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这场赌斗的吴家人之中大多都还是练气期修为,在看这种自家人处于压倒性胜利的斗法的时候难免手上想磕点吃的。
一盘盘新鲜的瓜果和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点心被低垂着脑袋的侍者送到吴家人身边的桌子上,他们的手脚很快,恨不得送上盘子就立刻走人,不愿耽搁时间。
在这之中,身材臃肿的王三胖动作最慢,光是把他的身子挤到激动的吴家人中间都费了他一点功法,更不要说在缝隙之中穿来穿去了。
被他不小心挤到膝盖的吴家人臭着脸一脚蹬过去,把王三胖和他手中装满热饮的茶壶踢倒在地,茶水流了王三胖一手,他的手刹那间就变得涨红。
“废物玩意,别挡着我们看戏,还不快滚!”
被王三胖这一摔打扰了看戏的其他吴家人也叫骂道:“要不是赌斗已经开始了,你还以为你今天能活着出去?”
“几位爷,饶过我吧。”王三胖磕了几个头,连滚带爬地从人堆里面爬了出来。
在外面看到这场闹剧的吴家管家一等他走出人堆就把他拉走,边走边骂:“你眼神不好吗,王三胖?没看到其他人都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脑袋做事,就你像个傻不拉几的狗熊一样,把人堆当成蜂蜜窝打滚!”
“吴管家,我保证没下次,”王三胖憨厚一笑,用手遮住刚刚被烫到的伤口,“就是没看过这赌斗,刚刚大意了一些才惹怒了主子们。”
吴管家忙得很,待会还要准备去前院接待过客,骂上王三胖几句就被人打断了。听着侍者传来的消息,赶着去下一个地方的吴管家挥手,“你就别再去那里丢人现眼了,在外面待着。其他人呢,叫阿雀来顶上他的位置。”
刚送完茶水的莲心连忙说:“管家,阿雀手上的伤还没好……”
“她手上的伤一直不好关我什么事,难不成我们吴家还要养她这种闲人吗?”吴管家瞪了她一眼,“告诉她如果再不出来工作,今年的钱都别想要了。”
“是,”莲心唯唯诺诺道,“但我怕阿雀的残手不小心惊扰到诸位少爷小姐。”
看了眼站在一旁,眼睛却仿佛掉在赌斗台子上的王三胖,担心又闹出什么事情来的吴管家皱着眉,“那就算了,今天还会有贵人来,就别让她出来丢人现脸了,但以后她还是要出来干活的。”
“真是的,一群废物,”从赌斗院子里面走出去的吴管家嘴上骂骂咧咧,“凡人果真只会惹事,要是修者来的话根本不会有那么多麻烦。等到我们吴家……了,也要效仿那些中原世家大族,用修者来当侍从。”
他自己都是没有灵根的凡人,还说他们,莲心腹诽,没等她休息一会,新的点心又送过来了。
路过王三胖的时候,她好心地询问了一句这个一年前来到吴家当侍从的人,“王三胖,你要不去拿冷水冲一下手?”
“不用,”王三胖连眼神都没施舍给她,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正在挑选灵草的吴川和苏越溪,“别挡我的视线。”
好心被当做驴肝肺,莲心哼了一声,没再搭理她,继续忙活去了。
王三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观察着吴川的一举一动。
台上,吴川很快就决定了他要炼制的丹药。
虽然很笃定自己会取得胜利,但他还是忍不住用余光观察着与他比试的苏越溪。
在炼丹之前都需要找到丹方指定的灵草,吴家是炼丹世家,灵草储量惊人,直接拿出了一堆新鲜的灵草给他们任选。
丹修比试一看丹药品阶,若是两者的丹药品阶一样,就会看制出的丹药的效果、成色和数量等等。
像这样公开的丹药制作,吴川可以直接从苏越溪选取的灵草锁定她会制成的丹药。
“一千年的光荒草,五百年的九灵花,三百年的太阴暗果……”越看越胆战心惊,吴川没忍住大喊出声,“你想种二品上等的光鳞丹!”
“不错,”苏越溪瞟了一眼吴川手中的灵草,她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如果想种二品中等的和气丸,是赢不过我的。”
她的眼神犹如一把匕首般刺入吴川敏感的心脏,他嘴角抽搐地说:“哈,你只是在装腔作势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才拜入慕定安门下不过一年,怎么可能那么快就用种丹术种出这种高品阶的灵草。”
苏越溪一边琢磨着在哪个地方打个洞种丹一边回复吴川,她说:“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我倒是有一点很好奇,你是要用你擅长的种丹术和我比,还是要用你在吴家学的炼丹术?”
