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熙寒用完膳就离开了。
叶声哗哗。
宁雪关上窗，挡住悟道灵树的一叶飞袭，窗棂轻响，屋内燃起了一盏明灯。
书案上堆着几本厚重书籍，还有十几根玉简散落在灯下。
小语趴在案上，信手拨动着玉简流出的文字。
天工阁的考核的确一点都不难，能用灵力隔空取物，懂得一点筑建原理就能过。
这堆玉简绝大多数是天工阁修士硬塞给宁雪的，里面写的都是这些人去过的各地风物游记。
有的整块玉简都在吹捧某地美食美景天下第一，其余都是乐色云云。
有的记录着各地民风彪悍程度，故意扮成无赖去闹事挨打，颇有兴味地比较排行着哪地打人最狠。
有的极其严肃，像是最较真的学究记录着各地建筑，研究它们的建造方法、历史来源，但字里行间却时不时插着一句：千年老鳖东则门，把你们的云上仙宫吹得这么好看，却跟个王八一样死不出世，大坏！
小语看得咯咯直笑。
宁雪将螭龙玉佩取下，塞进自己带来听雨峰的箱笼，指间灵力泻出，凝眉在箱笼表面写着一道复杂的符文。
少顷，符文没入箱笼。
灯影摇晃，宁雪起身，走到角落拿起在水泽选中的灵剑，凝视片刻，便将其丢进储物袋，取出另一把宗门配给入门弟子的普通灵剑。
小语听见动静，目光扫过宁雪腰间，登时翻身坐了起来，“宁宁，你怎么取下那块玉佩？”
宁雪拔出灵剑，一截霜白落入她眼底。
“去做一件不能被人发现的事。”
小语诧异道：“什么事不能见人？偷灵簌峰的菜吗？”
“打人。”
*
灵簌峰。
丝丝凉风拂过灵田，片片翠色葱郁的灵植簌簌作响。
鹤唳荡于夜色，一道人影快步迎了上去。
“温澜。”灵鹤扑腾着羽翼，降在地面，宁雪轻然跃下鹤背。
灵鹤圆溜双瞳忽地一亮，对旁边灵田里娇翠欲滴的小灵菜叫了一声。
宁雪扫了眼灵田旁的血字告示，拿出一堆零嘴喂它。
“小鹤，那是夙音长老种的菜，不能摘的。”
灵鹤岿然不动。
温澜取出一把种子，青色灵力覆在掌心，干瘪的种子刹时蓬生出嫩叶。
“这种可以吗？”
温澜举起一捧小灵菜。
灵鹤扑翅，伸出长喙瞬间吞下所有小灵菜，末了又转动脖颈，把宁雪手上的零嘴全部叼走吃掉，心满意足地欢唳了一声，低首碰了碰两人的肩膀，示意她们上来。
“小鹤，去造化峰。”
灵鹤展翅起飞，穿掠过辽远广阔的浓郁翠色，悠然地载着两人乘游天夜。
插着血字告示的灵田里，空无一人的田垄中遽然爬起一道人影，举目眺着飞离灵簌峰的灵鹤，目光中浮出暗色。
天高风寒，宁雪回眸，往灵簌峰方向看了一眼，心头微沉。
来了。
*
宁静无声的天幕荡开一圈灵光，阵法道韵层层震出，如潮水拍岸般，将刚闯入造化峰地界的灵鹤不断冲出。
宁雪和温澜腰间玉牌中忽地窜出一道符文，闪身落到灵光中。
阵法道韵退散，灵鹤清鸣一声，振翅直入。
“听雨峰和造化峰都有一个这样的阵法，但灵簌峰却没有。”
温澜疑惑地看着飞回玉牌的通行符文。
“灵峰是宗门长老和内门弟子的居所，一些长老会开启灵峰阵法，不让外人随便进去。”
宁雪笑了笑，“但灵簌峰的灵膳太好吃了，每天来去的人太多，夙音长老懒得管，从没开过灵峰阵法。”
温澜一呆，想起自己今天走路去用膳时，就被一群呼啦涌来的外峰修士挤得架空而起，动弹不得。
还是师姐们路过好心拽她出来，切声警告她一定要在饭点避开那群已经辟谷的饿死鬼。
温澜回过神来，苦着脸道：“宁宁，你以后去灵簌峰用膳，一定要走种着十二棵石榴的那条路，那里走的人最少，我今天去用膳时就被挤到脚不着地。”
宁雪哂笑着点头。
温澜拍了她肩膀一下。
半响，灵鹤降在一处热浪扑涌的冶炼场旁。
宁雪和温澜入内，将玉牌递给执事登记。
“外峰的弟子呀。”高大的执事瞥了一眼玉牌信息，目光在宁雪玉牌显出的“听雨峰”三字上顿了一瞬。
“最近很多造化峰弟子都忙着出门做任务，很多炉子都没人，你们喜欢哪个就随便进去吧，要小心用火，别伤着自己了。”
执事和颜悦色道。
宁雪接过玉牌，对执事行礼道谢，带着温澜直往最高的炼器室踏去。
