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岑放下笔，将印章钤在落款处，如此，契书方成。
“温姑娘，”她将绢帛折叠好，交予她道，“你如今的身份是阿娅的姐姐，与她一道从月亮山上下来，专门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他们应该不会过多盘问南陵使团之事，就算有所怀疑，这份契书也足以打消了。”
温不言连声道谢，接过后却又不知道该将这贵重物品放在何处为好。随身携带吧，怕弄丢；找个匣子装着吧，也不知道能放哪。
“温姐姐温姐姐，”阿娅像是看出了她的无措，推着她走到了一旁的箱柜，“阿依也给我写了一份，要不你与我的放在一处吧！”
她打开一个个箱子，像是套娃一般，最终才拿出一个精巧的小匣子，锁扣一开，露出里面的物什来。
“看！这是我的这份！上面还有我的大名呢！”阿娅抖抖自己的契书，显摆道。
温不言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得，她又该从头学了。
“怎么了？”谢岑注意到她的异样。
温不言不得不再次直面自己文盲的事实，无奈道：“我想，我可能需要几本启蒙的书。”
她才刚说完，就听到好几声闷笑，谢岑掩面道：“我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般，你别看刚刚阿娅指着她那契书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其实她也是不识字的。”
“啊？！”她看着阿娅，久久不能言语。
谢岑笑着解释：“月亮山人迹罕至，又有迷瘴，少有外人能进去。他们从小学的用的都与外头不同，不识官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想着你才刚来没多久，就算说错了做错了，也有这一层身份能解释过去。”
“你若是想学的话，我让今山教你吧。”她瞥了一眼一旁取完名就陷入沉默的弟弟，恨铁不成钢，干脆出手帮了他一把。
“咳咳咳咳，”谢岭陡然听到这句话，差点没被呛住，他瞪了眼罪魁祸首，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不、不用了吧！我看谢大哥也挺忙的。”
“不忙不忙，他一个闲散人能忙什么。况且，这边的书肆并不流通南陵书文，我等会儿从随行物品中取几本书过来给你们，”谢岑快刀斩乱麻，“就这么说定了！”
温不言倒是无所谓，但是看谢今山一副视她如洪水猛兽的模样，想了想，又恍然大悟了。
于是她点了点已经将两份绢帛妥帖放好，正在一层层关箱的阿娅：“阿娅，你要不要也跟我一起学认字啊！”
“不学不学，我不是读书的料！”阿娅头摇成拨浪鼓，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抗拒，“让我认字还不如罚我禁闭！”
“……”倒也不必。
温不言深知强扭的瓜不甜，利落地撤回了一根指头。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谢岭才被阿姐乱点鸳鸯谱的行为吓到，转眼就见温不言迫不及待地要跟自己撇清关系，顿时心里又有点不乐意了。
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至于这样吗！方才还谢大哥谢大哥甜甜地叫着，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呵！女人！
他正胡思乱想着，就见谢岑起身：“那我和阿娅去楼下寻书，你俩先在房里好好休息。”
谢岭“唔”了一声勉强算作应答。等人走后，立马兴师问罪起来：“刚才为什么要拒绝？”
温不言看到谢岭脸色不佳，不知他抽的哪门子疯，想了想，又觉得是自己当下拂了他的面子，他才生气。于是她改口道，“我没有不想跟你学，只是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喜欢管这些闲事的人。我怕你嫌我烦……就不好了。”
听了这一番解释，谢岭总算好受多了。他嘴角上扬，往下压了又压，才道：“咳，本来我也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你是我带回来的人，我若不好好教你，等你惹出事来岂不还要连累阿姐他们。”
