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庆十四年,黎明。
初春的潮气尚未被日光蒸透,连绵的梅子雨裹着料峭寒意浸了半月。
姜城与闽越接壤的野径旁,参天的木棉树上结满铜铃般的红棉,随风压弯了树梢。
近处溪涧潺潺,在雨雾缭绕间时断时续。
此时,数辆骡车缓缓驶出红棉林。
车轮碾过落花堆积的泥径,甩出道道胭脂般的印记,转眼便被新落的雨丝洇成满地残红。
车队打头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跨坐在骡子上,青布短打裹着单薄身量,过宽的羊皮坎肩领口歪斜着,露出几绺被晨露打湿的碎发。
他绷紧那稚气未脱的脸,左手握着一把半锈的银枪,右手攥紧缰绳的手指发白,脖颈却昂得像只初试啼鸣的小公鸡。
少年身后,六头壮实骡子拖拽的板车吱呀作响,车架两侧悬着的黄铜铃铛随颠簸叮咚。
后边跟着二十多辆骡车,油布苫盖的货物堆成小山,隐约露出粮食、靛蓝布匹与粗陶罐的轮廓。
十来个身穿短打的杂役护卫挎着带锈迹的朴刀,坐在板车上颠簸。
这二三十人的商队阵势不小,随从的仆役与打手多半是唇下无毛的小伙子。
所幸,一路相安无事,还有不到二十里便到达姜城,一行人却也不敢松懈半分。
当最后一辆镶铜钉的乌篷车钻出薄雾时,整支队伍的模样才清晰起来。
这辆明显讲究些的乌蓬车是整个车队唯一用马拉车。
乌篷车帘忽地掀起,里面的人探出脑袋,一道女声响起,“阿弟,过了这片木棉林就是鹰嘴峡,哪儿山匪猖厥,定要打醒十二分精神。”
骑骡打头的少年,扭头朝她看去,点了点头,手里的枪柄握得更紧。
乌蓬车内的女子不过双十,为方便出行,特意穿了难辨雌雄的淡紫色对襟开衫。
虽穿着朴实,却难掩国色之姿,朱颜玉貌、顾盼生姿,丹唇冰肌,为方便出行而梳的双丫髻,双鬓散落几缕青丝,清姿绰约。
婉转的眉目最是动人,风情暗生。
眉梢藏痣,宛如美玉上的一点微瑕,无损她的清丽,反倒为她的容颜增添几分风华绝代之韵,犹如流风拂雪,尽显活泼飘逸的姿态。
女子坐回车内,身侧伴着一个身穿青色罗裙的侍女。
侍女一听“山匪”二字原本雪白的小脸,更是少了几分血色,“要不是李家不肯把老爷的救命药卖给咱们,咱也不必冒险出来讨药。尤其是那靖然小姐,跟您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净干些落井下石的事儿。”
“青莲,别说了,求人不如求己。”姚木兰又紧了紧手里的小木盒,一路上未曾放下。
姚木兰这一世是没落商贾姚家的千金,原主送别上京赶考的未婚夫后,被人推下水,救起来时,她便魂穿到这千金身体里。
上一世,姚木兰本是名大学生村官,成功带领国家级重点贫困县姜城脱贫致富,被媒体评为“最美村长”,带领村民做台风防御工作,不幸被树木压倒,生死存亡之际,便穿越到三千年前的姜城。
所幸,穿来的地方熟门熟路,木兰很快也就适应了。
一个月后,木兰的身子总算养好。
这辈子,父亲慈爱,兄友弟恭。
只可惜恰逢乱世,又遭贪官掠夺,同行打压,父辈祖传下来的产业日渐式微,家中捉襟见肘,艰难度日。
五日前,父亲急病,四处求药无果。
无奈之下,她只能带着弟弟姚博延和一众家丁、打手冒险出城寻药,一并带回些当下紧俏的商品,指望着能从中赚点银两,熬过这一年。
近十年来,元庆朝纲颓败,宦官当道,江淮大旱三年竟不减赋税,饿殍遍野。
荆州豪杰虢兴以黄巾为号,持九节杖聚流民而起。
此人通兵法、晓天时,五年间连破豫章、交州等七郡,裹挟十万精兵盘踞江南,昔日仓皇草寇竟成了“黄巾军”,兵锋直指朝廷。
虢兴手下有两员大将,其一是侄儿虢顺昌,懂谋略,为人圆滑狡诈。
其二便是义子姜九,懂战术,骁勇善战,南国七郡中,有五郡便是他以弱胜强打下的地盘,战功赫赫,威名远扬。
姚家所在的姜城,地处南国要塞,四面环山,易守难攻。
朝廷统治昏聩,贪官横行,外面的叛军和匪帮早就对姜城这块“肥肉”虎视眈眈。
世人皆知,军事要塞姜城便是黄巾军下一个目标,拿下该城便离定鼎南方的目标不远矣……
车队刚进鹰嘴峡,峡谷之内传来一阵怪异的吼叫,如狼似虎,又似野人在低鸣,让人闻声而栗。
初升的朝阳将鹰嘴峡两壁赭红山岩染成血色,忽有碎石自百丈崖顶簌簌滚落,惊起寒鸦掠过车队头顶,凄厉啼鸣撞在逼仄峡谷间,荡出层层诡谲回音。
“小心,护好乌蓬车。”姚博延一声令下,护卫齐跳下板车,一半护着乌蓬车,另一半则围在要博延身侧随时候命。
峡谷彼端腾起黄尘,马蹄声裹着碎石滚动声,竟似从四面八方涌来。
五十余骑自拐角处骤然现身,这些山匪不戴盔甲,粗布麻衣沾着陈年血渍,腰间悬的却不是寻常朴刀,尽是边军制式的九环砍山刃。
为首的汉子独眼蒙着黑布,残存的右眼盯着车队锦旗上的"姚"字,还有板车上的货物,忽从喉间挤出夜枭般的怪笑,“兄弟们,宰了姚家这头肥羊,讨个千金大小姐回寨子给老子暖床……”
乌篷车内的姚木兰一惊,这山匪冲她而来?
