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神仪式，是你请我来的，自然是要把获得所有灵石都给我。”廖秋闻扑棱着靛青色的小翅膀，鸟头昂得高高的，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
段小仙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蓝绿渐变、羽毛细密的小脑袋：“邪神老板，在我的家乡，老板都是要给手下发工资的。要不然，谁愿意卖力打工，供养老板呢？”
“嗯？还有这种说法？”廖秋闻透出几分天真和困惑。
“对啊，”段小仙循循善诱，“您想想，凡人修炼，图的是飞升成神的希望，和每精进一层的法力回报。要是辛辛苦苦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最后什么都得不到，那谁还有动力去修炼呢？”
廖秋闻点了点毛茸茸的小脑袋，似乎在消化这套说辞，他看着一脸认真的段小仙，不为所动：“我还是全都要。”
活全干，钱分皮没有。这简直是修仙界的周扒皮，比资本家还要狠。
段小仙刚要继续掰扯，只听得外面天色骤变，滚滚乌云中突然电闪雷鸣，下起豆大的雨来。
不过片刻，那密集的雨声就变了调，夹杂了更重、更硬的声音。“劈里啪啦”很快变成了“砰砰啪啪”，疯狂地敲击着窗纸，仿佛要将薄薄的纸窗砸穿。
她豁然起身，推开窗子，一股寒气裹挟着湿意扑面而来。只见外面天昏地暗，小石子大小的冰雹正倾泻而下，砸在走廊的石板上，冰晶飞溅。
她心中惊诧：“这潋滟晴方到底是什么天气，怎么说变就变？”
咚咚咚——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稚嫩的童声带着哭腔，慌乱叫道：“尔音师姐！师姐你快来惊芒殿！师尊他……他又犯病了！”
段小仙的心猛然一沉，犹疑着，没答话。
“师姐，师姐，你里面吗？”门外的小道童听不到回应，哀嚎道：“求求你快去吧！再不去，师尊他……他这次真的很危险！会出人命的！”
“我跟你一起去。”廖秋闻嗖地飞起，熟练地钻入段小仙的衣襟内。
他万一被霍长亭发现了，怎么办？
“你放心，”廖秋闻的声音在她的神识中响起，“我虽是落魄，但好歹是邪神，他如今状态不稳，察觉不到我。”
段小仙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湿凉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明。
门外，一个穿着面色惶急，眼圈通红的小道童正眼巴巴地望着她，不等她说话，小道童一把拉着她的袖子，带着哭音催促：“师姐，快！”
两人一前一后，冲入冰雹雨中。段小仙不得不抬起手臂遮挡头脸，冰凉的雹子砸在手臂和衣衫上，又冷又疼。
他们沿着覆了一层白晶晶的石板路，一路疾行，终于来到惊芒殿。
殿外的走廊里，密密麻麻，竟跪了一地身着素白道袍的弟子。
他们纹丝不动，低着头，任凭冰雹雨打在身上，浸湿衣衫，也无人交头接耳，一副萧索肃杀的氛围。
段小仙跟着小道童从这群人中穿过，赫然在靠近殿门的前排，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日在驭兽大比上见过的渣男苏奎和被教导主任捂嘴的白衣男子。
他们为什么都跪在这里，请罪？受罚？还是与霍长亭这次突然犯病有关？
殿门甫一被小道童推开，一股凛冽的寒气便迎面而来，激得她全身一抖。大殿的青白玉地面上早已结了一层参差不匀的白霜。
小道童见段小仙进入殿内，如释重负，似是完成了什么危险任务一样，手脚麻利地合上了那两扇大门，垂首立在那群人的最前面。
哐当一声响，大门落锁，整个殿内陷入一片阴森幽暗中。
大殿深处蜿蜒出一条结了冰的小径，在昏暗中隐隐反着蓝光。
段小仙拢了拢衣襟，沿着冰径，慢慢前行，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冰裂声，在这空寂的大殿里被放大百倍，让她不觉有些害怕。
她打量着四周，只见大殿内空空荡荡，原本的摆设似乎都被撤走，只剩下森冷的墙壁和立柱，如同落了霜的墓穴。
前行片时，几扇高大的折叠屏风错落排开，半遮半掩地隔出一方静室，幽幽灯火也终于出现。
她绕过那雕刻着团团簇簇、栩栩如生的白菊屏风，只见霍长亭身着白衣，端坐在屏风旁的太师椅上，背靠椅背，双手扶在把手上，一动不动。
他的原本如墨的青丝，此刻已尽数转白，每一根发丝上都凝着白霜，甚至连睫毛都覆着冰晶，好似一只雪魅。
他闭合着双眼，面色宁静，神情惬意。整个人好似被镶嵌在透明的冰棺里，冰凉的寒气正从他身上袅袅散发，在空气中蜷曲流动。
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只釉里红的花瓶，里面插着三朵开得正盛、白的发亮的菊花。
