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随打好水来,只见美貌侍女坐在车板上,却不见那位大人身影。他说不出来的松了口气,替她将木桶放到帘子旁,方便取用。
“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他故作殷勤,想着攀攀关系。
“你不记得我了吗?”
“啊?啊!”他们见过?!该死,这么好的事,他居然不记得了。
张随挠挠头,找补道:“不瞒姑娘,小的昨日被人打了一拳,可能因此……有点记忆错乱了。”
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走在路上被那位大人揍了一顿是真,记忆错乱是假。
纵观他十三载人生,哪见过这种天仙模样的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从今天早上起,似乎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心里也空落落的。该不会他随口编的话,还能一语成谶啊?
见他抓耳挠腮的模样,温不言眉眼弯弯,掩唇道:“好了,不逗你了。”
“我姓温,单名一个谨字,昨日我家公子动手打了你,我为他向你赔个不是。”
张随哪敢受这礼,急忙摇头摆手:“嗐,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冲撞了大人,受这顿打也是应该的,哪还能让大人给我赔礼道歉。”
“我家公子不是那般不讲理的人,只是……事出有因。小兄弟日后若有为难之处,可前来找我,若能尽些绵薄之力,就再好不过了。”
张随喜不自胜,忙问:“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不知温姑娘你们去往何处,届时又下榻哪里呢?”
温谨没想到张随连这些也不知道,也不知是忘了,还是陆应淮没向他提起过。她顿了顿,又道:“我们是从南陵来的使团,至于住所,陛下还未给我们指派。不过质子住的地方,大多都大差不差的,稍一打听就能明了。”
“质、质子……”
张随嘴都瓢了,他本以为自己坑蒙拐骗赖上陆小将军已是大幸,没想到还能白捡一个皇子的恩情,他可真是走了大运。
那点早上起来的惶恐,就被这声质子给奇异地抚平了。嘛!就算到时候江相发现揭榜的自己是个江湖骗子或许也能逃过一劫了。
他想起自己一大早起来,发现手中揣着张通缉令,吓得他六神无主。趁着四下熟睡之际,翻了个身偷偷看了起来。
看完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方,又感慨一句自己当初捡的那一百两银票竟然引发了那么多的事。
他没想到那票子原是通缉令上之人为了脱身特意掉的,自己当初捡了钱满心欢喜地拿着去鬼市做了假路引,结果一路追查到那做假证的老李头,一着不慎自己就被他给卖了。
挨板子,蹲大牢,又被提着去见大人物。
他平白受了这么多冤屈,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认了这名头,说自己认识通缉令上的人。结果整个南阳城掘地三尺,也没找出此人。就在他吓得屁滚尿流,以为事情要败露了的时候,没想到峰回路转,那位陆小将军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见南阳无所获,便随这商队一路同行,带他去京城找那正主江相。
张随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明明都没见过此人,只是凭着那一百两的“缘分”就敢欺上瞒下,去那京城富贵场中走一遭。
温、不、言。
他一字一句地将这个名字和长相记在心里,准备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能走多远,便是他的本事了。
他悄悄将那通缉令投入火中烧了,装作刚醒的样子,伸了个懒腰,就被这位质子殿下给逮过来了。
张随在心里想,温不言此人可真是他的福星。他若日后飞黄腾达了,定不忘给她烧三炷香,立个长生牌感谢感谢。
他与这位阿谨侍女一见如故,又刻意攀谈了几句,见日头高升,众下人都开始收拾东西才悻悻离去。
小道士钻出车厢,见温谨似笑似哭地盯着渐渐远去的背影。
“既然相见不识,你又……何必再予他帮助,徒添因果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次终于问了出来。
“小师傅,那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呢?”她闷闷道,“他因为我而上路,又因为我失去了记忆,就这样一无所知地到了帝京,如果连我都不帮他一把,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帮他了。”
常生顺着她的视线,越过张随看向来路,目光穿过千重山水,直达那间茅草屋。是啊,他也已经分不清,到底什么是因什么才是果了。
似乎做与不做,帮与不帮,都是错的,都是死路一条。
“人生不过百年,但求无愧于心。”
常生幽幽看了她一眼,“……人生不止百年。”
“小师傅,一个人的寿命是有限的,不止百年,是不可能的!”
常生盯着她没作声。
温谨见他异常发亮的眸子,顿觉自己似乎有点过分了些,搞不好戳破了人家得道成仙的目标,于是赶紧解释道:“那、那个,其实影响力够大的话,人生也不止百年。”
“何谓,影响……力?”