纠纠地火在炉子升腾而起，舌焰灿动，炙热的金火之气刹时灌满整座炼器室。
月华如水，斜照在炼器室敞开的窗中，一双纤手浸入金火热气，掬起一捧月光。
“阿姮。”温澜小心翼翼地开口，掌中凝起青色灵力。
一团青芒从温澜心口颤颤巍巍地飘出，不等青芒飞到她手中，温澜连忙收手去接，青芒一时落入她手心，卧在月华与青色灵力间，无声地滚了两圈。
温澜哑然一笑，伸直手站在窗下。
“居然是心境木灵。”
小语望着温澜手中的青芒，眸中满是惊奇之色。
“修士的法器若有几分灵性与修士心意相通，便能发挥出法器的最强威力，但这灵性难得，需要修士和法器长年累月地磨合相处，才有可能让法器生出一点灵性。
所以会有一些修士剑走偏锋，捉来心境木灵炼入法器，同样也能与法器心意相通。”
小语的语气一顿，“呃……宁宁，你这个朋友是前世那个暗闯无相峰杀人的灵簌峰天才吧，就你经常去灵簌峰看的那个傻子。”
宁雪蹲在炉子旁边捡着废弃矿石，指间乌黑一片。
“温澜前世在灵簌峰凝聚月华被发现，她师兄王乘风直接强闯她洞府夺走是心境木灵的阿姮，等温澜找到她师尊赶过去的时候，阿姮已经被炼入二长老女儿袁娇的法器了。
温澜师尊大怒，夺走袁娇法器，请来刑堂主持公道，可是王乘风却当众反污自己师尊无中生有，他从没有抢过师妹的心境木灵，愿受刑堂搜魂之刑自证清白。”
宁雪慢慢挑拣着矿石，心中冷笑道：“二长老早就在他神魂动手脚，最后当然没搜到。王乘风直言不堪其辱，自请退出灵簌峰去外门，过几年又拜入无相峰和袁娇双宿双飞，好一对神仙眷侣。”
小语恍然道：“后面的我也知道，你朋友修炼几年到金丹巅峰境界，特地选了当初被夺走木灵的那一天，潜入无相峰把这两人都杀了。
本来那盛怒的老猴子想杀她，她直接自爆金丹，要不然灵簌峰峰主赶了过来，她恐怕当场身死，但可惜醒来也就傻了。”
宁雪起身，手中光洁一片，“这些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温澜依然在一动不动地接引着月华，宁雪近身上前，抬手在她衣袖贴上十几张清凉符。
“宁宁，你贴得太多了，我冷。”
温澜哆嗦了一下。
宁雪蹬地一步跑开：“等会就好了，我要出去一会，温澜你等我回来。”
温澜诧异地看向门口，“宁宁，你出去干嘛？”
宁雪推门快步而出，反手往门板用力一摁，欲将泄出的金火之气被嘭地挡回，落锁声与清悦嗓音一同响起。
“偷灵簌峰的菜。”
“？？？”
*
造化峰外。
阵法道韵漾出，将踏入造化峰的王乘风一把推出地界。
“这群蛮子都跑哪去了！”
王乘风掩鼻痛骂，阵法内涌出的热风吹得他一阵难受。
虽然外峰修士进入造化峰需要通行符文，但通行符文随便找到一个造化峰修士就能画，外峰修士出入造化峰也不算麻烦。
可王乘风今晚在造化峰边寻了一圈也没见个人影。
茫茫夜色中的那一道白影即将落下。
王乘风眼神阴翳，拂袖欲离。
一只枯瘦的手从杂乱草丛探出，揪住他的衣摆，“大哥，要买票吗？”
王乘风被吓了一跳，转头指着草丛，喷火怒道：“你们尸修大晚上出来吓人是不是有病！”
尸修讪讪收回手，无辜道：“我只是过来造化峰风干一下身体，哪有吓人？”
阵法内又飘来一阵热风，尸修翻动身体，让自己能更好地均匀受热。
尸修道：“你不是想进去造化峰吗？我这有造化峰的通行符文。”
王乘风眼神一动，道：“多少灵石？”
尸修伸出五指，“五十灵石。”
王乘风火冒三丈：“卖这么贵攒你的棺材本吗！”
尸修闭眼享受着热风吹拂，“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造化峰修士最近都外出做任务了，你今晚也找不着他们。”
王乘风咬牙，取出灵石丢进草丛。
尸修五指仍未放下，“一百灵石。”
王乘风额头青筋暴起，握紧的拳头噼啪作响，又取出五十灵石砸去。
尸修扑过去，把灵石团在身下，挥手把一枚通行符文送进王乘风玉牌。