它们却奇迹般没有被冻结、散发着丝缕清香。
在这死寂如坟墓的冰殿里，这仿佛是唯一有生命的东西。
段小仙从没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
生与死，冷与暖，全在这方寸之地交缠着。
”你来了。”
他缓缓转过头来，脸色煞白，如同僵尸复活，笑容阴森可怖，唯有那双眸子，幽如深渊。
他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屏风，动作僵硬：“那件衣服，你去换上。”
段小仙顺势看去，在屏风尽头的阴影里，立着一架古朴的铜镜。在镜旁的矮桌上，果然整齐叠放着一件殷红如血的衣衫，在幽红的灯火下，像是只吸满血的鬼衣。
尔音曾跟她说过，这件衣服是属于他那白月光的。
她也知道，穿上它，她就变成了霍长亭的替身。
段小仙走到镜子前，拿起那件华丽的衣衫。衣衫质地柔顺，暗金丝线细致地绣满了金莲，莲瓣层叠，纹理软滑。
她刚将衣服披在身上，镜中尔音的脸庞便开始扭曲、变化，变回了段小仙的样貌。
她心中骇然，猛地回头，却见霍长亭依旧闭着双眼，似乎并未察觉。
她这才惊觉，这千幻蝴蝶面具或许能骗过他人，却骗不过这镜子。她不动声色移开一步，挡住了镜面。
段小仙微微抖动地拿下衣服。
穿，身份一定会暴露，不穿，违抗这个疯子的命令。
霍长亭见段小仙一动不动，直僵僵地站在镜子前，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变得冷厉起来，让人骇然。
“今日，怎么了？”
见他缓缓起身，往段小仙身前走来。他每动一步，便好似冰棺移动，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他现在神智不清，他的心已经被冻住了！”廖秋闻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尽量别刺激他。”
冻住了？是走火入魔吗？
段小仙想起那晚跪地痛哭的尔音。
她心一横，撒娇似的一跺脚，把手中那件华丽的衣服揉成一团，掷在镜子旁的矮塌上。
她抬起头，努力在双眸里漾起水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迎上那双冰冷的眸子，五分娇嗔五分娇弱，拖长了尾音说道：“我不穿嘛！这衣服颜色好吓人，人家怕怕的呢！”
“穿上。”霍长亭完全忽视，段小仙精心酝酿的嗲嗔。
段小仙再次出击，她袅娜上前，伸出莹白如玉的纤手，一把挽住霍长亭紧绷的小臂。
她忍住他身上刺骨的凉意，将半边身子依靠过去，仰起小脸，吐气如兰，声音又软了三分：“好亭亭~亲亲亭亭~人家穿那件月白的给你看好不好嘛？保证比这件好看十倍，这件红的像鬼，音音害怕呢。”
忽然，霍长亭那只骨节分明，白如寒玉的手，如铁钳般攥住了她纤细的脖颈，五指骤然收紧。
她的脸色瞬间由红转青紫，喉咙发出痛苦的呻吟。
霍长亭看着她挣扎的样子，神色冷峻：“你敢说她是鬼？你算什么东西？”
段小仙下意识地用双手去抓霍长亭的胳膊，指尖划出细红的印痕：“放手……我要死了……王八蛋……”
霍长亭一把将她摔在地上：“穿上，别让我再说。”
段小仙双手撑地，剧烈地咳嗽着，喘着气。
她又心生一计。
段小仙倔强地抓起红衣扔在地上，脚又用力碾了几下，扬声道：“我不穿，而且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在穿这鬼东西。”
她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顺手猛推了一把面前的铜镜。铜镜沉重，纹丝不动。
衣襟里的廖秋闻好几次要探头出来，都被段小仙不露声色地按了回去。
她瞥见矮几上白菊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手臂一挥，砰的一声，花瓶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圆润的白菊混着清水和瓷片，狼藉一地。
段小仙再接再厉，又一脚踹翻了那张矮几。
霍长亭的身形顿住了，身上的寒气似乎开始缓和。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异样情绪，“你……怎么敢？”
有别的反应了，段小仙豁出去了。
“我为什么不敢？”
“好……好……好”
霍长亭连说三个好字，每说一个好字，大殿内的温度就上升几分，连那盏烛苗也窜高了几分，将静室映照得愈发明亮。
就连殿外，那狂暴抽打着窗棂的风雨声，也渐渐弱了下去。
段小仙毫不畏惧地和霍长亭对峙着，他的眼中怒气渐浓，身上的冰霜也缓缓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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