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方才那对姐弟欺骗于您，为何不将他们一并拿下？”
面容刚毅的副将紧握缰绳，转头冷冷瞥了眼趴伏在地上的江夏二人，随即转头，目光灼灼地望向马背上的少年。
少年墨发高束，在风中猎猎飞扬，俊朗的面容上神色淡漠。他扫了眼地上凌乱的打斗痕迹，淡淡道：“这二人不过是想要求得保护罢了。虽是欺骗，但于我无碍，何必计较？”
顿了顿，他又道：“况且，她也不算全然说谎，那三人虽非劫匪，但这附近确有匪患。”
副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泥地上血迹斑驳，车辙凌乱，显然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打斗，但却未见尸首，也未见兵器散落，可见并非敌军来袭，而像是……。
“有人劫道！”
他眉头紧锁，沉声道：“如今各地叛乱四起，大将军奉命领兵平乱，九死一生只为护得一方平安。可这些贼寇不思感恩，竟趁乱而起，霍乱百姓，实在可恨！”
他语气中满是厌恶。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换来的却是匪盗横行。
少年眸光一冷，寒声道：“这样的人的确不该再存在于世，今日既然遇上，便不能坐视不管。”
他抬眸望向官道前方，血迹尚未干涸，商队遇袭不久，应该就在前方。
“追！”
马蹄声骤起，烟尘飞扬。不过片刻，他们便在官道的拐角处追上了那支商队。
商队众人垂头丧气，衣衫上血迹斑斑，骡车上刀痕纵横，显然就是他们要找的。
少年略一颔首，副将当即心领神会，策马上前，拦住了队伍。
“诸位可是遇到了劫匪？”副将沉声问道。
领队的中年男子见是军伍中人，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拱手作揖道：“大人明鉴！”
“仔细说说是怎么遇袭的。劫匪几人？可还记得他们的样貌特征？他们用什么方式拦停你们的？手持何种武器？得手后又遁往何处？”
“小人名叫张武，乃是受雇于岐州府城蓉锦阁的水客，按照主家的要求，从渝州运回一批上好的布料。但因着先前府城戒严，这才在常乐县逗留了一段时间，这眼看着戒严结束，便紧赶着回城，好将货物安全交到主家手中。
可谁知在前头的古松林中遇到一伙儿劫匪，约莫十二三人。他们身穿一身黑衣，均用泥土敷面，看不清样貌，衣服的布料也是最普通不过的麻布，上头还有着补丁呢。
他们先用绊马索放倒了我们的头车，接着用短刀砍断绳索，抢了我们一半货物后，就遁入林中，往西边逃走了。
小人想着先将剩下的货物送回，再向主家禀明此事。今日在此遇见大人，还请大人为小民们做主！”
他话音一落，商队中顿时哀声一片。
“那是我全部的身家啊！一家老小就指望着这趟卖了货，结清银子好过活啊！”
“是啊，大人，求您替我们讨个公道！”
副将抬手一压，喝止了众人的喧哗。
“此事既已知晓，自会有朝廷为尔等主持公道。岐州乃是韩大将军治下，岂容贼寇猖狂！”
安抚好商队众人，副将回马禀报。
少年听完，略一沉吟，道：“先回城。此事需禀明祖父，再做定夺。”
说罢，他一夹马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扬起一片烟尘。
商队众人被扑了满脸灰土，有人忍不住嘀咕：“这人谁啊？气势好惊人啊!”
