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的成都像个蒸笼，蝉鸣在付世界茶馆的梧桐树上扯着破嗓子。吴术谓捏着半支烟，盯着面前的“定张”牌墙发呆，手指上的烟灰簌簌落在油腻的衬衫上。今天他特意早到半小时，兜里装着妻子昨晚偷偷塞给他的五百块——说是“给倩倩买换季衣服的钱”，他却想着赢点回来给家里添台新电扇。
“吴哥，你婆娘在红旗超市当收银员嗦？”付富士康突然捅了捅他的胳膊，嘴角挂着不怀好意地笑。
吴术谓手一抖，烟灰全撒在牌上：“你乱说啥子！”
“哪个乱说了，”刘丽娟涂着亮甲油的手指敲了敲手机屏幕，“刚才我去买卫生巾，亲眼看到她穿起红围裙在扫码，还问我要不要积分兑换。”她拖长声音，眼尾扫过吴术谓煞白的脸，“啧啧，退休金还不够花啊？”
万启明凑过来看热闹，嘴里的烟差点掉下来：“吴哥，你咋让嫂子去做这种活路哦？我们温江区哪个不晓得你是‘麻将界的角儿’，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嘛！”
茶馆里响起几声低笑。吴术谓觉得后颈发烫，想起今早出门时妻子说“去菜市场逛逛”，原来她是换了身衣服去打工。他突然想起上个月妻子说“膝盖疼得厉害”，现在想来，怕是站了一整天收银台的缘故。
“她闲不住，找点事做打发时间。”吴术谓强装镇定，抓起一张牌重重打出，“九筒！”
“碰！”刘丽娟把牌拍得震天响，“吴哥，你这手气不行啊，早上是不是没给财神爷上香？”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哥哥发来的微信：“下午来铺子头帮忙，有批钢筋要点数，张黎去乡下收菜籽了。”吴术谓刚想回复“没空”，又想起昨天放了客户鸽子，哥哥替他说了不少好话。他咬了咬牙，站起身：“不打了，我哥喊我去看铺子。”
付士康吹了声口哨：“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吴哥要转型当建材老板咯？”
刘丽娟阴阳怪气地补刀：“记得让你哥多发点工资，别让嫂子累出个三长两短。”
吴术谓没接话，逃也似的离开了茶馆。路过红旗超市时，他特意绕到侧门，透过玻璃看见妻子正弯着腰整理货架，白发从发网里钻出来，在灯光下格外刺眼。她的动作很慢，每拿一盒牛奶都要仔细核对标签，仿佛在对待什么珍贵的物件。吴术谓想起结婚时妻子穿的红嫁衣，那时她的头发乌黑如瀑，笑起来眼睛像月牙。
“叔，要买点啥？”收银员小妹的声音惊醒了他。吴术谓慌忙摇头，转身时撞翻了旁边的购物车，发出刺耳的声响。廖雨梅抬头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他像被烫到般猛地转身，快步走进刺眼的阳光里。
建材铺里，吴乐会正在清点钢管，看见弟弟进来，随手递给他一副手套：“去把那边的钢筋按型号码好，客户下午来提货。”
“哥，”吴术谓捏着手套，喉咙发紧，“嫂子在超市打工的事，你晓得不？”
吴乐会手一顿，扳手“咣当”掉在地上：“你还晓得关心她？”他转过身，脸上满是怒其不争，“她退休金才两千多，你一年输五万，倩倩每个月还要还房贷，你以为这日子咋过的？她去当收银员，一天站十个小时，脚都肿得穿不进鞋，你倒好，天天在茶馆当‘大爷’！”
吴术谓低下头，盯着地上的铁锈斑：“我……我最近手气不好，等赢回来就……”
“赢？”吴乐会冷笑一声，“你赢过几回？前年倩倩考上大学，你说‘赢了钱给她买电脑’，结果输得连学费都要借！去年你说‘戒赌’，转头就把你婆娘的养老金拿去填坑！”
这句话像把刀，狠狠扎进吴术谓的心脏。他想起女儿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全家人围在饭桌前，他拍着胸脯说“爸给你攒旅游团费”，后来却偷偷退了团，把钱换成了麻将桌上的筹码。女儿知道后没哭没闹，只是把录取通知书折起来塞进抽屉最深处，从此再也没提过旅游的事。
“哥，我错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片风干的树叶，“我以后少打，多接点活……”
“少打？”吴乐会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你上个月在茶馆借的高利贷借条，人家今天都找到我这儿来了！”
欠条上“壹万元整”的字迹刺得吴术谓睁不开眼，那是他背着妻子找富士康借的，说是“周转苗木生意”，其实全输在了牌桌上。他想起付富士康当时拍着他的肩膀说“都是兄弟，不急着还”，现在才明白，那些麻将声里藏着多少算计。
“钱我来还，”吴乐会把欠条撕得粉碎，“但你给我听清楚，从明天起，每天来铺子头上班，早八点到晚六点，不准请假，不准遛号。”他顿了顿，声音软下来，“你快六十了，该为后半辈子想想了。”
傍晚回家，餐桌上摆着糖醋排骨和番茄蛋汤，都是吴术谓爱吃的菜。廖雨梅的围裙上还沾着超市的价签，她往丈夫碗里夹了块肉，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多吃点，看你瘦的。”
吴术谓盯着碗里的排骨，突然想起早上在超市看见的场景。他放下筷子，从裤兜里掏出今天赢的两百块——其实是输了三百后找万启明借的，放在妻子面前：“以后别去超市了，我……我以后多接点活。”
廖雨梅看着钱，眼眶突然红了。她想说“你终于肯回头了”，却听见卧室门“砰”的一声打开。吴倩倩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张泛黄的收据，声音里浸着冰：“爸，这就是你说的‘给我攒的旅游团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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