“大哥慢走，下次再来呀。”
王乘风忿忿地追入造化峰。
甫一靠近冶炼场，执事如鬼魅般飘到他身前，凶神恶煞吼道：“哪个灵峰弟子？来造化峰干嘛？订了炉子没有？没有就快滚！”
搁在造化峰旁边骂他们是蛮子，真当他耳聋呀！
王乘风双耳震鸣，脸色发白地后退一步，“没……我可以现在订……”
“滚！！！”
饱含灵力的汹涌音浪轰地一下把王乘风掀飞，如断线风筝般落到造化峰地界外。
王乘风坠地痛吟，尸修见状立刻挪过来：“大哥，要买炉子的票吗？”
尸修又伸出五指，“五百灵石。”
王乘风狼狈地站起来，狠狠踹了尸修一脚，“灵石还我！”
“要钱没有，不买拉倒。”
尸修灵活躲开，咻地爬回草丛不见踪影。
热风涌流，王乘风碰了碰鼻子，目光晦暗地盯住造化峰。
那位天木九寸的小师妹一来到灵簌峰，灵峰的木灵全都欢汴鼓舞地跑到她洞府外围观，引得诸位弟子称奇。
王乘风想着这位师妹既然如此受木灵欢迎，长久地跟着她，未必不能找出心境木灵。
而且他远远在她身上闻到一种很熟悉的香味，和几个月捉来的那只心境木灵一模一样。
“小娇。”王乘风呢喃，想起自己心上人就一阵温暖。
他一定会让袁娇的十八口灵剑全都炼入心境木灵的。
云色如黛，乱风敲打青黄草叶。
沙沙叶声揺动，王乘风忽然猛地回头，暴起全身灵力往草丛掠去。
“找到了！”
王乘风面露喜色，对着三百丈外的一道灵光穷追不舍。
“宁宁，你灵力够用吗？要不我借你点？”
小语坐在宁雪肩上，担忧地回望一眼身后面目狰狞的王乘风。
“这家伙是炼气八层的修士耶。”
宁雪凝起灵力，催动暗藏在腿上的神行符，“够用了。”
王乘风眸中的灵光不断靠近变大，一人一光的距离急剧缩小，不由嗤笑道：“呵，就这么点能耐吗？”
灵光脱开王乘风的目光，绕进一座小土坡。
王乘风脚尖一点，跃至半空，驰行在灌木间的灵光便再度闯入他的视线。
“你逃不掉的。”王乘风甩手将掌中的灵符飞出。
灵光停下，不再动作。
“这回竟然如此顺利。”王乘风悬在半空，朗声大笑。
有了这只心境木灵，小娇就能和第十八口飞剑心意相通，他也能够得到二长老的一个承认。
静止不动的灵光忽然颤动，一截亮如霜雪的剑刃裂光而出，迅如雷霆般破空击去。
灵符飞滞，骤然被剑气绞成碎片，一轮剑光眨眼刺向王乘风胸膛。
王乘风眼睑一跳，抬眼便见一把灵剑破空飞来，连忙闪身躲开。
剑尖惊险地落空飞出，王乘风心神一缓。
穿过他脖间的灵剑剑柄忽地高高一抬，重重地扫向王乘风鼻梁。
咚。
半空中传来一声清亮的脆响。
剑柄首部炸开一串雷霆，电光扭动，戛然扑向王乘风渗血的鼻梁，沿着皮肤迅速爬满他全身，麻意钻入四肢百骸。
王乘风嘶喊，灵力陡然滞塞，捂着鼻子坠落地面，弓身翻滚，痛呼不已。
碎石泥土震落，一粒又一粒地滚砸到他身上，王乘风满脸糊血，愤怒地撑手而起。
他要杀了这只心境木灵！
澎湃的剑意倾然劈向小土坡，土石崩啸，遮天蔽月的泥石轰然将王乘风卷吃入腹。
“呀！”
王乘风怒喝，震起全身灵力要破土而出。
铺天盖地的灵威摁下，须臾间便将他的灵力镇封。
“呦呦呦，就你这本事可挣脱不了本器灵的天罡镇仙术，埋在土里多吃点泥巴吧。”
小语在耸起的小土包上跳了跳。
“小语，等下记得放开他。”
宁雪唤回灵剑，将溢散四处的剑意全部清去。
小语失落地飞回宁雪肩上，“不是要打人吗？才打了他一下。”
“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宁雪吞下一颗聚灵丹，隐到暗处，从灵剑牵出一根剑丝，附上阿姮的一点气息。
“我们去灵簌峰看一场好戏。”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灵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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