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馈赠”显然还没结束。就在我们一行人吭哧吭哧(主要是我在心理上吭哧),经过人流密集的“星光大道”(一条两旁种满银杏树的主干道)时,一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眼神锐利得像鹰隼的女生突然从旁边冲了出来。
“同学!请留步!”她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新闻工作者的亢奋,“我们是校报‘新视界’记者团的!请问这位受伤的新生同学,可以简单采访一下吗?你们这种互助友爱的精神太感人了!正是我们新生入学的正能量典范啊!”
我:“!!!” 采访?!还正能量典范?!我惊恐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那黑洞洞的相机镜头。陈锋学长脚步顿住了,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背上的老赵已经热情地咧开了嘴:“行啊!没问题!我们就是新时代的活雷锋!”
“咔嚓!咔嚓!咔嚓!”
刺眼的闪光灯疯狂亮起,毫不留情地捕捉着我挂在陈锋学长背上、一脸生无可恋、像只受惊鹌鹑的蠢样。
我脸一红——我与学长的第一张合照欸。
那个眼镜记者小秦(不是我们的小秦)语速飞快地提问:“同学,脚是怎么受伤的?提前来校遇到困难,学长们主动伸出援手,你此刻的心情如何?有什么想对帮助你的学长和学校说的吗?”
我张了张嘴,脑子里一片浆糊,只想原地消失。憋了半天,在闪光灯的持续攻击下,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就……挺……感动的。学长们……真好。谢谢学校。”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陈锋学长大概觉得这采访实在蠢得没边,或者单纯不想再被围观,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背着我,大步流星地绕过记者,继续前进。丢下记者和老赵还在后面热情洋溢地讨论着“报道角度”和“标题怎么拟更震撼”(“《跨越校园的爱!三学子接力护送受伤新生入‘家’》怎么样?”)。
我趴在陈锋学长背上,听着身后记者兴奋的声音和老赵爽朗的笑声,看着周围同学投来的或好奇或善意的目光,灵魂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完了,这下彻底完了。我苏白的大一形象,还没正式建立,就已经在全校师生面前,以“身残志坚被接力运输的吉祥物”形象,焊死在耻辱柱上了。这宿命感,沉得让我想立刻转学。
后面的路程,我彻底放弃了挣扎,心如死灰地扮演着一个合格的人形挂件。老赵和陈锋学长在“情人坡”那个长长的上坡完成了交接。老赵的背像一堵厚实的墙,充满了力量感,就是颠簸得有点厉害,像坐上了拖拉机。小秦则负责最后一段相对平缓的路,他背得很稳,话不多,只是偶尔提醒我“抓紧点”。
当终于看到“兰苑9号楼”那朴素的牌子时,我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不是感动,是解脱!终于!终于到了!这漫长的、羞耻的、足以载入我个人史册的“运输之旅”终于要结束了!
小秦学长把我轻轻放在宿舍楼门口的台阶上,老赵也把我的行李箱放了下来。两人都微微喘着气,额头上沁着汗珠。陈锋学长则气息平稳,仿佛刚才只是散了会儿步。
“谢谢!太谢谢三位学长了!”我扶着墙站稳,真心实意地鞠躬道谢,虽然姿势因为脚伤有点滑稽,“真是麻烦你们了!改天……改天一定请你们吃饭!”(虽然我心里在滴血,这顿饭估计得是大出血级别)。
“嗐,小事儿!”老赵豪爽地摆摆手,“小同学你好好养伤!有啥力气活需要帮忙,尽管说!”
小秦推了推眼镜,也温和地笑了笑:“好好休息。”
陈锋学长没说什么客套话,只是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界面,递到我面前:“加个□□。宿舍号记住了?315。如果还有问题,或者需要帮忙搬东西,联系我。”
“啊?哦!好好好!”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扫码,发送好友申请。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起来。他的□□名很简单,就一个“F”。头像果然是那个冷冰冰的机械齿轮。好友申请几乎是秒通过。
“走了。”陈锋学长收起手机,对老赵和小秦示意了一下。三人转身离开,动作干脆利落,灰色的(陈锋)和白色的(老赵、小秦)身影很快消失在宿舍楼道的拐角。
楼道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一个,靠着冰冷的墙壁,左脚踝的钝痛后知后觉地清晰起来。我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像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仗,身心俱疲,还附带严重内伤(社死的那种)。
扶着墙,一蹦一跳,艰难地挪到315门口。门虚掩着。我深吸一口气,掏出和录取通知发一块发下来的校园卡,随着滴的一声,门开了一条缝——一股强劲的、带着凉意的空调风迫不及待地涌出来,瞬间扑在我汗津津的脸上,激得我一哆嗦。
咦?有人?
