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衡？”书生温和的声音里带着点意外，“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要和心魔有关的书。”轩辕执衡抬起那双沉寂的浅灰色眼眸，直直看向老板。
书生的视线落在轩辕执衡衣领处露出的布料，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道：“你这孩子……就是一根筋，就不能听叔叔一句劝吗？不要再和别人打架了，遇到麻烦，躲开总比硬碰硬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
他在书架深处翻找片刻，都没有听到回应，就知道这孩子，又把自己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他取出一本泛黄、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薄册子，走回来递给轩辕执衡，神色有些复杂，“这本《静心杂谈》里面有关于摒除杂念，安定心神的口诀和案例，或许有用，但是心魔由心而生，外力难除，重在己心。”
轩辕执衡接过那本册子，指尖摸索着粗糙的封面，从自己怀中取出几枚带着自己体温的铜钱，认认真真放在书生面前的柜台上。
书生看着那几枚铜钱，知道这孩子不是平白无故接受自己的馈赠，他默默收下铜钱，看着轩辕执衡越走越远的声音，出声喊到：“小子！”
轩辕执衡的脚步顿住，回头看他。
书生看着他单薄却挺拔的背影，开口道：“以后……没什么事别来了。”
轩辕执衡的脚步顿了顿，正欲应下，就听，书生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内人快临盆了，这铺子有段时间我都要顾不上来了，得关一阵子。”
他紧绷的肩膀松下来些许，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入老板耳中。
说完，他不再停留，揣好那本《静心杂谈》，身影很快消失在清晨渐浓的雾气与稀疏的人群之中。
书生站在店门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整理自己手里的书。
“咔哒——”
一声轻响，地窖入口的石板被打开，一道身影飞速掠过之后，而后石板又被虚掩起来。
借着从缝隙漏入的微弱天光，轩辕执衡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他将怀里的书取出，刚刚摊开。
脑海里，一个带着刚睡醒的、软糯迷糊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哥哥……你去哪里了呀？”
是那个“心魔”，它倒是睡得安稳，现在才醒。
轩辕执衡动作一顿，浅灰色的眼眸里飞快掠过一丝不耐，但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呵斥，反正这家伙也没几天好活了，等他读完这书，就给它驱了。
他紧抿着唇，飞快地阅读书上的文字，试图从中寻找到一个靠谱的驱散心魔的方法。
“哥哥，你在看什么呀？”林栖云不安分地动了动，小小的光团在识海之中，小心翼翼地朝轩辕执衡的方向“探了探”。
没有得到回应，地窖里只有书页被翻动的声响，和轩辕执衡冰冷沉默的侧影。
一种莫名的恐慌，如同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林栖云的心魂。
他还记得最后的画面，记得那迎面而来的刺眼车灯、巨大的撞击声，爸爸妈妈再也没有抱紧他的手……
他知道的，虽然他还小，但他模模糊糊地知道，爸爸妈妈不见了，那个有柔软沙发和玩具熊的家，他回不去了。
轩辕执衡现在是他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的人了，现在这个人也不理他，巨大的恐慌让他轻轻颤抖起来。
是不是……也不要他了？是不是因为他不够乖，所以哥哥才把他关在这个黑黑的地方，不理他？
他用带着细微哽咽的声音，笨拙地开口，“哥哥。”
轩辕执衡烦躁地拧起眉头，这心魔，又在蛊惑人心，用这种可怜兮兮的姿态！他是不会心软的！
他更加专注地盯着书上的文字，试图从中找到“诛灭邪祟”、“镇压心魔”之类的字眼，语气冰冷地在识海中回应，“安静点！再啰嗦，立刻让你消失！”
林栖云被他话吓得一哆嗦，光团瞬间黯淡再去，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真的被弄消失了。
只是那时不时泄露出的细微的抽噎声，却一个不少，全都传进轩辕执衡的脑海中。
地窖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少年愈发烦躁的呼吸声。
孩子的情绪就像是六月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被宠着长大的林栖云，更是如此，他压根不觉得这世上有谁真的讨厌他。
发现哥哥虽然凶，但并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之后，那股被浇灌出来，没心没肺的劲头又悄悄冒了起来。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在轩辕执衡被书中晦涩的言辞和来回打太极的话弄得眉头紧锁时。
他的肚子叫了，从昨天和人打架开始，已经有一整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林栖云听到他肚子响了，觉得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
脑海中那个软糯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哥哥，你，是不是肚子饿了啊？”
轩辕执衡：“……”
林栖云见他没有立刻呵斥自己，胆子稍微大了一点，努力让表现得更乖巧些，“栖云，栖云可以帮哥哥去买吃的！栖云认识路的！”
他哪里认识路，不过就是想让自己能够派得上用场，让哥哥能够放自己出来，但是也别赶自己走。
轩辕执衡在心中冷笑，让他去帮忙?怎么帮忙?占据自己的身体出去?
