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养会当天，天气很好。
庄歆站在喧闹的会场入口，不停地看手机，又不停地望向人群。
她收到那条消息之后已经过了两天了，他们没再有任何联系。
最后那条「我也会参加」停在上方，隐隐约约征兆着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与此同时，在会场不远处的街角，陈峙卧在后座上，紧闭着双眼。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手心里全是冷汗。
后视镜里，映出一双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紧的棕色瞳孔。
——那是哈罗的眼睛。
车门是开着的，哈罗用身子挤开它，从座上跳了下去。
它迈着迟缓的步子，慢慢走向会场门口，走向那个它熟悉的身影。
庄歆正向外张望，远远瞥见一个黄白色的小家伙朝这里走来。
挥了挥手后，直接向那里奔了过去。
“哈罗！”她惊喜地蹲下身，双手捧着它的脑袋，“你来啦！”
哈罗把头深埋进她的掌心，整个身子紧紧地贴着它的腿，喉咙里溢出细细的“呜呜”声，像是在寻求庇护。
庄歆立刻察觉出它的不对劲。
哈罗不似之前那般活泼，反而非常黏人且焦躁，结合陈峙之前的行为来看，它整体的情况可能不算太好。
她刚想安抚，旁边展位的扩音喇叭突然响起，炸出“滋啦”动静。
哈罗的身体猛地一抖，大耳朵紧紧贴在脑袋边，离庄歆也更近了些。
“别怕，没事的。”庄歆拍了拍它，轻声安慰道。
她拿出早准备好的牵引绳，小心给它扣上，“我们就在一起，不走远了。”
哈罗顺从地任由它动作，看着眼前略微发抖的身躯，一种不安的预感在庄歆的心头萦绕开来。
她皱了皱眉，更加小心地拽紧了手里的牵引绳。
现场人山人海，人数比上次救助活动翻了几倍。
因为这次地点不再是特定的某个站点，而是大型商场的门口。
正处户外，来往的人群比上次更多更杂，还有些老人孩子过来凑凑热闹。
周遭的环境也同样嘈杂。
主办拿着扩音喇叭在那里维持秩序，过往的路人也在高声交谈着，还有不少小猫小狗发出“汪”“喵”的动静。
一时间，叫喊声、吠叫声、谈笑声混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这些对于感官被过于放大的哈罗来说，都成了地狱级的感官折磨。
庄歆紧紧地牵着它，能感受到掌心下绳子的行动，牵引绳另一端的小家伙，身体时刻紧绷着。
就在这时，几个年轻女孩认出了哈罗。
“哎！是那只网红狗狗！”
她们兴奋地围了上来，手机镜头对准了她们。
庄歆暂时被围住，不得不分出精力微笑着招待。
人群的拥挤使得空间更加的逼仄。
一个跑闹的小孩没看路，一脚踩到哈罗的尾巴上。
旁边一只同样被踩到的大型犬不耐烦地回头，对着这枚调皮蛋发出警告性的吠叫，声音震耳欲聋。
摄影师恰巧撞见这幕画面。
为了抓拍镜头，他主动对着它们按下了快门。却没注意到热靴上的外接闪光灯，正突然一闪！
重重的刺激下，哈罗体内不安的躁动分子急速聚集、膨胀、扩大，直直占据了全部身心。
它感到身体内部再次传来那熟悉的、无法抗拒的“撕裂感”。
不好！怎么现在就！
恐慌迅速在它的心头坠下，给了它当头一棒。
“wer！！”
哈罗叫声忽而变得尖锐。
它猛然甩头，不知哪里生出的那么大的力气，瞬间挣脱了庄歆手中的牵引绳。
“哐当”一声巨响袭来，宣传领养的易拉宝展架瞬间被它撞倒。
再一看，哈罗又从展位桌下钻了过去，桌面被它的动作搅得乱晃，摆在上方的宣传单全掉在了地上。
哈罗像一颗炮弹，在会场内不停地窜来窜去，穿插|在人群的缝隙之中。
“那只狗疯了！”
“快抓住它！”
霎时间，众人惊呼四起，小猫小狗也跟着不安地叫出声。
庄歆的心跳瞬间漏了拍。
她眼睁睁看着那道黄白色身影推开一切障碍，向人迹罕至处跑去。
不顾其他乱象，她几乎是拔腿就追了上去，掌心还留有剧烈摩擦后的灼痛。
奔跑间，周围人的呼喊、背景中模糊的指责，和风一起灌入她的耳朵。
庄歆跟的速度很急很快，剧烈动作下，心跳跳动得像是快要蹦出胸腔，喉头随着逐渐加快的脚步，也跟着涌上一股血气。
她追着那个身影，拐过几个展位，眼前的人流顿时稀疏。
走道的尽头，正是一排用于储放物资的临时板房。
而哈罗，也在这时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哈罗！哈罗！你在哪？”
庄歆边找边大声呼喊，但回应她的只有死寂。
