笑道：“听说宣城的桃花开了，主上要不要去看看？”
“嗯，听你的。”，顾南筠温声应他。
傅岓笑而不语，他现在哪怕是要这位主上去摘星星，顾南筠也不会拒绝。
抵达宣城后，四人住的是原来那间院子，只是这次顾南筠和傅岓住在了一起。
第二天一早，段扬和程沐跨进隔壁院子时，就见顾南筠亲自端着早饭走了进来。
“主上。”，段扬脸上的惊异一闪而过，躬身行了礼。
而程沐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有事待会儿再说。”，顾南筠轻声吩咐他们一句，推门进了房间。
程沐开口抱怨：“怎么不懒死他。”
进门后，某位刚被程沐骂的“冤枉人”好不容易才撑着床坐了起来。
傅岓倚在床头，衣襟大敞，露出了身上深深浅浅的印子。
“饿死我了。”，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不斯文，他抬眸对顾南筠笑了一下。
顾南筠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些痕迹上，又不动神色的挪开，顿觉有些口干舌燥。
偏偏他越是这个样子，傅岓就越是喜欢逗他。
看透了眼前人的心中所想，傅岓故意装模装样地抬了抬手：“哎呀——，手没劲。”
顾南筠料到了他会这样，自觉端起粥试了试温度，喂到了傅岓嘴边。
傅岓心满意足地喝了几口。
然而，在发现某人目光不敢往下瞥后，他心里又冒出了捉弄人的想法。
吃过早饭，顾南筠终于忍不住抬手替他拢了拢衣裳。
傅岓立马装上了“柔弱”，他捂着胸口哼道：“嘶，好疼啊。”，他“目若秋波”地看着顾南筠，委屈得还挺像样，“夫君昨夜太凶了……”
顾南筠替他拢衣服的手一顿。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夫君”两个字中回神，他对傅岓道：“待会儿我再替你换一次药。”
“好啊，夫君。”，傅岓一瞥他通红的耳朵，就知道这人喜欢听什么。
再回来时，顾南筠手里拿了两罐药。
傅岓吃饱喝足，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顾南筠坐在床边，拨开他的衣衫，低头给他上药。
药膏和指腹碰在身上那刻有点酥酥痒痒的，却一点也不冰凉，是温的。
“嗯？”，傅岓握住眼前人的手，疑惑地抬头：“怎么是温的？”
顾南筠看着他，说：“用热水浸过，怕你不舒服。”
“你……”，傅岓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这下可好，真成小媳妇了，还是那种连药膏冰凉都受不了的“弱不禁风”的小媳妇。
夜晚，宣城有花灯会，据说是百姓为了感恩先帝治理有方，让天下太平而办的。
自从清风书院偷跑下山那次后，傅岓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花灯会了。
他转转悠悠，忽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物件。他将花灯递到顾南筠眼前，笑道：“主上，送你个兔子。”
长街依旧灯火通明，祈福的河灯不知飘向何方。
放完祈愿的河灯后，两道背影融入人流，傅岓凑近身边的人，嬉笑道：“夫君，你想不想知道我许的什么愿？”
顾南筠握住他的手，将这不安分的人拉在自己身边，温声道：“我知道。”
傅岓任由他握着，越凑越近，故意逗人：“真知道啊？美人儿。”
“嗯。”，顾南筠耐心回应他。
一如当年，时间好像又回到了数年前，他们也只是偷闲下山玩乐的清风书院学子而已。
傅岓再一次许下心愿——
一愿天下清平。
二愿君身常健。
只是这次，他还加上了自己的私心——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安，岁岁长相见。
——正文完
注：一愿天下清平，二愿君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安，岁岁长相见改自《长命女·春日宴》五代十国·冯延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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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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