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府。
林潭深似风一般,连带着门前那株樱花树上的花瓣,都夹带着好几朵,与他一起撞进屋里。
只见他家爷手上拿着匕首,光脚站在地上。
“是,是那女子吗?”
他刚才在门外,分明听到自家爷在跟一个人说话。
犹豫再三,他还是冲了进来!
门前有山水屏风挡着,林潭深并未看清,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女子又出现了。
菅仰止敛起眸底的浅光,按着胸口坐回床上,问,“如何死的?”
林潭深见他家爷直接转了话风,虽心有不甘,却还是拧眉回话道,“赴告之人尚在门外,说有些话要与爷私下说,属下怕有事耽误,这便带来请爷过问。”
“太子可知晓?”
“不知。太子爷还在书房,那个……等属下带画工回去。”
闻言,菅仰止起身。
林潭深见他欲穿衣,又担扰起他的伤势。
“爷,要不属下去劳烦太子爷移驾。”
菅仰止摇头,拿起床侧屏风上的玄色长衫,长臂一伸,便拢在身上。
“无碍。”
话虽如此,林潭深还是很担忧,但终究知道自家爷的性子,只能上前帮他拿起外衫披上身子,随他一起出了寝室。
寝室外的樱树下,站着一个约莫四旬,身着麻衣的仆从。
见着菅仰止开门走出时,即刻俯首跪礼,“小人见过菅少卿。”
菅仰止颔首。
林潭深见状,上前扶起那人。
几人先后行至书房时,陆云晋正手持一册书卷倚在厅中软榻上。
听到推门声,抬头便是一愣。随后坐直身子,执卷轴指向菅仰止,“你不要命了?怎得还不卧床休养?”
“无妨。”菅仰止道。
林潭深撅着嘴,有些不满地插话,“爷有话要与太子爷说,非要自己寻来。”
那身后仆从闻言,赶紧走位现身,跪地施礼,“小人拜见太子殿下。”
“昂?”陆云晋这才发现还有一人,指着地上叩拜之人,问向已经坐到侧方椅上的菅仰止,“这是?”
菅仰止回,“李太医府上派来的赴告之人。”
陆云晋一惊,莫非是李老太?他紧望向下堂,“怎么回事?”
“回禀太子殿下,是我家老爷身故了。”
“李太医身故?”陆云晋不可置信地看向菅仰止,但见他接过林潭深倒的茶水抿了一口,只是个风轻云淡,当下心中便有了数。
菅仰止看他恍然过后,这才对着那仆从开口,“即有怀疑,何不上报京兆府?”
仆从一愣。
随后又就地叩首,回话。
“菅少卿所言不差,我家太夫人对老爷之死确实有所怀疑,今晨还以诰命之身上报了御史台,可御史台来人后,却说老爷是梦中猝死,并无不妥。我家太夫人自然不信,又听闻新上任的菅少卿在泰阳曾破获冤案三千余起,深得百姓信赖,素有菅判官之称!这才命小人请菅少卿暗中调查老爷之死。”
“你家太夫人还真是荒唐,御史台即有定论,却还要我家少卿去横插一脚,这是安的什么心?”林潭深当下就怒怼过去。
仆从匆忙叩头解释,“我家太夫人知晓此事为难,可她也是没有办法了。还望菅少卿看在我家老爷生前曾一直在为太子殿下效力的份上,帮帮我家老爷吧!”
说完,又是一叩。
“你给我滚!”林潭深当下就过去哄人走。
仆从一瞧,急着喊,“太子殿下,请您劝劝菅少卿吧。”
满朝皆知,新晋大理寺少卿与太子乃莫逆之交,只要太子发话,菅仰止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你少怂恿太子,还不给我滚!”
林潭深说着将人拽起。
“深儿,”软踏上的陆云晋开口制止,“死者为大,莫要冲动。”
林潭深闻言,不满地“哼”了一声,这才松手。
李府仆从见状,又跪地俯首道,“求太子殿下劝劝菅少卿吧。”
菅仰止并未作声,只是在陆云晋递过来的眼神后,微微点眸。
陆云晋颔首,随即与那人道,“说说吧,你家老爷具体什么情况?”
“回太子,今晨我家夫人醒来时,便发现老爷已猝死。可我家老爷虽年迈患有心疾,但枕边常年备着救心丸,又乃医者,我家太夫人自然不信!但御史台已经下此断论,太夫人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陆云晋看向菅仰止,“景行,你如何看?”
菅仰止拱手,“一切听从太子殿下安排。”
“爷!”林潭深率先制止。
坐着的二人并未被影响,陆云晋点头,对那仆从道,“既如此,你去回了你家太夫人,就说此案菅少卿接下了。”
“多谢太子殿下!多谢菅少卿!”