她焦急地一个接着一个板房去敲，又尝试在这些杂物中寻找到熟悉的身影，可惜都成了徒劳。
要是当时立马把它带走，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庄歆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自责渐渐地将她吞噬，将其拖入后悔的深渊。
她手下的动作一刻也不敢停息，肩膀却眼见着垮下来，眼底泛起的泪花模糊了视线。
顾不上悲伤，她抬手胡乱一抹，将自己的情绪都压抑在其中。
可无尽的落空似是要同她作对，每一次推开门，屋内都是空空荡荡。
他还是不在这里。
攒了一路的担心终于绷不住，庄歆再也无法承受不住这份失落的重量，“轰隆”巨响，悬在心中的乱石直接将她彻底压垮。
最后见到这片空旷后，她再次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空无一人的走道，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陈峙——！！”
话音掉在地上，忽而几步外的板房内，传来窸窣的声响，似是有什么东西掉落。
庄歆踉跄着赶了过去，果真听到了门后有着粗重的喘息声。
只是它被压抑着，混在不远处的嘈杂声中，是那么微小。
她不再犹豫，直接伸手推开了门。
板房内光线昏暗，遍地的杂物凌乱。
陈峙跪倒在道具与服装之中，背对着她。他的头发凌乱，身上胡乱裹着一直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深蓝色的工作服，套在上面明显不合身。
周围漂浮着层层的尘埃，将他包裹得更加狼狈不堪。
陈峙的肩膀随着喘息剧烈地起伏着，见到有人来，他也只敢往黑暗更深处靠拢，不敢重现在光线之中。
庄歆只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剜了一块，缺失部分被风吹着，疼得发麻。
她轻轻合上门，光亮消失的那刹，外界的喧嚣也被就此隔绝。
在黑暗中，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颤抖着的身体。
她能感受到，在她靠近的瞬间，那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片刻后，又挣扎着想要蜷缩成更小的一团，头始终埋在两臂之间，久久不肯抬起。
庄歆伸出手，借助昏暗的视线，轻轻地揽上了他紧绷的肩头。
“陈峙。”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很清晰，“没事了，我在这里，不会再有人过来了。”
感受到掌心下的剧烈一颤，庄歆的手悄然收紧，不敢让对方再次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短暂的停顿后，她终是再次开了口。
“无论发生什么，”庄歆看着他僵直的脊背，一字一句，缓缓道来，“无论别人怎么说…”
“你在我心里，一直很好，非常好。”
“所以，不要再离开了。”
闻言，陈峙错愕地抬起了头，盛满痛苦的脸上爬满了不可置信。
他将身体转向她，动作机械而僵硬。
而后下一秒，一个带着温暖的环抱却突然扎实地撞向了他。
再次地，将不堪的他从绝望与困境之中打捞起。
陈峙被撞得微微一晃，眼底的情绪逐渐转为惊讶。
他僵在原地，手臂无措地垂在身侧。片刻后，他犹豫着抬起手，小臂却停在半空，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庄歆反而更紧地收拢双臂，将任何逃离的间隙，死死卡在这个拥抱里。
这个动作她曾与哈罗进行过很多次，但这一次，她终能清晰感知到，怀抱中背后的真实灵魂。
“陈峙。”庄歆的脸埋在陈峙的肩上，再一次轻声叫出了他的名字，“我们回家，好不好？”
相隔的衣物下，怦然的心跳替他给出了回答。
与之一起的，还有落在她背上的、冰冷的手掌。
双臂终于确认了这份温暖的实感，略带生涩地收拢，完成了这场迟来的回抱。
汽车平稳地驶在马路上，又是同样的夕阳。
陈峙因为过度的疲惫，上车后便陷入了浅眠，只是睡梦中的它似乎不太舒服，眉头依然微微紧皱。
等待红灯间。庄歆从后座捞来哈罗专属的毛毯，小心盖在了他身上。
动作不大，陈峙却很快转醒，挣扎着想要坐起身。
“抱歉，我…”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没事的，还有一会才到，先睡会吧。”