说完,她瞟了一眼吴川身前桌子上摆放的丹炉。
“我……”吴川喉咙干涩,他原本想用炼丹术才打败苏越溪的,可对方气定神闲的样子总让他心里不安,苏越溪说对了一件事,他的炼丹术确实不如种丹术厉害,但这里是吴家,不是咏族村寨。
吴川自回到吴家后就开始偷偷学习炼丹术,他总觉得学习和吴家弟子相同的丹术可以让他们更加亲近,但收效甚微。
“轰——”
一声巨大的响声打断了吴川的思绪,没等他看清对面被烟雾包围的苏越溪干了什么事情,坐在下面观战的戴岩替他喊出了那句话。
戴岩怒道:“小杂毛,你要干什么——”
一掌贯穿吴家搭建起来的高台,连功法都没用的苏越溪语气平淡:“我们咏族种丹都要土,我看吴家没给我准备,就直接拿地下的了。”
“既然眼馋我们咏族的种丹之术,怎么连这点事情都不知道?”
“你!”戴岩猛地站了起来,若不是旁边的吴永拉着他,他真想上去好好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将眼神从场下的骚动移开,苏越溪回忆着神识之中观察到的人,现在场地附近的人还没有让她陷入生死危机的实力,避凶菇预测到的黑色气运的源头到底是谁?
是还没出现吗?还是那个人用秘法偷偷隐匿在了众人之中?
“我要用种丹之术,”她听见头顶的吴川说,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说,“我要用种丹术堂堂正正地打败你!”
说罢,他将先前找好的灵草丢了回去,转身拿了和苏越溪手中一模一样的灵草。
“吴川那小子,”在下面观战的吴奇啐了一口,“他突然发什么疯,居然在场上挑战二品上等的丹药?”
吴鸦扶着下巴,“他本来就是个眼高手低的家伙,突然发疯也情有可原。不过我听说不少丹修都会邀请友人相互比试,以求在比试之中突破自我。吴川说不定就是这个打算。”
吴川学苏越溪的样子打穿了台子,脚踩土地开始种丹。
在相互交错的木架子之间,他能看见苏越溪正在他不远处手法娴熟地嫁接着各类灵草。
她的手速极快,淡淡的灵光萦绕在她的身边,在光线昏暗的台下也显得引人注目。
吴川看着她嫁接灵草的动作,不知不觉中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还在咏族的时候,吴川也被慕定安等人夸赞过,他那时相当自傲,觉得自己哪怕不是咏族人也可以把玄土丹韵秘典学到极致。
慕定安或许看出来了他的自傲,有一日,她将吴川带到一个被隐藏得很深的洞穴之中,让吴川参悟洞穴上的文字。
吴川的笑容在细细地将那些文字收入眼底后黯淡了下来,他的嘴角凝固,眼睛不敢从洞穴上的文字上移开,只有同样在丹术上有些天赋的人才会知道这些文字的伟大。
那上面的感悟不是吴川能够触摸到的境界,他站在那几行字面前,就像一个无知的旅人在高山脚下嘲讽着这座穿破云霄的巨山,傻傻地以为自己能够靠两条腿来征服它。
直到爬了许久,发现自己的双眼被云雾遮挡,看不穿脚下的黑点,看不到眼前的尽头,旅人才会醒悟自己的渺小。
吴川就是那个被震撼到的旅人。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实力,和真正的天才比起来,他就是一个渺小的石块。
吴川感到迷茫、痛苦,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天赋如今看来是多么可笑,他不愿再种丹,也不愿再回到那个洞穴。
数年后,他背叛咏族加入吴家之中,在起初那些吴家人的追捧下,吴川的傲气又慢慢积累了起来。
他开始学习寻常丹修的炼丹术,尝试将炼丹术和种丹术结合在一起,以此突破瓶颈,甚至达到他在洞穴里面曾经瞥到的那个人的境界。
但吴川失败了,他不愿承认自己不如那个不知名的咏族修士,于是干脆抛弃种丹术,许久不用此术制作丹药。
苏越溪嫁接灵草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在她的灵力控制下,那些灵草好像原来就是长在一起的,没有半点排斥。
“不可能,”越看越乱的吴川双手颤抖,不自觉地捏紧手中的灵草,“我确认过的,这个叫王梧的家伙绝对是最近才出现在咏族村寨的新人,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她的名声……”
“但是,她的手法——”
只有同样在种丹术上有些天赋的吴川才能看出苏越溪手法的恐怖,耳边吴家人的吵闹声似乎在这一刻变成了反刺在他脊背的长箭,他的心突然升起一股无边的凉意。
“不仅是嫁接两株灵植的时候完全没让他们产生排斥反应,而且在用玄土丹韵秘典构建整体的灵力线路的时候反馈在外的灵光闪烁也很稳定……”
“完美,大师般的完美程度!”