“……”她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当初自己可是嘴都说干了，也不见得他皱下眉头。而且——连累什么的，她才没那么傻呢！
等到谢岑和阿娅捧着东西回来，就见两人坐在客桌的两端，一个闭眼假寐，一个拿着毛笔正在依葫芦画瓢。
“这么快就开始了？”谢岑打趣道，“我还以为阿——今山不乐意呢！”
“哼！”谢岭眼未抬，从鼻端发出轻哼。
温不言一哆嗦，瞬间想起方才被他按头教习的恶霸行径，又怕他想出什么捉弄人的方式。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赶紧表忠心道：“我原先也以为谢大哥不乐意，这才推脱一番，没想到是我想岔了！谢大哥简直是我见过最负责任的老师了！我敢说有谢大哥在一旁辅导的话，我定能一日千里！”
“扑哧”一声，谢岑放下手中的藤匣，“温姑娘不必夸他，他什么性子我还是晓得的，若耐得住，倒也是个好老师。只可惜他大多时候都是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现在看见你们相处这么融洽，我也就放心了。”
对此，温不言也只能尬笑两声。
她想起一直盘旋在心底的事，停下笔道：“那个，谢姐姐……你帮了我这么多，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和阿娅姑娘的名字。”
“方才事情接二连三，我也没顾得上这些。”谢岑带了几分笑意，“重新认识一下，我叫——”
“谢山今！”
比她更快的是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谢岭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正支着下巴在后头朝谢岑挤眉弄眼。
“……”谢岑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搞不懂他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自己捉弄别人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拉上她？
她犹豫再三，既要顾谢岭不着调的想法，又不忍温不言受骗，两权之下，只好委婉提示道：“阿谨，我叫谢山今。”
阿娅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阿依做什么肯定有她的道理，便也跟着道：“阿谨阿谨，我叫香卡娅，你叫我阿娅就可以了。我们族人都是这么叫的。”
温不言才反应过来，阿谨是在叫她。也是，若自己对这个名字没有归属感的话，旁人帮的再多也没用，别人只消叫一声温不言，她就不打自招了。
“山今姐，阿娅，谢谢。”
“谢什么？”阿娅挠头不解。
“如今我已不是温不言了，若是不能习惯温谨这个名字，只怕露馅，还会白费你们的好心。”温不言，不，温谨行了个礼，“今日起，大家叫我温谨就好。要不是你们的提点，我恐怕还意识不到这个转变。”
“……”谢岑扶额，她真没想那么深。
“哦对了，”温谨后知后觉，“谢大哥和谢姐姐的名字……”
“很奇怪吗？”谢岭挑挑眉，先发制人。
“不、不奇怪不奇怪。”温谨连连摆手，只是觉得二人父母取得有点敷衍了些，但感觉说出来又不太好，只好搪塞过去。
谢岑见她与正确答案每每擦肩，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算了，还是跟阿岭说一声，无论是什么要紧事，总瞒着阿谨也不是个办法。她思量完，将藤匣打开，取出好几件衣物。
“这些衣服是阿娅从月亮山上替我带下来的，本来是想留个念想的，没想到倒是有了用武之地。若阿谨不嫌弃的话，试试如何？”
没想到谢山今连这些都考虑到了，温谨眼眶含泪，仿若在看普渡众生的仙人。她正感动地无以复加，陡然看到谢山今背后之人似笑非笑的目光，仿佛正憋着什么坏主意。
温谨一僵，不禁悲从中来，她怎么遇到的是谢今山！要是最先开始遇到的是谢山今就好了。谁能想到，这么温柔的人居然有个混世魔王般的弟弟呢！
她悲叹一声，接过衣服去里间换了。趁着这段时间，谢岑赶紧问了一嘴：“你怎么想的？编两个假名有意思吗？”
谢岭没精打采，但还是认真回道：“阿姐你放心，这事我有分寸。我只是想，试一试她的真心罢了。等时机一到，我自会向她坦白的。而且——”我总要弄明白身上的那些古怪。
“那个，”温谨探出个头，见谢山今姐弟正在说悄悄话，便唤了声阿娅，“可以过来帮我一下吗？ ”