闻言，陈峙倒也真的不动了，点点头后便阖上眼，安静地躺在那。
庄歆盯着他轻颤的睫羽，睡梦中的他，脸上却仍挂着哈罗当初那般不安的神情。
他当时一定很痛吧，和现在一样…
一股酸涩再次涌上庄歆的心头，她强制自己收回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再次落回车道上。
汽车的尾灯亮起，很快地向家的方向驶去。
庄歆不放心陈峙一个人待在家中，强行把他拽去了自己家。
说是拽，不如说是领，此时对方状态尚有些恍惚，庄歆说了几句，他便老老实实跟在了她的身后。
“喝点水吧。”
庄歆将一杯温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声音轻柔。
陈峙没有动，眼神虚空地盯着前方不存在的小点。
领养会上发生的所有，都反复将他的精神架在火架上炙烤。
他再一次弄坏了所有。
庄歆缓缓蹲在陈峙的面前，仰头看着他。她的脸上不见了往日的笑意，眼中盈满了担忧。
“没事的，都过去了。”她试着去握住对方放在膝盖上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拳，“你看，我们已经回家了，这里很安全。”
陈峙的视线逐渐聚焦，落在她紧张的神情上。
“对不起…”
他终于开了口，嗓音沙哑得厉害，“对不起，我还是，我还是…只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就是个怪物！永远都是这样！”
陈峙将头深深低了下去，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是气音，从胸腔里强硬挤出来，尖锐得可怕。
庄歆紧握住他膝头的手，拼命摇头，“不是！不会！你不要这么想！”
“抱歉，我真的…做不到…”
长久以来积压的压力，以及凶猛涌上的愧疚感，久久压得陈峙喘不过气，这些曾经萦绕在他过去的所有，终是“凝聚”一体，冲垮了最后那道防线。
几乎在话语落下的同时，他猛地捂住胸口，呼吸骤然急促，额间瞬间沁出大量的冷汗。
“陈峙！？”庄歆惊呼，立刻起身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了？别吓我！”
陈峙无法回答，剧烈的疼痛让他蜷缩起来，身体不受控地颤抖。
在这瞬间，庄歆能清楚地捕捉到，手下的躯体正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
空气中忽而传来“咔嚓”的声响，那是骨骼错位的声音。而后，她又亲眼见到，肌肉在皮肤下猛烈地起伏，重塑…
不知过去了几秒，又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
沙发上的高大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让她再熟悉不过的，黄白黑三色的比格犬，哈罗。
但眼前的哈罗，状态却前所未有地糟糕。
它瘫倒在地板上，眼神涣散，对庄歆的触摸没有任何反应，大幅喘着气，呼吸微弱且急促，四肢末端一片冰凉。
这是休克。
庄歆登时目瞪口呆，往后退了几步，瞬间跪倒在地，后知后觉的凉意从头到脚，将她狠狠浇了个遍。
哈罗的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呜咽，狠狠将庄歆从恍惚中拽了出来，多年来照顾小动物的告诉她，此刻它的情况并不乐观。
她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一把扯过沙发上的薄毯，小心翼翼地将哈罗包裹起来，动作间手指还在不停发颤。
“坚持住！陈峙！哈罗！坚持住！”
她慌乱叫喊着，声音带着哭腔。
随即，庄歆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家门，向宠物医院奔去。
来晚了！更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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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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