他的心魔怎么这么傻，还把他也当傻子，轩辕执衡有点怀疑自己了。
“用不着。”他在识海中冷硬地回绝，语气不带丝毫波澜，“老实待着。”
“哦……”林栖云失落地应了一声，但他又很快振作起来，小声地嘟囔道：“那……那哥哥你要记得吃东西呀！”
轩辕执衡没有理会他。
然而，腹中传来的空虚感不断提醒着他，确实需要吃东西，他盯着书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中烦躁更甚。
最终，他“啪”地一声合上书册，猛地站起身来。
地窖里突如其来的动静，让林栖云周围的光团都跟着动了动。
轩辕执衡看也没看识海里的动静，径直走到地窖入口，利落地挪开木板，出去之后，又将木板仔细掩好。
林栖云通过轩辕执衡的眼睛看着外面的街景，街道狭窄肮脏，两侧是低矮的棚屋，污水沿着凹凸不平的路面肆意横流。
空气中混杂着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地**气息，街上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麻木或精明的算计。
而当他们看到轩辕执衡的时候，反应却出奇一致——
买劣质符箓的摊主下意识将摊位往后拉了拉，正在大打出手的两个壮士默默让开道路，几个缩在墙角的闲汉缩了缩脖子，目光游移。
轩辕执衡出了这条巷子，外面的空气就好得多了，虽然和别的地方已经没法比，但至少干净整洁。
摊贩和行人的衣着也体面些，他摸出两个铜钱，指了指炉子上那个煮熟之后，散发着香味的玉米。
摊主是个面色和善的大娘，前几个月，轩辕执衡在这里吃饭的时候，有人来找茬打扰到他吃饭，他把人打了一顿之后。
摊主就对他非常好，麻利地给他包了一个最大的，笑着递过来，“衡哥儿，拿着，小心烫。”
轩辕执衡伸手出去接的时候，脑海中的林栖云，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语气带着非常夸张的赞叹，“哥哥！你刚才走过来的时候，超级帅的！就像……”
他卡壳了一下，没看过多少东西的脑子，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搜肠刮肚半晌，才道：“就像是动画片里面的大反派！超～极～拉～风！”
轩辕执衡接玉米的手顿了一下。
大反派？
这个词他从未听过，“反派”是什么？一种新的形容人厉害的说法，还是这心魔在拐着弯的骂他？
秉持着学习的心态，他付过钱，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在识海中冷声问道：“什么是大反派？”
林栖云见他居然回应自己了，顿时更加来劲了，小光团雀跃地闪烁着，努力组织语言解释说：“大反派！就是特别厉害的人，所有人都会怕他，他走路的时候，别人都会让开，就像哥哥刚才那样！”
他长长地嗯了一声，拖延时间去回忆自己看过的动画片，然后补充道：“不过动画片里的反派，最后都会被打败的，但是哥哥肯定不会！哥哥是好人！对，哥哥是反派主角！”
听不懂。
轩辕执衡听着他颠三倒四，说些自己完全没听过的话，眉头微蹙。
他懒得深究，只是冷哼一声，在识海中回了一句，“少胡说八道。”
语气依旧冰冷，但比之前带着杀意的呵斥，似乎少了些锋芒。
林栖云被他这反应弄得有点懵，缩了缩脖子，发觉他没有生气，又开心起来，小声地、自顾自地肯定自己，“反正，哥哥就是很帅！超拉风！”
轩辕执衡在地窖里把书来回回读了很多遍，泛黄的书页都被他翻得摇摇欲坠，艰难地挂在书上。
饶是如此，都没有看到任何有关驱除心魔的方式，翻来覆去都在说，“放下执念”、“魔由心生”、“明心见性”之类空洞又拗口的废话。
他烦躁地将书册“啪”一下盖在脸上，整个人向后倒去，重重摔在身后那层薄薄布料覆盖着的干草堆上，浅灰色的眼眸在书页的遮挡下闭上，有点沉默。
相处了一段时间，林栖云算是摸到了一点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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