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热闹的宴席，曲水流觞，觥筹交错，人来人往。
方至秋抬头张望的瞬间，几道看不清面目的人影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哎，方兄！恭喜恭喜！”
——呸，区区商贾之子！
“状元郎真是仪表堂堂啊，我看比那探花还要俊美！”
——此人夺走了王家的状元之位，我看他能活到几时。
“方状元，来！我敬你一杯！”
——灌死他，让他在圣上面前出丑！
耳边是贺喜声和心声的二重奏，嘈杂不已。方至秋想抽身逃离，却发现自己被死死钉在原地。一时头痛欲裂，不知如何是好。
正痛苦中，周围的噪音突然寂静，一股冷香自身后袭来。
围在身边的鬼影一下子膨胀到巨大又骤缩，变得扭扭曲曲如青烟。
“啊，公主殿下~”
“小生给朝阳公主请安！”
“公主殿下真乃天人之姿，臣拜服……！”
一只骨节分明的纤长素手轻描淡写地将鬼影挥散，方至秋迷茫转身，对上她那双如寒星般的眼。
红唇雪肤，云鬓高悬，惊鸿照影，威隐璇台。
像九天上的神女突然降临到眼前，方至秋心跳如捶鼓，仿佛灵魂都被震住。
神女朝他挑眉，由塑像化作真人，“状元郎，可是未饮先醉？”
四周传来窃笑声，方至秋神台一清，窘迫屈身，“臣……小生，不通宴席之礼，有些糊涂，但未醉。”
“小生不好饮酒。”他补充道。
此番作态让公主忍俊不禁，弯弯的眉眼如春水，温柔多情。
方至秋有些脸热，眼睛却不住看向公主，胸腔胀满，感觉浑身飘飘然。
“那我偏要赏你一杯，你喝不喝？”一盏琉璃色的清酒递到方至秋面前，他却只顾着瞧那握住酒盏的手——
纤长却不显柔弱，如玉竹，骨像分明，仿佛轻巧一捏，就能把酒杯捏碎。
“不喝？”公主说着，就要把整个杯子扔到他怀里，
方至秋急忙接住，指尖相碰，沾上了些许洒出的酒液。
还未喝，方至秋已醺醺然。他仰头一饮而尽，周围鬼影发出嘈杂的叫好声。
方至秋只能听见公主的轻笑，就像凑在他耳边那样轻。
背后有几道利箭一样的目光，虽如芒在背，但他没心思多管。
大脑已经混沌，眼前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你名叫方至秋？”公主的声音像从天上传来。
“是.....”顿住，方至秋感觉不对劲。
为什么她会知道我的名字？不应该……
我是谁？
我是状元？不，不对……
他惊恐抬头，珠光宝霭的神女随憧憧鬼影化做青烟消散而去。天旋地转间，一道金光降下，明黄色的卷轴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科状元方至秋，*******，皇长女朝阳公主******二人良缘天作****特赐婚配，择吉日完婚。
张应卓窜进汽车后座，被里边那人的脸色吓一跳，
“（法语脏话）！……你昨晚干嘛了？萎成这样？”拍拍肩膀，笑得贱兮兮，“悠着点啊，兄弟~”
方至秋无奈地掰开他的手，沉默。白皙的肤色映衬出眼下的青黑，让他看起来有点脆弱。
身旁的发小却只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
一头金色卷毛被揉乱，“啊啊啊你肯定是厌学了！我也是！！好不想上学啊啊啊！！！(好多法语脏话）”
方至秋闭目养神，“安静，再乱叫就把你踹出去。”
张应卓凑近他，滑稽地做出给嘴巴拉链的动作。
安静不到三分钟又想说话，却被方至秋接下来的话题噎住，
“我最近做了两个连续的梦……”
张应卓：“啊？所以呢？”
“一个陌生的女人两次出现在我的梦里……”
张应卓：“方至秋你发春啊？还是被女鬼缠上了？我告诉你，我是外国人，不怕这些东西……嗬！”被恼羞成怒的方至秋锁喉，“徐伯快看，后座杀人啦！”
司机徐伯从后视镜看两个少年掐架，笑呵呵道，“身体不好梦到些怪东西很正常，小秋还在养腿的嘛。”
“只要别被梦里的东西知道真名就没得事。”
嗯？！
方至秋把张应卓踹角落里，一脸不解，“徐伯，这是什么说法？”
