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岁物丰成。
季岁的家乡，就算是深秋，树木也不会落叶，好像没有一点秋天的样子。
这里的女孩们拥有的夏天很长，九月末才开始降温，各式各样好看的裙子至今还能穿出门遛弯。
县城不大，但挺热闹的，好吃好玩的地方很多。
季岁一步一步晃晃悠悠地走在街头，一切都是熟悉而亲切的，转角的文具店，老是不开门的书店，装修很花哨的精品店，卖烤串的老奶奶……市井街道，处处都都萦绕着令她迷恋的人间烟火。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和留恋。
缅桂花已经过了盛放的季节，只零零落落地还开着几朵，清淡的花香飘在大街小巷，时不时地，几个花瓣在秋风中旋转着、飞扬着、然后轻轻落下，落在绿化带上，落在路边，落在季岁的发顶。
季岁想去买一杯奶茶，她很喜欢的那家奶茶店黑糖香悠悠的往外溢，是很让人幸福的味道。
她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没走进去。
季岁的家境不富裕，家里经营着一家工作室，勉强算小康家庭。她中考考得很好，高中要去大城市，这意味着，她往后就真的要节衣缩食了。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全家人都在为她高兴，高中就能去远处读书的人，全县只有她一个。讲实话，季岁没感觉到有多开心，但松了一口气倒是真的。
她不喜欢继父，也不喜欢现在这个别扭的家庭，她时常觉得自己是个拖油瓶，一个只是为了给妈妈争口气的拖油瓶。
压抑的生活，她过够了。三年，忍辱负重的三年，她终于有喘一口气的机会。只是一想到要离开妈妈，她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她和妈妈的羁绊太深了，深到有时候感觉只要在这份爱里沉下去就必死无疑。
踏着故乡刚染上的秋色，她就要离开了。走之前，她把自己的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锁了门，把钥匙放在妈妈的包里。
送她的路上，妈妈絮絮叨叨地和她说话，季岁知道这样的唠叨以后不大能听到了，但却还是觉得耳朵嗡嗡的。
“妈妈，我想睡了。”
“那睡会儿吧，你去到学校记得给妈妈打个电话，还有……”
季岁习惯了她一边答应一边把她的话当耳旁风的说话方式，没打断她，只是闭了眼睛。
到机场，妈妈终于还是流了泪，季岁拥抱了她，拖上行李箱走了。她没回头看，强忍着泪水，排队安检。
登机后，她睡了一觉，没怎么睡着，几个小时就离故乡几千公里的感觉，让人很不踏实。
北京的秋天，很漂亮，和故乡的秋天很不一样。
来自南方凌冽的狂风毫无预兆的和北方莹莹的寒霜相撞，碎了一地的秋光，再一次与赋予它颜色的秋风共舞。
季岁终于意识到原来已经是深秋了。
季岁进的是初高中的直升班，班里的同学大多都互相认识，又是本地人居多，所以来得早，班委和座位都是安排好的。这样一来就显得她这个外乡人格格不入了。
“大家好，我叫季岁。”她声音不大，还带了口音，底下的同学沉默一片，几个平时就调皮捣蛋的男女生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是哪的人啊，这个口音，太好笑了吧。”
“她叫啥，我没听清……”
“普通话都说不明白，山里来的吧!”
“哈哈哈……”
“安静!”