“休想!”姚博延挥枪下骡,独眼匪首驾马迎了上来,瞥了眼少年,满眼不屑。
少年的银枪堪堪擦过匪首坐骑的鬃毛,刀刃带起的风掀起地下的残枝枯叶沙沙作响。
那独眼匪首狂笑着抡起九环砍山刃,寒光劈开残阳的刹那,姚博延猛然缩身滚进马腹,耳畔炸开“铿”的一声——匪刃原本砍少的刀,却错落在石块上,迸出半尺火星。
“崽子倒像泥鳅!”独眼匪首啐出口中草茎,缰绳一抖,战马站立而起。
碗口大的铁蹄朝着少年面门踏下,他及时后仰躲过,灵巧地从马后腿的间隙滑出。
匪首正扭头寻找少年的身影,不知何时,一道淡紫的身影已经驾乌篷车来到车队最前头,“阿弟,接刀。”
姚木兰掷来一柄尖刀,姚博延凌空接住的刹那,匪首已策马冲至三步之内,九环刀抡出一道弧光。
少年忽然拧腰蹬地,竟迎着刀锋纵身跃起,靴尖点过马鞍前桥,独眼匪首翻身跌落马背。
匪首回斩的刀刃被马身阻了半拍,少年的尖刀划过匪首的右臂,嫣红的鲜血滴落成泥。
“啊——”惨叫声惊得匪帮的马匹扬蹄乱蹬,九环刀当啷坠地。
“杀出去。”姚木兰奋力扬起手中缰绳,乌篷马车疾驰,冲破了匪帮的阵势。
二三十个仆役打手拔出扑刀朝匪兵冲杀,不一会儿便把匪兵杀得七零八落,相继奔逃。
“阿弟,上车。”木兰驾马车,伸手捞起少年上马车。
姚木兰姐弟初次带人外出押货,遇上如此凶悍的山匪,丝毫不落下风。
眼看就要带领商队杀出重围,身后密林传来嘚嘚的马蹄声,带着敲山震虎之势朝商队方向奔来。
姚博延听闻身后的动静,瞪圆了眼,“不知是哪路人马?”
姚木兰回头望去,神色一凛,“大概有一百来人。”
百余骑兵破开缭绕的雨雾,逐渐显形,铁蹄踏碎山石,每踏一步,震得道旁老松簌簌抖落针雨。
骑兵个个额绑黄巾,随风猎猎作响。
久经沙场的悍将,身上自带一股肃杀的威仪,让人不容忽视。
他们绝不是普通的匪兵,而是堪称南国霸主的黄巾军。
当先的那匹赤焰驹嘶鸣裂空,马上的男人半张脸浸在阴影里,喜怒难辨。
横贯左脸有道浅浅的刀疤,蜿蜒如活物攀附在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
他身披铠甲,头戴黄巾,气宇轩昂,目光如电,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挥舞长枪,骑马追上车队。
独眼匪首见来人,先是被这威势吓得腿脚一软,而后欣喜地跪爬置那人的马腿下,“九哥,帮我教训那小子……”
九哥?眼前的男人竟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姜九!
姜九睥睨脚下的独眼匪首,若有所思。
见他犹豫,独眼匪首顺势扯上了他的裤腿,“九哥,你不是让我带着兄弟投靠黄巾军么?帮我教训这小子,我和兄弟们就跟定你了。”
木兰姐弟听到独眼匪首的话,汗毛倒竖,身后二三十名护卫更是牙关渗血。
他们带来的仆役打手不足半百,面对区区山匪还能勉强应对,可却扛不住黄巾军铁蹄掀起的蚀骨煞气。
尤其是姜九这头独狼,三日前攻打苍梧水寨,仅带领百人兵团,匹敌朝廷五千精锐,以少胜多。
黄巾军屠尽苍梧水寨的那些血葫芦,仍悬于城头,随风晃荡。
“阿弟,他们人多势众,可有胜算?”姚木兰强压颤抖的声线。
姚博延抿唇,缓缓摇头,“阿姊,我护你驾马冲出去,或许还能保住您和爹的救命药。”
“你呢?”
“跟他们拼了。”十四五岁稚气未脱的少年,此刻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着与血性。
“不成,他们百来号人,本就毫无胜算。若我一人硬闯出去,更是危险万分。不如聚在一起,拧成一股绳,兴许,还能搏出一条生路。”
姚木兰立于乌篷车前,朝姜九拱手一礼,“久闻姜将军骁勇,若肯放我姚家一马,车上这些财物,自取便是……”
姜九闻言,眸色一凝,不动声色间,凌厉而威压的气场扑面而来,不禁让姚木兰的心跳漏了一拍。
“九哥,别听她胡扯。这姐弟俩狡猾得很……”独眼匪首站起身,语气间多了几分嚣张。
他直勾勾的视线在木兰身上逡巡,指向她,“九哥,商队的东西全归你,咱们百来号兄弟从此归顺黄巾军。我只要这娘们。”
姚木兰闻声,恳求的眼神看向姜九。
“唰”地寒光乍现,木兰颈间骤然贴上森冷刀锋,姜九玩味地说道,“若我答应将你交出来,这些东西还有兵力全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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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遇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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