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最诡异的溶剂,它能将惊惧稀释成麻木,再将麻木沉淀为一种近乎病态的习惯。
程予安已经习惯了。
习惯那本永远甩不掉的笔记本,习惯上面不定期出现的、带着偏执爱意的字句,习惯那如影随形、无处不在的窥探视线,甚至习惯了自己腹部那个无法解释、也无法消除的“墨玄”烙印。
它们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如同呼吸,如同心跳,如同……墨玄本身。
他不再试图反抗,不再寻求解释。
他甚至会在感觉到那道视线格外冰冷时,下意识地拢紧衣领,或者对着空气低声说一句“别闹”。
他会在笔记本上出现新的字迹时,平静地翻过那一页,仿佛那只是某个顽皮同桌的恶作剧。
他的生活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重新校准,围绕着那个早已死去的少年运转。
这是一种清醒的沉沦,一种在绝望中生长出的、扭曲的共生。
毕业季终于来临。
穿着学士服,戴着方帽,在喧闹的校园里,和同学们一起抛帽、合影。
阳光很好,周围是欢声笑语,几乎要让程予安产生一种“正常”的错觉。
拍集体照时,他站在第二排靠左的位置。同班的几个关系还不错的男生挤在他身边,勾肩搭背,对着镜头做出夸张的笑脸。
快门按下的瞬间,程予安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冰冷的寒意自身侧弥漫开来,带着明显的不悦。
他几乎能想象出,某个无形的存在,正用那双漆黑的眼睛,冷冷地盯着那些搭在他肩膀、挤在他身旁的手臂。
照片洗出来后,分发到每个人手中。
起初是细碎的议论,然后是逐渐放大的惊疑。
“欸?程予安旁边这个人是谁?”
“我们班有这个人吗?穿着和我们一样的学士服……”
“不对啊,拍照的时候我记得这里没人啊!”
“你看他的脸……好苍白,感觉……不太对劲。”
照片上,程予安的左侧,紧挨着他,多了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
那人同样穿着学士服,身形清瘦,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眉眼俊秀却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
他并没有看镜头,而是微微侧着头,漆黑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专注地凝视着身旁微微怔忪的程予安。
他的手臂,以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姿态,虚虚地环在程予安的身后。
是墨玄。
他以一种蛮横的方式,将自己印刻在了程予安最后的、属于“正常”世界的集体记忆里。
班级散伙饭上,大家不可避免地再次提起这张诡异的照片,气氛有些微妙和恐惧。
几个当时站在程予安旁边的同学信誓旦旦地说拍照时绝对没有这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程予安身上。
程予安端着酒杯,指尖微微发凉,脸上却露出一个再平静不过的笑容,语气轻松,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
“是幻觉吧。”他晃了晃酒杯,“光线问题,或者谁的恶作剧P图?别自己吓自己了。”
他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定性为集体错觉或无聊玩笑,成功地将话题引开。
同学们将信将疑,但酒精和离别的愁绪很快冲淡了这份诡异。
聚会结束,程予安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回到那个只有他(或许不止他)的公寓。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
他靠在门板上,轻轻吐出一口气,卸下了在人群中维持的平静面具。
疲惫感涌了上来。
然而,就在他准备开灯的瞬间。
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力量猛地将他按在了门板上!
后背撞上坚实的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熟悉的,混合着陈旧水汽与苔藓的阴湿气息,铺天盖地地将他笼罩。
黑暗中,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知道是谁。
墨玄。
一个冰冷的、带着不容拒绝力度的吻,狠狠堵住了他微张的、还带着酒意的唇。
那不是人类的亲吻,更像是一种掠夺,一种标记,带着积压已久的醋意、占有欲和某种失而复得的疯狂。
程予安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能感觉到对方冰冷的手指用力扣住他的下颌,另一只手紧紧箍住他的腰,将他死死禁锢在门板与这具冰冷的怀抱之间。
反抗吗?
像最初那样,惊恐地推开?
程予安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这三年的点点滴滴——那无处不在的注视,那写满名字的笔记本,那腹部的烙印,那张诡异照片上专注的目光……还有此刻,这冰冷而疯狂的吻里,所蕴含的,扭曲却无比真实的……执念。
他累了。
也……习惯了。
或者说,在不知不觉中,某种界限早已模糊。
他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原本垂在身侧的手,迟疑地、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慢慢抬起,最终,轻轻回抱住了对方冰冷而坚实的后背。
他生涩地、带着妥协意味地,开始回应这个冰冷的吻。
像是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终于放弃了挣扎,选择与那追逐他已久的影子,一同沉沦。
感受到他的回应,墨玄的吻变得更加深入,更加缠绵,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最后一点温热也一同汲取。
黑暗中,似乎传来一声满足的、极轻的喟叹。
从最初的恐惧抗拒,到如今的妥协回应。
程予安知道,他终究还是彻底落入了这张由执念、爱意与死亡共同编织的网中。
无处可逃,亦……不想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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