一个好听的女声冲破了所有的窃窃私语，传到季岁耳朵里。
她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好看的眼睛，女孩的眉头皱了皱，眼睛里微微的愠火被掩下去，她看着季岁的眼睛，无奈地笑了笑。
季岁狠狠地咬住下唇，抓着裤子的手指紧了又紧，酸楚涌上内心，她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绪，只是把腰背挺得笔直。
很多人说，季岁像一株野草，瘦弱、渺小、但叶片上却带着锯齿。她整个人总是透露出一种难以忽视的韧劲。
“季岁，你坐……”
班主任看了看的教室，又看了看表，抱歉地对季岁说
“我们教室没有空的座位了，委屈你先站一会儿可以吗？陈旻，下课你叫几个男生去给新同学搬张桌子和椅子。”
季岁走下讲台，悄悄抬起头，看见刚刚喊安静的那个漂亮女生对着老师点了点头。
陈旻像是察觉到身上的眼光，她转过头，却看见季岁避开了她的眼睛，仓促地向教室最后走。
陈旻沉默着皱了皱眉。
老师开始上课，季岁才发现，班里的课本已经发了，但没有事先准备她的那份。
她伸出手想拍一拍最后一排女生的肩膀，但当她一碰到女生的衣服，就听见女生啧了一声，有点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她收回手，连忙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后排一个男生回头，抱歉地看了她一眼，把自己的课本往后递给季岁，然后趴在桌子上睡觉。
季岁站了一节课，端着课本也没听进去什么。她脑子里回想着刚刚的自我介绍 ，同学并不友好，语气也很不客气，她清楚地意识到，在这个班里会很难融入。
一下课，陈旻就站起来，
“来两个男生帮忙抬桌子。”班上的男生一窝蜂地涌到教室外
“姐，我们去跑操了……”
教室里的其他女生也不高不兴地出了教室门，到操场跑圈。
季岁看着涌出门外的男女生，一瞬间有点无助。她看见借她课本的男生趴在桌上，并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不知道他是不是没听见铃声。
正在纠结，要不要把男孩叫醒，就看见陈旻往她这边走来，季岁看着她，怔在原地。
陈旻是个极美的女孩儿。
高而修长的身形，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一双眸子春水一样澄澈，睫毛密而长，唇峰很高，头发黝黑，微卷，扎在脑后的高马尾带着好看的弧度。整个人气质很好，季岁看着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形容词——“明艳”。
不由得，她看出了神。
陈旻走到趴着的男孩桌前，敲敲他的桌角，
“老秦，走搭把手。”
男孩站起身，季岁把他的课本双手递给他。
男孩看了她一眼，
“你放桌上就行了。”
转身跟上了陈旻。
陈旻见季岁木木地站着，走过去拉拉她的袖子，
“季岁?跟我们一起去吧，顺便带你看看我们学校。”
陈旻语气很柔和，但身上与生俱来的距离感还是让人迟疑。
季岁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麻烦了。”
季岁走在两人身后，低着头，脑子有点乱。
秦渔看见陈旻摸了摸鼻子，知道她这是害羞了。
低下头问她：“对着人儿小姑娘你害羞个啥。”
陈旻瞪了他一眼又看看季岁。
“你懂个屁！”
秦渔看着她，“切”了一声。
季岁一路低着头走下楼，陈旻回头看见她出神差点被上楼的人撞倒，伸手把她拉到身后，转过去低声说:“小心，上下楼梯往右边靠一点。”
季岁被她这么一拉，猛地回过了神，看见陈旻收回了拉过她的手，想起借书时候的女生。
她一边和陈旻说谢谢，一边把袖子小心翼翼地从陈旻的手里抽出来，两个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陈旻看出季岁的不安，轻轻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自己身旁。
“不怕，我拉着你走。”陈旻的声音里尽是让人心安的温和。
季岁衣服穿得很厚，但北方室外刺骨的冷还是从身体的各个缝隙渗进血液里，季岁的嘴唇冻得发紫。
陈旻把身上带的暖宝宝塞在季岁手里，
“要不你先回去，我们帮你解决，外边太冷了。”陈旻看着季岁。
“别，一起吧。”季岁不想再添麻烦。
“好，那你先把暖宝宝贴上。”
“谢谢……”
季岁把暖宝宝贴进里衣，暖意慢慢传上身体。
脚下的落叶，被踩得咔嚓作响，季岁很喜欢这种细碎的声音，有意无意得把步子放缓。
陈旻也不急，跟着她步子的频率晃晃悠悠。
“我先去搬桌子，你们后来?”
“好，去吧。”
秦渔实在耐不住性子，要是只有他和陈旻两个人，他倒是愿意陪着慢慢走，但眼下还有个新同学，某位的眼睛更是恨不得贴人家身上，他越走越别扭，索性直接开溜。
陈旻心下暗暗称赞秦渔的眼力见。
没了秦渔当电灯泡，陈旻再自然不过地牵起了季岁冰凉的手，揣进自己的衣兜里暖着。
季岁愣了愣。
从指尖真真实实暖上来的温度，驱散了她一身的寒意，那是十个暖宝宝都没有办法代替的温暖。
她的耳朵红成了一片樱云，心跳也快得不行。
陈旻表面云淡风轻，实际上心里也慌，这是她第一次牵小女生的手，怎么说呢……她的手很软，光滑细腻，手指修长纤细，可以摸到中指的茧。
陈旻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热，耳根更是红得快要滴血。但还是强撑着不表现出手足无措。
指尖的冰凉的触感慢慢褪去，新的温度慢慢传入神经，那是另一种不同于自己手心般炽热的温度。
那是一种带着荣誉感的温度，这种温度昭示着这个人的手心的温度来源于自己，来源于自己炽热而滚烫的心。
陈旻只感觉胸腔里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她战术性清嗓，试图把注意力从交叠的手上转移开。
然而未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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