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的响起预示着这一天开始了,南京城在秋寒中苏醒。
穿越第四天,常青“职业生涯”的第一天,就在小红的叫声中仓促开启。小红坐在床沿,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费力地梳理着枯草般的头发,试图编成一条麻花辫。
“醒醒!再磨蹭,厨房的稀粥渣子都没了!”小黄的声音带着催促,用力推了常青一把。
常青猛地坐起,后背一阵钻心的痒意瞬间袭来,“嘶!”她倒抽一口冷气,手指不受控制地抓挠着,“麻烦帮帮我挠一下。”那痒意蛮横无理,沿着指甲划过的边缘燎原般扩散。
常青几乎要被痒哭了,这发霉、生虫、不知多少人盖过的破棉被,简直是寄生虫的乐园。
小黄掀开常青单薄的后衣襟,粗糙的手指摸上去:“啧,你这皮子也太嫩了!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她又好奇地摸了摸常青的乌黑头发,“还挺滑溜!乖乖,你以前怕不是个小姐吧?哪家小姐落难到我们这火坑里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和探究。
常青像被烫到一样躲开她的触碰,没好气地说:“什么小姐!天生就这样!小姐能来遭这罪?”但很快又软了下来。心里翻江倒海:卫生条件差到令人发指,寄生虫横行,这就是底层劳工的日常?这该死的民国二十年!
早上的厨房是下人们的“战场”,弥漫着潮湿的煤烟味和隔夜泔水的味道。常青本以为来了就能吃上口热的,却被陈妈一把拽到灶膛前。“新来的,没点眼力劲呢?烧火!”
常青被硬塞到矮凳上,灶膛里跳跃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空气,热浪和烟灰扑面而来,灼得她脸颊发干,眼睛刺痛,忍不住呛咳起来。她看着小红、小黄熟练地在案板上揉着粗糙的杂粮面,陈妈用筷子挑剔地搅拌着一小盆肉馅,那是太太点名要的蒸饺。小白则跪在冰冷坚硬的大厅地板上,用一块破布一寸寸擦拭着光可鉴人的红木地板。
巨大的反差让常青胃里一阵翻腾:主人一顿心血来潮的点心,背后是下人跪地数小时的辛劳。
“太太昨儿夜里说想吃蒸饺,咱们也能跟着沾点油星儿。”陈妈一边调馅,一边带着点与有荣焉的口吻。小黄立刻凑趣:“还不是陈妈您手艺好,这馅儿香得能把人魂儿勾出来!”蒸笼上汽,先蒸了一屉黄黑色的杂粮馒头,那是下人们的主食。接着是三十来个皮薄馅足、晶莹剔透的蒸饺,被小心翼翼地放在灶台最暖和处保温。剩下的一点面团,被陈妈麻利地擀成了面片,预备着给下人加餐。
“行了行了,别杵这儿碍手碍脚了!去把小白叫回来开饭!”陈妈看常青被烟熏得直揉眼睛,不耐烦地挥手。
常青走到大厅,看着小白揉着疼痛的膝盖站起来。“三层楼,都是你擦?”她难以置信地问。小白苦笑:“哪能呢,我擦大厅和楼梯。小红小黄她们负责楼上太太少爷的房间和走廊。你算好的了,只伺候书房那一片儿。”
厨房里,除了隔壁厢房那三位,第一间下人房里的男的都到齐了。几个小厮挤眉弄眼地围着陈三打听常青的来历。
陈三含糊道:“少爷同学荐来的,专管书房。”
一个叫铁春的小厮,贼眉鼠眼地凑过来:“喂,新来的,哪儿的人?叫啥名儿?
常青放下手里能噎死人的粗面馒头,尽量平静地回答:“常青。”然后她熟练地抛出那个精心编织的凄惨身世:童养媳,未过门丈夫暴毙,婆家逼着与公鸡拜堂,第二天不堪忍受逃了出来。
铁春猥琐地咧开嘴,露出黄牙:“哟呵,是婆家没汉子,耐不住空闺跑出来的吧?”污言秽语引得几个小厮哄笑。
陈三皱眉,反手给了铁春后脑勺一巴掌:“嘴里放干净点!”
陈妈则重重放下碗筷,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封建卫道士的鄙夷:“哼!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公婆谁伺候?谁家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克死男人,不孝公婆,白吃十几年干饭的赔钱货!”