想象中的空荡寝室并未出现。靠窗的下铺位置已经被人占了。一个身影背对着门口,盘腿坐在椅子上,戴着硕大的白色耳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得飞起,屏幕里光影闪烁,激烈的战斗音效即使隔着耳机也能隐约听到。他穿着件宽松的淡蓝色T恤,头发有点自然卷,软软地搭在额前,露出的后颈线条干净白皙。
我心里那点“第一个到可以挑床位”的小算盘啪嗒一声掉地上碎了。有点小失落,又带着点对新室友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防备心像只警觉的小刺猬,悄悄竖起了背上的软毛。毕竟,大学室友,可是未来四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居人”,天知道是什么脾性?
我拖着行李箱,用那条完好的右腿笨拙地蹦了进去,尽量不发出太大噪音。但蹦跶的动静和行李箱的咕噜声还是惊动了他。
他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手指悬在键盘上,然后猛地转过头来。那是一张很清秀的脸,五官小巧精致,皮肤很白,眼睛很大,瞳仁是漂亮的浅棕色,此刻正带着点刚被打扰的茫然和一丝探究,直直地看向我,最终,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我那条打着绷带的左腿上。
四目相对,空气有那么零点几秒的凝滞,弥漫着初次见面的标准尴尬。
“呃……你好?” 我先开口,声音有点干巴巴的,“我是苏白,住这间。”
他似乎才反应过来,迅速摘下了耳机,脸上立刻切换出一个礼貌又带着点关切的笑容,声音清亮,带着点软糯的尾音:“啊,你好你好!我叫江可乐,湖北的。” 他指了指我的腿,眉头微蹙,那关切看起来挺真诚,“你这腿……怎么搞的呀?看着好严重。”
“唉,别提了,” 我单腿蹦到离我最近的一张空书桌前,把行李箱靠边放好,喘了口气,“开学前一天,乐极生悲,被辆不长眼的电动车蹭了,缝了十几针。” 我苦着脸,指了指那碍事的绷带。
“哇,缝了十几针?!” 江可乐倒抽一口凉气,那双大眼睛里瞬间盛满了货真价实的同情,小脸都皱了起来,“那得多疼啊!现在感觉怎么样?” 紧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问题,眼睛倏地一亮,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那……军训你是不是就不用参加了?”
这话题转换得……我嘴角抽了抽,看来军训真是所有新生的噩梦。“嗯,辅导员说我这情况,军训肯定是泡汤了。” 我无奈地耸耸肩,心里倒是有点小庆幸,不用在太阳底下暴晒踢正步了。
“啊!羡慕!” 江可乐立刻双手合十,一脸“你真是因祸得福”的羡慕表情,随即又觉得自己这样好像不太厚道,赶紧咳嗽两声,正色道,“咳,我的意思是……好好养伤,身体最重要!” 他顿了顿,开始介绍自己,“我平时嘛,就喜欢跳跳舞,玩玩游戏,追追剧什么的。你呢?玩什么游戏?”
“哦,我也玩点,” 我随口应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某个有点熟悉的、淡蓝色的社交软件界面上。那界面,那风格……
我瞳孔瞬间地震!内心弹幕疯狂刷屏:卧槽?不是吧?第一天就遇到同道中人?还是室友?!这概率……这开局……信息量太大我CPU要烧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混合着“原来如此”的微妙顿悟感,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全身。我赶紧收回视线,假装若无其事地低头整理自己空空如也的书桌,耳朵根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冷静!稳住!别露怯!
“我……玩的比较杂,什么都沾点。” 我含糊地回答,声音有点飘。宿舍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还在尽职尽责地呼呼吹着冷风。
江可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屏幕,然后迅速按灭了它,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但很快又被一种“看破不说破”的坦然取代。他重新戴上耳机,冲我笑了笑:“那……你先收拾?我打完这局副本。”
“嗯嗯,好。” 我如蒙大赦,赶紧转身,假装对光秃秃的墙壁产生了浓厚兴趣。这一夜,在空调的低鸣和键盘鼠标的敲击声中,两个心照不宣的灵魂,各自对着手机屏幕,度过了大学同居生涯的第一个、略带尴尬又暗流涌动的无言夜晚。
躺在床上,点开空间,选择在公交上拍的那张照片,配文:“开学第一天,解锁‘校园吉祥物’成就?[裂开]”刚发出去,手机就震动了一下。点开□□空间一看——陈锋学长居然给我点了个赞!
一个简简单单的“赞”,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我刚被前任搅浑的心湖里,荡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刚才那点社死的羞耻感,莫名其妙地被一种小小的、隐秘的雀跃取代了。
我点开他的头像——一只线条简洁的机械齿轮。空间干干净净,只有零星几条转发学院活动的通知,但是每一条都有上百人点赞。我看着我列表数百人好友人都只有一二十的点赞的,赞叹他的人缘之广。
“啧,空间也这么性冷淡……”我小声嘀咕,嘴角却不自觉地往上翘。
宿舍门在我们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和……呃,可能还在流传的关于我的“励志”传说。
新生活?它果然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消毒水、彩纸屑和粉色泡泡预感的、荒诞不经的气息,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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