徐伯解释道，“我老家的传说噻，千万不要让梦里的陌生人知道你的真名、出生地址、生辰八字。这些信息都很要命，梦里的脏东西会缠上你哦！”
张应卓探头看他，幸灾乐祸，“哇方至秋你这个表情！该不会被说中了吧？你要被女鬼找上门了嘎嘎嘎！”
方至秋无语地推开他，内心并没有把徐伯的话当真。
但徐伯话匣子打开，便是滔滔不绝，
“小时候我奶奶给我讲过一个女娃被结阴亲的故事，骇死我咧！隔壁村的一个年轻女娃生病之后好喜欢睡觉，听她说总是能梦到一个男娃子，叫她去找他。女娃问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干嘛找你哦。嘿，夭寿嘞，那男娃子知道喔。还拿本婚书给她看，上面还有女娃的真名和生辰八字！”
“嘶！”张应卓倒吸一口冷气
方至秋：“……”
车子在早高峰的车流中稳稳前行，车内的氛围却因为山村鬼故事变得阴森森的。
“女娃她家找道士来看，道士问她你还记得那男娃子长啥样吗？女娃说记得很清楚。不得了，那老道士摇摇头，现在真是危险得很！你家女娃这是被人强行结阴亲咧。再不处理，怕是准备要下去跟鬼结婚咯！”
张应卓可投入，“那后来怎么样了？？”
“女娃家花了好多钱给她做法事，道士走后她就没梦到那个男娃咯。”
他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徐伯却没说完，“半年后，有天那女娃好久没见起床，她家人去屋头叫她，没想到一进屋，女娃直愣愣一条人吊死在他们面前！身上还穿着红色的寿衣！”
“啊啊啊——！！！”
开学第一天，在申城一中的校门口，豪车也只有被挤的份儿。
一辆迈巴赫的后座车门打开，一卷毛假洋鬼子猛窜出来，拖着书包就往校门口狂奔。旁边的学生以为快迟到了，也赶紧跟着猛跑。
方至秋脸色苍白地跟在后面慢慢走，甩甩头让脑子清醒点。
只是些民间传说而已。
现代社会，要讲科学，嗯。
萧暮雨一回学校就睡不好，等她慢吞吞地洗漱完，室友们早跑没影儿了。在食堂吃完早餐，正想去教室，却发现浩浩荡荡的学生部队在往同一个方向走，她才意识到今天要升旗。
高一高二也开学了，校园里突然变得拥挤起来。萧暮雨跟着大部队来到升旗台，一时找不到班级的位置，只能绕到后面，一排一排地找。
期间还险些跟一男同学撞上，萧暮雨注意到他的头发，金灿灿的卷毛，很显眼。
外国人？混血儿？这头发是天生的还是染烫？
她心想，
这学校真不错，居然没强制他去染黑。
边琢磨边回头，想欣赏一下那头金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样子，不料正看到对方被班主任逮住训斥的模样。
萧暮雨：“……”
终于找到高三（2）班的队伍，萧暮雨自觉地排在最后面。音乐停止，人群逐渐安静。
从她的角度看，前面是乌压压排列整齐的人头，再往前，是高高的升旗台，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
可惜，这次站在台上发言的人，不是我。
萧暮雨眯了下眼，有点无法直视前方的一切……因为阳光真的太刺眼了啊！！！
也不懂是哪个鬼才设计的，升旗台朝东是想怎样？想闪瞎他们这群红旗下的学生吗？？？
台上的学生代表声音清越，说话字正腔圆，底下的学生们却没心思听这些。学生代表讲完校长又继续讲，队伍逐渐变得浮躁。
萧暮雨左前方有个男生声音不小，
“啧啧啧，家里有钱就是不一样啊，考试没考，补课没来，开学照样能站在上面发言。钞能力就是牛。”
前后左右的人目光瞟过来，男生们都心照不宣地嗤笑，倒是前方两女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回了个字，
“酸。”
“你酸你m……”破防中断，那男生被身后同伴提醒，迅速站好噤声。
萧暮雨感觉身旁站了人，这一场短短的喜剧看得她差点乐出声。
