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弦月自下山以来,从未像今日这般感到开心和轻松过,这种其乐融融的场景她只在话本里读过,如今想象之事物成了面前之真景,她眼眶泛红,鼻子发酸,忍了又忍,还是落下泪来。
啪嗒啪嗒,眼泪滴落在木桌子上,洇出一小片深色印记,印记逐渐变多,变深,像是落在土地上的雨滴。
孟晚棠瞧着这张桌子,它已是年岁颇久,桌面布满划痕和刀剑的印迹,透过这些印迹,可以看出它经受过不少的摧残。
而现在它又承载着张弦月的眼泪和情思,不可谓不沉重。
盯着这些印迹看了好一会儿,孟晚棠脑海中蓦然浮现他的身影,英姿挺拔,气质卓然,战场之上,他是否会想起自己?
饭桌上几人都没说话,神情各异。张弦月低头瞧着自己穿着的青白色衣衫,抬手想擦干眼泪,又恍然回神这不是自己的衣服,冒然拭泪实在不好,于是呆愣了一会儿,愣是没去擦,任凭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孟晚棠只看了林也一眼,他便起身离开座位去柜子里找来绢布,伸手递给孟晚棠。
孟晚棠轻轻啧了一声,抬了抬下巴指指张弦月,林也这才慢慢将手帕递过去。
“姑娘,先擦一下吧。”
她看了眼林也,小声说道,“多谢。”
孟晚棠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先吃饭,有什么事吃饱饭再说。”
她递给张弦月筷子,“尝尝我们厨子的手艺,吃上一口绝对让你胃口大开,流连忘返。”
“……真的吗?”
“那是自然!”贾谷道,“你有所不知,我们的厨子可是大名鼎鼎的……”
“贾谷”,孟晚棠忽然喊了他一声,声音不高不低,极其平常自然。
待贾谷应声后,她慢悠悠将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了几下,这才抬眼看向贾谷,“尝尝这道你喜欢的菜,滋味如何?”
她拿筷子虚虚点了点菜,意味深长看了贾谷两眼,贾谷明白她的意思,哎哎应了两声,便夹菜吃了起来。
张弦月虽是武林出身,可她不曾游历江湖,不曾经历人情世事,故此她虽觉得孟晚棠话中有深意,可也没多想,只认为是为了让贾谷少说话多吃菜。
孟晚棠毕竟是女子,比起男子来心思细腻得多,她隐约感觉出,张弦月是为了什么而哭,这一路上,她自己风餐露宿,指定吃了不少苦头。
总归是难。
饭后贾谷帮李知遥收拾厨房去了,大堂里只有他们三人,夜晚凉风愈盛,孟晚棠衣衫尚单薄,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起身将窗户关好,又挑亮了油灯,大堂里瞬间明亮了几分。
她从柜子里找出珍藏许久的点心,放在张弦月面前,将油纸一层一层剥开,直到露出里面的点心。
荷花酥。
荷花酥在中原久负盛名,顾名思义,外皮酥脆鲜香,酥皮一层一层展开,形状酷似荷花,内里填充有糖酥馅料,甜香可口,细润无比。
是孟晚棠最喜欢吃的点心。
她已经留了好久,本来想将这份甜蜜私藏于己,没想到今日因为一位素未谋面的姑娘而显露众人面前。
“荷花酥!”
张弦月惊讶道,随即看向孟晚棠,“掌柜的,你这是……”
“尝尝。”
她笑道。
张弦月看了看孟晚棠,眸子中有些许不确定,见孟晚棠笑眼盈盈,随即定下心来,小心地端了一块,送进口中。
鲜香酥脆,细腻温润,各等不同滋味混合在一起,齐齐在口中迸开,张弦月鼻头泛酸,又不敢与孟晚棠对视,只得微微低头,小口吃光手中点心。
孟晚棠将剩余的点心向她面前推了推,“多吃一些。”
张弦月天性单纯,可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荷花酥在西域是稀罕物,吃完一块已算可以的了,岂能又吃个不停?
她推辞道,“掌柜的,我不吃了,这样稀罕的东西……谢谢您的款待。”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顺着门缝吹了进来,两人面前的油灯忽明忽暗,在这静谧中,张弦月恍然发觉,这掌柜的看面貌倒也不像是西域之人,更像是中原人的面貌。
清丽除尘,比西域美人少了些浓郁的美艳,却多了几分动人的韵味。
她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孟晚棠看着张弦月的脸庞,嘴角轻轻勾起,“我许久没回中原了,也不知现今如何。这荷花酥……还是我托人捎来的。”
“掌柜的!您……”
张弦月惊道。
话没说完,孟晚棠玲珑心窍,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
“我是中原人,而且还是京城人。”
“京城!”