仆从一人一拜,这才兴冲冲起身。
“太子……”
林潭深却很不满意。刚喊出口,就被菅仰止打断,“不得无理。送客。”
李府仆从又接连谢了好几声这才随一脸恨不得吃了他的林潭深离开。
二人走后,陆云晋这才看向菅仰止,“可是因为本宫欲请他为你诊治,这才导致……那也不对呀,本宫才刚知你中毒,可李太医早上就死了。”
方才的一视中,两人便是心知肚明,李太医之死,必有蹊跷。
菅仰止淡淡道,“那人可从来不是只走一步就歇下的人。”
“你的意思是……”
菅仰止点头。
“显然,他是备了两手,派一队人昨夜伏击我,若我死了倒还好,倘若我没死,你必会请最为熟悉的御医过来。可惜,我的伤在当时便已被人诊治,并未如他所愿。”
“此人老奸巨猾,怕是早已藏匿于京阳。”
“正常,”菅仰止又倒了杯茶水,浅酌一口,叹息道,“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我身边。哪有我来了,他不来的道理。”
“关于此人,还是一点儿眉目也没有吗?”
菅仰止摇头。不由紧手,指节发白。
陆云晋剑眉浅皱,“无妨,他既然敢伸手到京阳,无论他是谁,若是查出来,本宫定叫他有去无回!”
林潭深将人送走后,便折返回来。
结果刚一进书房,就听他家爷说,“深儿,你去找平炎。告诉他,晚上随我出门一趟。”
林潭深一愣,“那属下呢?”
“你?”菅仰止看向陆云晋。
陆云晋心领神会地点头,对着门外喊,“二行。”
一行的双胞胎弟弟二行,很快出现在书房内,拜礼,“属下在。”
陆云晋指着一脸懵的林潭深,吩咐二行,“看他找完平炎后,把他送回太子府,关进书房,好好研习兵法策略。”
“啊?爷,太子爷?为何啊!”
端坐的两人任凭林潭深如何喊叫,都像没有听到似的,神情淡若。
直到他被二行连拽带拖的带走,菅仰止才道,“这就是你给我养成的人?”
陆云晋自知理亏,讪笑着,“孩子天性还没长大,再长长兴许就好了呢。”
“这话,你信吗?”
陆云晋好不心虚,眨眼道,“那是自然。不过,”他速速转了话风,“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昨夜救你的女子,其实与他是一伙的……”
“没可能。”
菅仰止直接起身打断他的话,欲要离开。
陆云晋见状,忙喊道,“没就没,这咋还恼了呢?”
见菅仰止驻足,又问,“你的那个神秘女子真像深儿说的那样,是个极美的美娇娘吗?”
菅仰止蹙眉回头,“你在与我谈容貌?”
陆云晋扬眉,“你也别太高要求了,差不多得了!女人嘛,都一样。”
这好不容易遇上个他知道维护的,陆云晋只想趁热打铁给自己兄弟谋个福利。
岂料,某兄弟却说,“太子这话说的,需要我去找你那两位侧妃谈谈吗?”
“得!”陆云晋表示休战,“说到此,父皇这几日正要为我纳正妃,你可知他看上了谁?”
菅仰止闻言,这才折返又坐下,眉眼微挑,“华右相嫡女,华敏正。”
“不愧是你。”陆云晋竖起大拇指。
菅仰止一副毋庸置疑地坦肩。
陆云晋却一声叹,“父皇此举你如何看?”
菅仰止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两个字,打压。”
“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实诚。”
“那你若想听那些阿谀奉承的话,大可不必来找我。”
“哎……”陆云晋又叹出口长气,“皇祖母、母后那边又该闹腾了。”
南安国尚文,素来以左为尊。
当朝太皇太后与皇后,乃至今朝左相都出自名门秦氏一族。
这位左相也是太子陆云晋的外公。
世家秦氏,内有这两位后宫之主坐镇;外有当朝左相庇佑,可谓是风光无两。
然,长此以往的权利与荣耀,导致秦氏的子弟门客,在京阳、乃至全国,俞发比一般侯爵世家子弟,更盛气凌人。横行霸市之行,亦是屡见不鲜。
世家大族、文武百官,因着秦氏之权大多都只能装聋作哑、放任不管。就算偶尔被秦氏欺压,也会选择忍气吞声、自认倒霉。
而秦氏久居高位,自然不满足于手中强权有所回空,为了稳固这来之不易的荣耀与辉煌,更意图坐拥这三朝后位。
当今当然不同意。
当今还是皇子时,便在秦氏族人的安排下将秦氏女嫁与他为正妻。
他被秦氏族人扶上太子位,秦氏女便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后称帝,迫于母族压力,为了稳固政权又封秦氏女为后。
但他内心,与已故的先皇一样,是不赞同这种“世袭制”后位的。
于是便把目光放在右相大人身上。毕竟这右相,并没有京阳那些世家大族背后那般盘根错节的势力。
相反,这华右相的履历干净漂亮,乃寒门之首,与世家代表的秦氏可谓是相峙而立。
菅仰止甚至觉得,这位右相大人,其实是先皇与当今,为了推翻外戚大权、世家沆瀣,专门培养的一枚棋子……
毕竟,能在世家盘结下的庙堂杀上高位,还拥有如此风调雨顺的履历……
菅仰止不由沉眸笑出声。
陆云晋疑惑,“你笑什么?”
菅仰止不紧不慢地道,“华右相乃先皇十五年时的寒门状元,其夫人乃兵部尚书的嫡长姐,膝下两子,太子可还记得任职何处?”