她笑眯眯地看向结束发言、站在自己身旁的学生代表，对方也正好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一下对上了。
嗯？
萧暮雨挑眉，迅速打量对方。
像。
太像了。
不只是眼睛，还有那种睥睨的、审视的神韵……
梦境与现实在这一刻重叠，方至秋瞬间头皮发麻。
九月初的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头顶，他却感觉有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来。昨晚的梦境碎片在脑海里翻腾，耳边却响起徐伯玩笑般的警告——“千万不要让梦里的陌生人知道你的真名！”
真名。
我的真名……
方至秋头晕目眩，往后踉跄几步，似乎撞到了什么人。
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哎方至秋你没事吧？？”
在他的视野中，
那个可怕的梦中女孩正朝他伸出手……
名为理智的弦彻底绷断。
他一把推开萧暮雨的手，“我不是方至秋，你别来找我！”
哈？？？
被方至秋撞到并出声关心他的隔壁班女孩，与萧暮雨面面相觑，两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周围不少同学看过来，看清事件对象，兴奋地开始窃窃私语，
“什么情况？？打架啊？”
“看到了看到了，好像更帅了嘻嘻！”
“他干嘛那样啊？惊恐发作？”
“哎有个好高的美女，看到没有？”
……
方至秋勉强站直，后背被冷汗浸湿，大脑却烫到几乎宕机。
面前的女孩不满地看着他，鲜活的面孔比他要更像真人。
方至秋不敢回想自己刚才的举动……
人生中不会有比这更尴尬的时刻了。
“抱歉……我低血糖，有点不太舒服。”混乱地扔下这句话，他脸色苍白地离开队伍。
隔壁班女孩目瞪口呆，萧暮雨则是翻了个白眼。
简直莫名其妙！
刘芬过来，让李子函把疑似低血糖的方至秋带去医务室。
刚说过人家坏话的陆阳还蹭过来问，“哎老班，方至秋他干嘛了？”
刘芬竖起眉毛，“人家身体不舒服，关你啥事？给我回队伍去！”
“我看他是在发癫。”陆阳小声嘀咕，幸灾乐祸。
我也这么觉得。萧暮雨心想。
她感觉周围的目光开始时不时往自己身上瞟。
他们应该是在猜我跟那方xx是不是有什么恩怨。
萧暮雨觉得自己冤得很，
我啥也没干啊，他干嘛那样？我长得很吓人吗？
她开始仔细思考刚才那一幕——“别来找我”是啥意思？
他认得我？普通的认识不会是这个反应。
那么，他认得我且怕我？
这就有点意思了……
他知道海城的那些事儿？可庄曼说调查的保密级别很高，除了他们组员，目前外部人员是无从得知细节的，更不可能知道是我。
难道是在内部泄密了？
方xx家里也犯了事？所以很怕我？
推测到这，萧暮雨自己都觉得扯。
左思右想想不清楚，她先初步认定是那方xx在犯病。
这么符合审美的一张脸，脑子却不好使，可惜啊……
萧暮雨鬼使神差地想到另一个人。
于是，等回到教室，被精通各路八卦的赵丹抓着审问时，萧暮雨脱口而出，
“我觉得你们这个学委，身上有一种类似朱言的美感。”
赵丹一脸问号，“猪言？什么猪，什么言？”
“啊。”萧暮雨跟她解释，“那是我前前前男友，是个舞蹈生。”
哈？前前前？！
抓住关键词，前桌两人也凑上来。
“脸长得好看，身材也非常好。就是脑子有点，嗯。”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赵丹深吸一口气，一时不知道该吐槽哪句，溜圆的眼睛往窗外一瞟，
“咳咳咳！！！”她捂住胸口狂咳。
前桌两人迅速坐正，萧暮雨顺着赵丹抽动的眼睛，看到方至秋默默地从她们身后路过。
萧暮雨朝他灿烂一笑，
方至秋顿住，
回她一个僵硬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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