“大概就是一个人的存在或者行为对好多人产生了不同的影响。”
温谨怕这小师傅道心破碎,赶紧解释道,“我看过一篇古籍,里面有人问黄帝统治了三百年,到底是人还是不是人呢?如果是人的话,怎么能统治三百年呢?孔子就回答那人,说生而民得其利百年,死而民畏其神百年,亡而民用其教百年,故曰三百年。你看,人生……也不止百年。”
她刚想感谢老师布置的课外读物救她一命,就见小师傅陡然失落下来的神色。
“那这么说,你的影响力也够大的。都能……”
他剩下的话消弭于唇畔,温谨便听不清楚了。只见他摇摇头,“我说的不止百年,是指活了不止百年。”
手忙脚乱地温谨顿在原地,诧道:“不是,你没开玩笑啊!”
常生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温谨突然想起他昨日的话,什么司命书,什么神仙,那时她以为他道家思想水平颇高,竟也误打误撞地算对了一半。他们这个世界,的确是被写在一本书里的,不过不是司命书,而是一本小说。
而不让她看铜钱她也能理解,跟观测理论是一样的道理,你不打开那个盒子,永远也不知道盒子里的猫是什么状态,理论上,它就有无限可能。
而现在,他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有人不止活了百岁,也真有神仙的存在。她看的应当是接地气的古言,不是接地府的仙侠吧!
她穿书没穿错频道吧?!
“你昨天说的这个世界……真有神仙?”温谨艰难道,“你有证据吗?”
“我以前是个瞎子。”
温谨倒吸一口气,下意识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就见常生无语地抬起头看她:“我看得到。”
温谨尬笑一声,将手背在身后,“您继续,继续。”
“我和我的朋友,都受了神迹。我不瞎了,她也不哑了。”
“那你朋友呢?”
“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但现在,她回来了。”
温谨继续问道:“那你朋友叫什么名字?”有人证,那便再好不过了。她可以问问她到底是什么神迹,说不定自己照着做做,就让神仙送自己回家了呢!她接受的很快,不管是唯物还是唯心,能送她回家就行。
“小哑巴。”
“大名呢?”
“萧……”常生似乎想了很久,“……云溪。”
紧接着他又加了一句,“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我不太确定。”
温谨失笑:“你对你的好朋友也太不上心了吧。”
常生瞪了她一眼:“你才没有资格这么说呢!”
“好好好,我不说了,那等我找到你的好朋友,你能帮我说几句好话吗?姐姐想请她帮个小忙。”
“我比你大,还有——”
他正准备说,就听得马车里传来“砰”的一声,温谨揉揉他的小圆髻,说有机会再聊,便掀了帘子进门,徒留常生坐在远处,表情是难得的鲜活,可惜她又没看到。
常生借了个力,跳下了车,然而这小胳膊小腿,差点摔了个狗吃屎。他装作整了整衣领的样子,绷着脸往小树林里跑去。
甫一到了小树林,他攥紧了拳头,对着一颗小树拳打脚踢,也不知道是在气谢岭不合时宜的醒来,还是气自己言多必失。
不过是有感而发,竟然与她说了那么多话。
明明……
明明知道……
多说多错的……
他发泄了一通,又做回那个超然淡定的小常生,这才整顿衣裳,准备往回走去。才走了几步,就见张随牵着马儿吃完水草,从随身包袱里掏出一块饼来吃,然后包袱里掉了个东西。
他见张随愣了一下,挠挠头,似乎有些不解,但还是随手一抛,将东西丢在了河里,转身牵着马儿往上游走去。
常生以往从没见过这一幕,出于好奇,他顺着河流一路向下。水流越来越快,他也跑得越来越快,眼见都要跑出车队的边界线,那东西终于被横在水里的细密枝杈给拦下来了。
他随手掰了根树枝,将那东西捞了过来,发现是个傀儡小人,似乎跟那个张随还有点像。
常生将东西丢回水里,正准备回去,眼角余光却瞥见水草里似乎还有东西,被日光一照,亮闪闪的反射过来。
小树枝已经不够用了,车队里的大嗓门喊着人集合,常生干脆将鞋袜一脱,下去了河中央。
初春的河水冰冷刺骨,他哆嗦着身子,挽起袖子一捞一扯,小手抓起几个长条,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水草苔藓。
他将那些绿藓抹去,就看到那起毛开裂的木块,无一例外,全都是提线人偶,有的断手断脚,有的扭曲肿胀,乱七八糟地横陈在水底下。
让人发毛。
原文孔子那段话引用的是《五帝德》:
言黄帝三百年,请问黄帝者,人邪?抑非人邪?何以至于三百年乎。
孔子曰:生而民得其利百年,死而民畏其神百年,亡而民用其教百年,故曰三百年。/民赖其利,百年而死;民畏其神,百年而亡;民用其教,百年而移。故曰:黄帝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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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没错,标签里的无限流不是凑数的[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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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人生不止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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