阿娅颠颠跑过去，身上银饰叮咚作响，“怎么啦，阿谨。”
温谨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那堆银饰，小声道：“这些，该怎么佩戴啊？”
“我给阿谨戴一遍就知道了，很简单的。”阿娅动手之前又指出几个她穿着上的问题，“这个裙子要从这边绕三圈，还有这个飘带和腰带的系法也是有讲究的。”
温谨一边惊讶，一边猛点头，等到所有首饰都佩戴好了，阿娅趁着她重新系带的功夫，还给她弄了发型，编了几条小辫，上头坠了几个铃铛。
“大功告成！”
她拍手欣赏自己的杰作，“阿谨真好看！若是在我们寨子，可要被追求者的手镯项圈梳子淹没了。”
“咳，没那么夸张吧。谢姐姐那样才叫好看呢！”
“不一样的，”阿娅想了想，“阿依好看，阿谨也很好看。就像，就像太阳和月亮！”
温谨失笑，这又是什么比喻。
“好好好，阿娅也好看。”温谨揉揉她的头，“咱们出去吧。”
银饰碰撞，坠子轻摆，垂坠的铃铛泠泠作响，温不言一步两顿，显然还不适应这么张扬的模样。但谢岭从她出现起，就忘了言语。他呆呆的看着少女，只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怎么样？”她的双手放在阿娅肩上，两人前后脚站着，“和阿娅像不像？”
“还、还行吧。”谢岭扭过头，只觉得耳朵烧的很，干脆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我瞧着似乎有些大了，”谢岑上手环了环腰，感受了一番，“等会儿我给你好生量一下尺寸，照着改几针就行了。”
“不妨事吗？”
像是知道她的意思，谢岑轻摇头：“是我去岁的衣服，本就穿不上了。”
她说到这里，瞥了眼一味倒水褪热的傻弟弟，又道：“对了，还不知阿谨多大了？可有心仪的男子了？”
“没有没有，我才20。”提及年龄，温不言又反应过来，古代成婚都挺早的，这个年纪说不得都要儿女双全了，她赶紧解释道，“那、那个，在我们那个时代，都挺晚婚晚育的。”
她才刚说完，就见有人在角落里狼狈地呛了起来。
温谨一惊，突觉自己以现代人思维思考问题，以至于忽略了很多细节。就比如，谢大哥可能年纪轻轻就步入了婚姻的坟墓。那她之前为求活命，胡乱说的以身相许之类的浑话岂不是插足……
她颤巍巍指着谢岭：“难、难不成谢大哥已经妻妾——”
看到阿谨伤心欲绝的模样，谢岑赶紧道：“没有没有。”
温谨还没来得及松了口气，就听得她有些为难：“只是……”
“只是什么？”温谨咽了咽口水，一脸紧张。
“只是，你再叫谢大哥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阿姐！别——”才刚咳完的谢岭为时已晚，只得看着事情向最糟的局面发展而去。
“是啊是啊，”阿娅火上浇油道，“其实他才满十八哦，真是爱占便宜。啧啧啧！”
“十八啊，”温不言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自语了一遍才瞪大双眼，“十、八？！！”
谢岭咳得眼眶通红，仍旧嘴硬道：“虚岁二十，也是二十。”
“……等等，虚岁不是唯一计算年龄的方式吗？”她历史不可能白学啊。
“那是北凉这边的计算方式，我们南陵是按周岁来记的。等等，你——”
谢岭没来得及喜上眉梢，就被打断。看着温不言一脸抱歉的神情，嘴里的话却是丝毫不留情面。
“我也是实岁，只是来了北凉后才发现不一样的。”
谢岭大哥梦碎，一脸幽怨地看着她。
“那我叫你……”温谨农民翻身把歌唱，掩不住眉稍得意，开始试探道，“阿——”
谢岭见她小人得志的模样，磨了磨牙，果断道：“叫师父！”
姐姐是山今岑
弟弟是今山……嗯，不是金山银山，绿水青山。也不是金山毒霸！
不要搞混哦～
谢岭：呵，你以为我会叫谢山令吗？我才没有阿娅那么蠢！
温谨：所以，你为什么不叫谢令山呢？
谢岭（憋了很久）：因为……报好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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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大哥梦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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