与此同时,吴川手上的灵植却在他将新的枝叶嫁接上去的时候发出了滋啦的响声,他连忙往下一看,作为主干的灵植边角因为他刚刚不小心引起的排斥反应变得焦黑了许多。
吴川如痴傻般呆呆看着自己的手,一动不动。
在外面观战的吴奇用神识将他的状态收进眼中,他骂道:“吴川在那里犯什么傻劲?没看到人家都开始用灵力围住那些灵植了吗?”
吴鸦也没看懂吴川的举措,炼丹术和种丹术之间的制造过程差距过大,他们算是种丹术的门外汉,根本察觉不到苏越溪和吴川在这个过程中展现出来的差距。
此刻正是种丹的关键时刻,苏越溪除去那一股专门用来观察周围有没有致命危机的心神外,其他全部投在了灵植上。
大地之下本就有地火,但地火的质量比起咏族的异火就差远了,在使用引火诀控制他们的时候也需要多费些时间,而且低质量的地火对于种丹需要的技艺要求更高。
苏越溪仔细勾勒着灵植和地火之前搭建的桥梁,她用灵力裹挟着深埋在地下的地火,从那之中选取最为纯粹的火焰来炙烤灵植。
一股淡香悄然出现在苏越溪手下的灵植中。
闻见这股淡香的吴鸦面色一变,“这股味道……不可能?!她怎么那么快就种出来光鳞丹。”
“没什么不可能的,”吴奇臭着一张脸说,“倒是我们小瞧了咏族人,看来他们不是来帮我们的,而是铁了心要和我们作对,这才派出一个那么厉害的丹师来参加赌斗。”
吴鸦说:“可众棋门的人不是说这个王梧是最近才拜慕定安为师的吗?她怎么可能学得那么快?”
“众棋门的情报也不一定是真的,他们一直以来都和咏族做交易,说不定早就站在他们那边了,”吴奇冷笑一声,不愿再看此刻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的苏越溪,转而将目光投向跟块石头没什么两样的吴川,“吴川皮子硬了,连动都不动,怕是之前就偷偷和咏族搭上线连样子都不装。”
吴鸦跃跃欲试,她舔了舔嘴唇,“等到赌斗结束后我让人教训一下他,上次不过让人把他的两只手打折了,他就哭着去找家
主,一点都不好玩。他这次背叛了咱们吴家,家主也管不了他了。”
灵光如无数飞舞的萤火虫般萦绕在苏越溪的手下,突然,光芒大绽——
下一刻,灵植全身上下的所有灵力和精华都凝聚在了土壤之下,它暴露在空气中的绿色枝叶迅速变成了毫无营养的土黄色,耷拉了下来。
苏越溪一手拔出灵植,从它的根系之中扒拉出十个硬壳状的圆果。
轻轻一捏,圆果外层的壳碎成了几块,露出了里面白金色的丹药,丹药上面出现了好几枚细小的龙鳞,散发着的丹香证明了它的身份。
苏越溪说:“我已经种出了二品上等的光鳞丹。吴道友,如何?”
“赌斗规定的时间还没到,我可以在一旁等——”
她的话被打断了。
吴川如梦初醒般退后一步,像是做了噩梦般面色黑暗,他一手把才嫁接了几株灵植的主干丢在泥土中,“完了,一切都完了。”
吴川的喃喃自语昭示着他一步步走入自己的噩梦之中,他能感受到周围那些吴家人的黏腻的视线,不要钱似地贴在他的身边。
他像是突然坠入大海的石头,被灵巧的鱼群玩弄着身躯,动弹不得。
吴奇、吴鸦和家主的声音在他耳边旋转,他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但他们像是黏在水果糖外面的那层糖皮纸般,每次尝试撕下来的时候都会撕下他的一块皮肉。
痛苦让他无法逃离这里,理智也没告诉吴川他能逃去哪里。
他最终被一股清香唤醒了些许神智,吴川喘着粗气,从发黑的视线中看到了手里面拿着丹药的苏越溪。
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平静无波,注视到他的丑态的时候没有升起一丝如吴家人那样的笑意,但也没有吴川想要的那股重视。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日。
慕定安带着自满的他前往了洞穴,希望能削削他的傲气,好让他定下心来,专心修炼。
但她低估了洞穴上的文字对于吴川的影响。
吴川是“天才”,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周遭的人是这样告诉他的。
所以在看到真正的天才的时候,吴川的世界毁灭了。
“为什么!”吴川忽地从木架子上跑出来,在看戏的吴家人被他的这一举措吓了一跳,纷纷看向他。
吴川像是迷路了的旅人般在上不去也下不来的大山上慌忙奔跑着,周遭好奇的眼光让他如芒在背,每走上一步似乎都要了他的命。
他嘶吼道:“道祖啊,为什么你创造了这样的天才又还要创造我这种人?”
“为什么偏偏要给我炼丹上面的天赋!”
“明明没有的话,明明没有这种天赋的话,我真的甘心的,我保证……”
时隔多年,吴川的世界再次毁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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