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我就给你三百，地里的菜全部归我们怎么样？”
大婶的脸瞬间拉了下来，眼里的贪婪藏都藏不住：“小娃娃家的，咋这么斤斤计较？”
“你别欺负老实人！”福多多见她耍无赖，也来了气。从小被宠着长大的他，哪受过这种委屈，当即怼了回去：“什么都想占，哪有这种道理？”
“哎哟喂，大家快来看啊！”大婶突然一屁股瘫坐在菜地里，抱着被鸡啄烂的白菜放声大哭，袖子在脸上胡乱抹着，压根没见眼泪，“没得爹妈管教的小畜生打人咯！呜呜呜……”
福多多下意识看向谷雨，只见他攥紧了拳头，嘴唇咬得发白，浑身明明气得发抖，却死死憋着一声不吭。
“你个糟老婆子胡说什么！”福多多忍无可忍。
大婶哭闹得更凶，“城里来的就了不起？城里来的就能作践人？你跟那个小畜生一路货色，都是有爹生没娘教的！”
谷雨眸色一沉，冷声道：“有事冲我来，不关他的事。”
那大婶被他眼里的寒气慑住，愣了半晌，又撒泼似的哭闹起来。
跟这种人讲道理纯属白费口舌，她嗓门拔尖，污言秽语一串接一串，福多多哪是对手？气得头晕眼花，脚下一滑，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儿，手肘还被地上的碎石子划开道小口子，渗出血珠来。
不远处一对祖孙见了，忙快步过来。
“二哥，摔疼没？”
谷雨正要伸手去扶，福多多却甩开他的手，委屈再也绷不住，“哇”地哭出声来，嘴唇一抽一抽的，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桃子，瞧着格外可怜。
村里的祖奶奶最知刘婶的性子，见孩子哭成这样，定是受了委屈。她拄着拐杖挪过来，拍了拍福多多的背，安慰道：“娃嘞，莫哭咯，是不是刘嬢嬢欺负你咯？跟老祖婆讲嘛。”
福多多约莫是听懂了，抽噎着哭诉：“她的菜被我家鸡啄了，就那么一小片地，要我们赔三百块。我们都答应赔了，她还骂我是没爹没娘的小畜生，还推我……呜呜呜……”
这孩子生得白净乖巧，此刻胳膊上挂着彩，配上那副委屈的表情，显得格外惹人心疼。祖奶奶把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杵，沉声道：“你这婆娘泼得很！连个小娃娃都要欺负，良心遭狗吃了不是！”
祖奶奶在村里辈分最高，又是村长的亲奶奶，刘婶素日里再嚣张，这会子也缩了脖子，半句不敢辩驳。
“几颗白菜值个球钱嘛，喊小雨克我家土头摘几颗来赔你。”祖奶奶掏出洗得发白的手帕，动作轻柔地给福多多擦去脸上的泪痕，声音慈爱得像是哄自家孙儿：“小娃崽，莫哭咯，你这一哭，老祖婆的心尖尖都跟着颤哟。”
“谢谢祖奶奶。”福多多应着，偷偷回头朝谷雨眨了眨眼，嘴角上扬。
谷雨这才惊觉自己被骗了，福多多一哭，他顿时慌了神，脑子里乱成一团，再容不下其他思绪。
经祖奶奶一番调解，刘婶总算悻悻作罢。
但谷雨不愿把邻里关系闹得太僵，还是主动递过去一百块钱。他心里盘算着，自己没多久就要去学校，家里只剩两个老实巴交的老人，若是刘婶存了芥蒂，往后寻些由头刁难，老两口哪里应付得来。
风波平息后，祖奶奶的曾孙女何小兰小跑回来，将小玻璃瓶塞进谷雨手里：“你朋友胳膊破了，拿这药给他擦擦。”
福多多倒会招人记挂，不过一面之缘，何小兰竟特意跑这趟。谷雨捏着瓶身，指腹泛紧，心里酸丝丝的发堵。他喉结滚了滚，声音脆生生的：“他不是朋友，是我哥。”
福多多在屋里坐了没片刻，眼角余光瞥见谷雨正和个女生在门口背对着他嘀咕，眉头倏地一蹙。他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们的话头：“谷雨，我饿了。”
两人同时回头。谷雨应声：“那我给你煮碗面？”
“加两个煎蛋。”福多多补充，目光掠过那女生，落回谷雨身上。
“成。”谷雨笑着应下。
何小兰跟着走进来，自然地从谷雨手里拿回红药水，径直走到福多多面前，笑出两个浅梨涡：“你就是谷雨的哥哥吧？刚见你摔了下，胳膊还疼吗？天热容易发炎，赶紧擦擦。”
福多多先瞥了眼谷雨，见他点头，才不自在地接过药水：“没事，就擦破点皮，谢了。”
这女生生得惹眼，皮肤白净，乌发亮泽，笑起来甜得很，和村里孩子透着不一样的灵气。
“我叫何小兰，暑假后就去念大学啦。”她眼尾弯着，连珠炮似的问，“你呢？叫什么？家住城里？还在读书吗？你和谷雨一点都不像，不是亲兄弟吧？”