“你管他们是谁呢，总归不是我们这种老百姓。”另一人拍了他一巴掌，“别看了，都走远了，赶紧赶路吧。”
“我就好奇嘛。”说着，走到领头的男子身边，“张哥，你见多识广，知道那伙人是谁吗？”
被叫做张哥的男子，扫了那伙计一眼，吓得他缩着脖子连连后退，“不问了，我不问了……”
谁知就当他以为张哥不会回他的时候，张哥却淡淡开口道：“看装束，必是军中之人，且是生面孔，多半是韩大将军麾下。那位小公子气度不凡，八成是韩大将军家中子侄。”
伙计连忙奉承，“张哥果然见多识广！”
张哥却不再多言，只摆摆手，示意众人继续赶路。
那人讨了个没趣，也不再说话，商队重新安静下来，唯有车轮碾过官道的声响，沉闷而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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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从脱力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这才察觉到抱着自己的江诚也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转头看去，就见他满脸泪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张小脸憋得通红。
“没事了，阿姐好好的呢。”
她轻拍着江诚的后背，刻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快些。
虽然这具身体只有十几岁，但内里毕竟是经过过二十八年人生的灵魂，最初的惊慌过后，她很快找回了冷静。
“阿姐！”江诚猛地扑进她怀里，小手死死攥住她的衣襟，指节都泛了白。
“对不起阿姐！是我没用，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用说对不起的。再说了，阿姐也没有真的受到伤害。”
江夏轻声安抚着他，直到怀里的颤抖逐渐平息。她这才将坐在一旁的福崽捞起。塞进江诚怀里：“帮阿姐抱着，福崽也受惊了。”
她实在不擅长安慰小孩子，只希望福崽能够转移江诚的注意力。
转身收拾散落的行李时，江夏发现那几个流民的包袱也被扔在一旁。打开，里面竟还藏着一些女子的贴身衣物和首饰！
胃里顿时一阵翻涌。
几个大男人随身带着这些东西，显然平时没少干这些龌龊事，也不知祸害了多少姑娘！
“畜生！”她在心里狠狠咒骂道。
毫不客气地将银钗铜钱收入囊中，那些衣物则嫌恶地扔进草丛中。
乱世之中，正是这些渣滓让女子的生存变得更加艰难。
收拾好两人的东西，江夏转头催促仍有些发愣的江诚，“阿诚，这里不安全，我们得赶紧走了。”
商队早已不见踪影，前路未卜，他们必须更加小心。
官道上，江诚异常安静，小手紧紧攥着她，掌心全是冷汗。江夏知道他还没从先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更加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
夕阳渐渐西沉，天边的云霞染上一层暗红。江夏望着逐渐昏暗的天色，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看来今晚又要露宿野外了。
这些日子风餐露宿，她早已习惯了野外生活，只是……她想到被那三人打翻在地的陶罐，眉头紧皱。
方才那三人搜查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时，将两人背篓里的东西都倾倒出来，装着他们水的陶罐也掉在地上，万幸的是陶罐还没有碎，但是里面的水却是一滴不剩了。
在这荒郊野外，没有水就有些难挨了……
“阿诚，今晚我们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待天亮再出发。”
江夏指着不远处一处背风的土坡对着江诚说道。
江诚木然地转过头，缓缓点了点头，“好”，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江夏这才惊觉江诚的不对劲——脸色煞白，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微张着嘴急促喘息。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江夏不确定的问道。
难道是中暑了?
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感却并不滚烫，“不是中暑……难道是累着了？”
江诚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没有回答。往日灵动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了一层雾，显得暗淡无光。
“肯定是累坏了。”江夏放柔声音，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坐着歇会儿吧，等明日找到水源就好了，今晚就先忍一下。”
顶着烈日走了大半天，滴水未进，别说他一个小孩子，就是大人都扛不住。
江诚顺着江夏的力度，乖乖坐下，却怎么也不肯放开江夏的衣角。
“怎么突然变得这般粘人。”江夏笑着调侃，却任由他抓着。
生火，将草木灰沿着二人睡觉的地方细细的撒了一圈。待一切安置妥当，姐弟俩依偎着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一滴雨砸在江夏脸上，冰凉的触感使她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发现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赶忙将江诚喊醒。
“阿诚，下雨了！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躲雨。”
就着将熄未熄的火堆匆匆扎了支小火把。江诚迷迷糊糊爬起来，揉着眼睛跟在她身后，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雨势渐大，火把也很快被浇灭，黑暗如同潮水般吞没四周，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江夏拉着江诚摸黑找到一棵大树，蜷缩在树下，用外衣勉强遮在头顶。衣衫单薄，挡不住倾盆大雨，很快，两人便浑身湿透。
天光微亮时，江诚的脸已经烧得通红，呼吸灼热。
“发烧了？！”
江夏心头一紧，扶起昏沉的江诚，“阿诚，再坚持一下，前面说不定有人……。”
她扶着江诚蹒跚前行，走了许久，一座略显破败的茶亭庙出现在雨雾中。
三面院墙围成的方寸之地，一面院墙年久失修，早已坍塌。
走近一看，庙前的石阶缝里钻出许多杂草，檐下的马铁铃早已锈死，发不出半点声音，在风雨中沉默地晃荡着。
跨过门槛，扑面而来的陈年茶渣的苦涩味。神龛里供着一个倾倒的泥塑神像，看不清面容。
江夏扶着江诚在供桌旁坐下，收集地上散落的稻草生火。这些稻草显然是先前行人铺着用于休息的，虽有些潮湿，但勉强能引火。
又从包袱里取出一套干燥的衣裳为江诚换上，将帕子在檐下接了些雨水，拧干后轻轻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江夏这才长舒一口气，背靠着斑驳的墙壁坐下。一日奔波的疲惫如潮水般袭来，眼皮不由自主地开始打架。
朦胧间，她似乎刚合上眼，就被一阵粗犷的说话声惊醒。
“他娘的，这鬼天气！”一个沙哑的男声在庙外炸响，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老子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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