“这个,自是知晓的,”陆云晋笑着道,“那嫡长子华衍正与你一样,同理大理寺少卿之职,嫡次子也非池中之物,年仅二十五便因品行端正、刚正不阿,被提拔为正五品谏议大夫。”
“正是。”菅仰止点头,嘴角有丝弧度若隐若现,“先皇二十二年时,华右相得一女,同年便被提拔为刑部侍郎,后来先皇驾崩,当今即位,更是扶摇直上,短短六年便成右相大人。这样的人,太后、皇后、乃至左相,就算再心有不甘,也不会轻易动他的。更何况,还有当今盯着,太子尽可放心。”
陆云晋听闻,还是眉头微蹙,“话虽如此,可你也知道,我那外公心狠手辣,万一他出损招儿那可如何是好?”
“你果然是在担心那华府姑娘。”菅仰止眸中含笑,斜倚在椅上,在陆云晋刚准备说什么时,摆手道,“罢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真知道了?”陆云晋疑惑发问。
“嗯,”菅仰止起身,刚才说的有点儿多,伤口又开始疼了,但临走时还是不忘告诉陆云晋,“放心交给我吧。”
无非是先下手为强。
少年郎十六岁驰骋沙场,见惯生死。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一向都不是他的处事风格。相反,三毛七孔、使心用计,才是他如今能好端端活着,站在这里的最好证明。
“对了,”走到门口时,菅仰止突然回头,道,“既是暗中调查,便只能夜间去看李太医了,太子若是无事,可否晚间拜访一下李府。”
陆云晋朗声笑道,“好。”
当夜戌时,陆云晋与菅仰止分头出发,前往李府。
太子驾临,于灵堂上完香后,李家主母便携一众子弟,将太子让于正堂。
菅仰止晚到半刻钟。
灵堂此时只有一名幼女,瞧着也就十一二岁。
菅仰止示意平炎支走她,便上前推开虚掩的棺盖,查看李太医的尸身。
尸体僵硬,口唇、指甲呈紫绀色。
菅仰止试着扒了好几处衣裳,皮肤已显尸斑,也有符合心疾猝死的紫色瘢痕。
不过若是他杀,要让一个人死于心疾猝死,无非是用了什么药亦或外力所致……
菅仰止嘴角沁着一丝阴冷,拨开尸体胸前的衣衫。
他端过一旁的烛台,一寸寸地探视、按压。菅仰止自幼触感惊人,手指触摸间,不足五息,便在胸口一块暗紫色片状瘢痕上触摸到不平。
细看之下,一个若有若无的、细小如蚊虫叮咬的小红点正隐匿其中,似乎曾扎进过什么东西。
手上端着的烛台之火,刺得肌肤有些发热。
菅仰止放下烛台,扯了下脖颈处的衣襟。只觉身上异常灼热,让他有些躁动。
平日素白的面颊,也在不觉中染上一丝红晕。
就在此时,外面廊道有轻盈纷乱的脚步声传出。菅仰止瞬间眸中一颤,阴霾密布。
他急忙从怀中取出一颗东西,塞进嘴里。迅速将李太医的寿衣穿好,将棺盖推回原位!
收拾好一切正身而立,一回头就对上门前来人的眼。
女子麻衣素衫袭身,面色润红,墨发上掮着一朵白花,随着莲步入内,一股奇异香味扑鼻而来。她步态阑珊,眸中迷情肆意,对着菅仰止叠欠欠礼,口齿柔蜜,“小女莲儿……拜见少卿大人。”
菅仰止浑身烫着,喉口有些干涩。
女子略微凌乱的衣衫,在欠礼后缓缓下沉,净白的脖颈泛着诱人的暖光。
菅仰止别开脸,扶着棺连退两步。
“大人,你怎么了?”
那女子娇弱一视,声音夹着几分热切,就欲上前。
菅仰止浑身已然无力,强撑着扶在棺侧,使力咬唇,血腥之气迅速在口腔蔓延,震神醒脑。
他冷斥一声,“滚!”
女子一哆嗦,很快美眸沁泪,扯着自己的衣衫,已然不管不顾,娇吸口气,逼步面前人,“大人……帮我……”
菅仰止长眉深蹙,低斥一声该死!
步步为营,竟然中了这么卑劣的算计。
寻常灵堂,怎么都会有好几处下人守着。这偌大的李府灵堂,除了让太子带走的主家人,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那个小孩儿,怕是专门等他的。
他还真是低估了那人。没想到,他竟然连李老夫人那里都插入了暗线。
怕是那所谓的暗中调查,也是为了这一出请君入瓮吧。
菅仰止看着步步逼近的女人,眸中幽愤。他想拉开距离,却无力支撑,直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那女人一看,更是迷眶满盈。
吃下去的药还未见效,菅仰止眸中如覆寒霜,身体却燥热难耐。在女人就要扑下身时,脑中刻画出那张浅淡的脸,咬着牙终于喊出了三个字。
“宋、月、逢!”
然后,正在看文的宋月逢,就这么与本文开头出现的那一幕,无缝衔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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