张弦月再次讶然,想问些什么,又一时不知该不该问。
京城于她而言,从来是个遥远而神圣的地方,那里有圣上,有高官,有各等她想也想不到的东西,她久居山上,只听师兄们谈论京城之地如何豪横,如何吸引人前往,还说有朝一日定然是要去京城考取武官的。
这般心向往之,何人不愿待在京城?
为何如此奔波劳碌,来到这荒凉偏远的西域之地?
她不懂。
孟晚棠也不解释,只是挑亮了油灯,与她谈论起其他。夜色加深,这个时候不会再有客人来了,孟晚棠吩咐李知遥和贾谷看好门窗,便带着张弦月上了楼。
“阿月,阿月!”
有什么人在拍她脸,“快醒醒,你怎么睡着了?”
张弦月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看清楚了面前之人,自己的老爹。
她一骨碌爬起来,习惯性地往四周看了一圈,确定自己还是在喜来客栈的房间里,心里不免疑惑。
“爹,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张青松紧皱眉头,目光带着心疼,“你个死丫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此处可是凶贼频繁出没之地,不要命了!”
张弦月放低声音,“爹,这里很安全,我被人追杀,还是掌柜的和她伙计帮了我……”
“话说,您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哎呀,别说了!赶快跟我走!”
张青松一面说,一面拉扯她的胳膊,企图将她拉下床来。
张弦月是非常相信自己老爹的,他这般焦急地要将自己带走,定然是要听他话的。
于是一脚蹬进鞋子,起身就要跟着走。
正在此时,她发现了有哪里不对劲。
自己老爹用的是右手。
这要是放在常人身上是没什么问题的,可她知道老爹是左撇子。
前些年老爹与仇人兵刃相交,被砍伤了右手,从那以后他的右手几乎就成了摆设,吃饭穿衣练功都是用的左手,习惯之后,也没什么不自在。
面前之人长着和老爹一模一样的面貌,说话语气和神态也别无二致,可她怎么看怎么陌生。
张弦月一只手抓住床柱,粗糙的木材让她清醒的几分,她颤抖着声音问,“你不是我爹,你是谁?”
她经年习武,艺高人胆大,倒也不怎么害怕这人,她唯一担心的是,既然他已能熟练模仿老爹的样子,老爹是不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张弦月心底暗自下决心,今晚务必将这假冒之人擒拿下,救回老爹。
没成想,此话一出,面前这人脸色登时变了,面皮如同纸张一样,一块一块裂开来,随机掉落在地。
露出一张模糊的脸,张弦月想看明白,向前走了两步,可此时这人的身体迅速分崩离析,像沙堆一样散开,在半空中消失不见了。
隐隐约约中,她似乎听到空中有声音说,“算你聪明,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弦月猛地睁开眼。
窗外月亮通明,透过窗棂射进来的月光白惨惨的,她呆愣住了。
方才是梦吗?
为何如此清晰?
如此怪诞?
刚才那道奇怪的声音还停留在脑中,一时间叫她分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张弦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还是原本的样子,没留下丝毫痕迹。
门外忽有脚步声,几秒钟之后,响起笃笃笃敲门声,温和轻缓,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却显得很突兀。
张弦月瞬间警觉起来,翻身上床,从枕头底下摸出短刀。
等了一会儿问道,“谁?”
门外那人似乎愣了愣,道,“是我,李知遥。”
声音清冷,不带情绪。
张弦月想了想,在脑海中将今日见到的厨子和门外之人对上了号。
她起身刚要开门,忽然又停下脚步。
门外这人,倘若也是假的呢?
张弦月立在地上,与房门只有几步之遥,她不敢再动了。李知遥武艺高强,从第一眼见他,她就看出来了。以她的功力,是绝对打不过他的。
两个人就这样一外一内,对峙好一会儿。
李知遥道,“你放心,我是真的。”
张弦月;“如何证明你是真的?”
李知遥笑了,“你爹张青松,方才你是否梦见了他?”
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个,张弦月猛地拉开房门,一个身影闪过,短刀就架在了李知遥脖子上。
张弦月恶狠狠道,“你对我爹做了什么?”
冰冷的刀刃紧贴他的脖颈,张弦月相信如此近的距离,只要他敢动,自己铁定要将他手刃。
哪知李知遥的反应出乎她意料,“你受到怪石的影响,做梦也不足为奇。但我与你爹毫无干系。”
话音刚落,他的手指把上张弦月的手腕,一个闪身过去,短刀叮铛落地,张弦月也被拉在了另一边。
她诧异地看看刀,又看看李知遥。
李知遥看也不看她,“跟我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