常青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心里早已万马奔腾:一群封建余孽!吃人的礼教!哦对,现在就是1931年,封建余孽正当道!她强忍着掀桌的冲动,两口塞完馒头,霍然起身:“我吃饱了,去擦书房地板。”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
跪在书房冰凉坚硬的木地板上,常青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硌得慌”。没有拖把,只有一块破旧的湿抹布。她卖力地擦拭着,腰酸背痛,膝盖麻木。擦完地板擦桌子、柜子、窗台,连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君子兰叶子都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每一个死角都不能放过。“啧,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点亮家务技能树的一天,可惜我妈看不见了。”她苦中作乐地想。
打扫完毕,她端着脏水盆经过大厅,正撞见林志远翘着二郎腿,慢条斯理地用银勺搅动着骨瓷杯里的咖啡,桌上摊着当天的《申报》。常青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
林志远眼皮都没抬:“看见本少爷,哑巴了?”
常青立刻垂首敛目,模仿着其他人的姿态:“少爷早上好。我去倒水,不打扰你用早点。”她只想快点离开。
“等等,”林志远放下杯子,拿起报纸,“把这份《申报》拿到书房去,晚上本少爷要接着看。”
书房里暂时无人,常青忍不住翻看起这份1931年9月底的报纸。冰冷的铅字印着时代的疮疤:
就业栏: “林氏生丝厂急招女工,年龄14-35岁,每日工作14小时,月薪大洋8元。包住(工棚)不包食。”常青倒吸一口凉气:14小时!8块大洋在南京勉强糊口,在这里简直是奴隶价!
民生栏:“南京鼓楼区限电时间调整,即日起延至凌晨两点。”电力稀缺,民生凋敝。
文学栏:连载着巴金的《家》第四章。反封建的呐喊在字里行间奔涌。
政治栏:赫然是头版头条!“九月廿八日,北平学生群情激愤,攻入外交部大楼,殴伤外交部长王正廷,致其额破血流!当局正严查煽动□□之幕后主使!”常青的心猛地一跳:九一八事变刚过十天!学生运动风起云涌!她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中徘徊。
午饭时分,常青终于见到了隔壁厢房的“高等下人”——彩蝶、彩萍、彩莲。彩莲正侍立在林太太身旁布菜。餐厅里暖意融融,与厨房的阴冷形成天壤之别。
林太太慵懒地倚在酸枝木圆桌旁,一身剪裁合体的绛紫色丝绒旗袍,衬得皮肤愈发苍白。精心烫卷的乌发蓬松地拢在耳后,露出小巧圆润的珍珠耳钉。虽极力追赶着上海滩的时髦,但眼角的细纹、深刻的法令纹和手背上松弛的皮肤,无声地宣告着美人迟暮。彩莲眼疾手快,用银筷夹起一箸剔透的水晶虾仁,恭敬地放入林太太面前描金边的细瓷小碟中。
林太太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站在角落的常青,眼神里带着审视。彩莲立刻会意,挺直腰板,声音清脆却不失倨傲:“新来的?太太让你报个名儿。”
常青下意识抬头,对上林太太的目光,又慌忙垂下眼帘这该死的尊卑规矩!“回太太,我叫常青,今年二十,是少爷同学介绍来的。”她尽量让声音平稳。
林太太用帕子沾了沾嘴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吴陇软语和居高临下的淡漠:“北边逃荒来的?志远这孩子,总爱滥好心。下去吧。”轻飘飘一句话,就定了常青的“来历”和位置。
常青如蒙大赦,小跑回冰冷的厨房。午饭是林太太餐桌上撤下来的残羹冷炙,几样精致的菜肴被拨弄得乱七八糟,混合在几个粗瓷大碗里,旁边堆着早上剩下的杂粮馒头。彩萍和彩蝶像挑选战利品一样,用干净的筷子在里面翻检着稍好的部分,吃完后把碗一推:“行了,剩下的你们分了吧。”小红、小黄和小白才敢动筷,争抢着碗里看起来还不错的稍多的部分。
常青看着那碗混杂着主人口水、被挑拣过的、冰冷的“猪食”,强烈的恶心感再次翻涌。她默默拿起一个最硬的馒头,就着凉水艰难地往下咽,筷子碰都没碰那些菜。
午休?不存在的。常青累得几乎虚脱,靠着冰冷的书房桌腿坐下,本想闭目养神,谁知早起的疲倦迅速袭来,竟直接睡了过去。直到汽车的轰鸣声将她惊醒。
透过书房的雕花玻璃窗,她看到那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停在气派的大铁门前。小厮铁牛小跑着拉开沉重的铁门,司机柱子迅速下车,躬身拉开车门。林志远这才慢悠悠地探身走了出来,掸了掸身上看不见的灰尘,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