这阵仗，倒像查户口似的。福多多有些招架不来，只答：“我叫福多多。”
“这名字真好。”何小兰眼睛弯成了月牙，“你爸妈准是盼着你福气多多呢。”
谷雨正往灶房走，听见这话脚步一顿，回头时笑意淡了半截，伸手拉了拉何小兰的胳膊：“小兰，别问这么多。他性子腼腆，受不了这么连番追问。”
福多多握着药水的手顿了顿，心里暗笑。初来乍到就敢去招惹村霸大鹅的人，哪里性子腼腆了？但他没有戳破，顺着谷雨的话头，垂着眼装出几分拘谨，没再接话。
何小兰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呀，就是觉得城里来的同学新鲜。”
谷雨这才转身往灶房去，可走了两步，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小兰以前见镇上老师都没这么热络，怎么见了福多多就问东问西？不就是个来村里体验的城里娃吗？
他甩甩头，把烦躁归为“怕小兰唐突客人”，蹲下身生火。火苗“噼啪”跳着，他却总忍不住往屋里瞟，直到听见福多多低声说“我自己擦就行”，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地。
福多多蘸着红药水擦胳膊，眼角余光扫过谷雨，他蹲在灶前，脊梁塌着，蔫得像被霜打了的庄稼。刘婶那“没爹没娘”“小畜生”的话，跟淬了毒的针似的，定还扎在他心口没拔。
他挪着步子凑到灶房门口，没话找话道：“谷雨，面条煮软点，我不爱吃硬的。”
谷雨“嗯”了一声，声音闷在喉咙里，火钳猛地往柴火堆里一扎，火星子腾地蹿起来，映得他眼底亮了瞬，又飞快暗下去，只剩灰烬簌簌往下掉。
“那糟老婆子的话，别往心里去。”福多多补了句。
谷雨这才抬头，睫毛颤了颤，像是没料到他会提这个，愣了片刻才皱起眉，又低头扒拉柴火：“我没往心里去。”
福多多瞧着他这模样，更笃定是被刘婶的话刺着了，叹了口气，没再往下说。
何小兰踩着轻快的步子凑过来，笑盈盈的：“你刚到村里，准没逛过村后荷塘吧？这会儿开得正盛，粉的白的挤在荷叶上，风一吹就晃，跟画里似的。”
“还没来得及，”福多多应着，瞥了眼灶前的人，“这两天净跟着谷雨往山上跑。”
“你也喜欢热闹景致？”何小兰兴致勃勃道：“我学美术的，就爱琢磨这些光影色彩。前天还特意背着画板去塘边写生，就是日头太毒，晒得胳膊都疼了。”
“学美术的？”福多多眼睛倏地亮了，心里冒出一个绝妙的主意，给这闷葫芦画张画，说不定能哄他开心。
他鬼鬼祟祟地蹭到何小兰身边，用手半掩着嘴：“你带颜料了没？江湖救急，我照价付钱。”
何小兰被他这副地下党接头的模样逗乐了：“什么钱不钱的，遇着同好才难得。颜料在我家，几步路，我带你去拿？”
福多多刚要点头，身后忽然传来谷雨的声音，冷不丁撞进耳朵：“面不吃了？”
他站在灶房门口，手里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氤氲的白气模糊了半边脸。眉头拧成个紧实的疙瘩，眼神却直勾勾钉在福多多身上，连半分余光都没分给何小兰。
福多多这才想起自己嚷嚷着饿的事，忙不迭应道：“吃！这就来！”
何小兰笑着打圆场：“先吃面，颜料不急，吃完我再带你去。”
谷雨没接话，转身将碗往桌上一搁，“快吃，凉了就坨了。”
福多多端起碗，低头一瞧，面条清汤寡水的，碗底沉着两棵小白菜，别说煎鸡蛋了，连葱花都没有放。他气鼓鼓把碗墩在桌上，腮帮子鼓成小包子，瞪着谷雨，“说好的煎鸡蛋呢？忘了？”
谷雨刚在对面坐下，闻言抬眼，嘴角压着没藏好的别扭：“嗯，忘了。”
“你骗人。”福多多不满地撅起嘴，“你就是故意的！”
“没骗你。”谷雨看向他，不知怎的，竟觉得他气鼓鼓的模样格外可爱。慌慌张张收回目光，喉结悄悄滚了一圈，语气卸了劲儿似的软下来：“就……真忘了。”
旁边的何小兰瞧着两人拌嘴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多大点事儿，多多想吃鸡蛋啊？我家有，刚买的新鲜蛋，还有腊肉呢，要不我回去拿点，给你们加个菜？”
她话音刚落，谷雨“噌”地一下站起来：“不用，我家也有。”
说完转身就往灶房走，步子迈得又快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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