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堂。
吕氿立于讲坛，随手画出一个太极八卦图，滔滔不绝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宁雪端坐在箪席，一边凝神听讲，一边将思绪沉入识海，在化出的听雨峰地图上抹去十几个红圈。
坐在她身后的江纯璃埋头奋笔疾书。
吕氿扫了她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少顷，江纯璃甩笔，眉飞色舞地向周围弟子分发几张纸条。
宁雪的肩膀被点了一下，不由脱离心神，回首看她。
江纯璃小心地瞄了专心教学的吕氿一眼，塞给她一张纸条，小声道：“宁宁你快看，这是我们万灵峰新养的两条长虫，可高了，眼睛比我还大，头上还有大角。”
吕氿顿声，狠狠瞪了自家徒弟一眼，见她没反应，清咳几声，道：“三月后进行问道堂考核，日期不定。”
江纯璃不以为然，公然向周围人递出问道堂最新考核速成秘籍的传单，传音道：“只要五块灵石，问道堂考核三天速成，包过。”
吕氿呵呵道：“可别乱花灵石去买什么速成秘籍，今年考全部，我教过的每一个字都要考。”
江纯璃怔住，惊道：“啊？”
“没通过考核的入门弟子虽然不能离开宗门，但可以来万灵峰照顾灵兽。”
吕氿看着傻眼的徒弟，怡颜悦色道：“挑灵兽粪的任务一天三个贡献点、五块灵石，做满十次任务还可以领一颗聚灵丹。”
江纯璃大声哀嚎。
小语躺在堆满书籍的识海，长长叹道：“我们这段时间过得什么黯淡无光的鬼日子，怎么也找不出那股灵气的来源。唉，宗主什么时候回来呀？北海封印那边最好出点毛病，不然封魔阵有点消息也行，我们直接把魔头封印算了。”
宁雪平静地打开画着两团黑糊糊的纸条，心道：“今天散修联盟的消息到了。”
*
宗门坊市，天宝阁。
宁雪循着记忆穿过如潮人声，转角望去，忽而停步驻足。
双眼青黑的修士无情无绪地切着灵果，看向唯一跨进门槛的人影，打了个哈欠，问：“要点菜吗？”
宁雪瞅了一眼悬挂在商铺内的挂牌，摇头道：“我来取一个月前的灵津草委托。”
“那个呀。”
修士恍然，取出一个贴了张灵符的玉盒，抓过笔在符上写了几道解封符文。
灵光闪动，修士把灵符撕开，将玉盒递给宁雪，思忖片刻，又拿出一张纸给她，“这是你委托的一百五十年份的灵津草，有任何不对的问题就写信找只灵鸟送到纸上的地址。”
修士甩了甩手，提刀继续切灵果，回头瞥见人还没走，淡淡道：“我改行了，以后都不接委托。”
宁雪递出灵石，道：“三份冰酪。”
修士接过，指了指里头的几张桌椅：“你先过去那里坐着等，也可以看看灵津草如何，有不对的就挑出来，再写份书信，等会有只灵鸟过来。”
宁雪道谢，寻了一个靠里的位置坐下，伸手掀开玉盒，几株通体流翠的三叶灵植静静躺在盒底。
宁雪若无所事地取出灵津草察看，指间灵力覆上灵植枝叶，一片墨色文字和影像戛然浮现在她的识海。
小语仰首看完，哀叹气馁道：“那些散修说北海封印没有异常，我看了他们传过来的留影也没看出什么奇怪的。老天呀，那殷熙寒这魔头是从哪里蹦出来的？该不会是上古时代侥幸活下来的老妖魔吧。”
宁雪又换了一株灵植，心道：“封魔阵的布阵材料也暂时没有消息。”
小语眉心朱砂暗淡，垂头丧气道：“要不我们立刻假死跑吧，偷偷潜到回音谷去找宗主，我知道没有宗门道令也可以离开天泽水雾的方法。”
宁雪道：“现在回音谷被天下的各方势力布下了封锁大阵，进出无路，要等个四五年才能解封。”
一片墨色文字又涌了进来，小语瞅了一眼就立刻蔫了脑袋，“宁宁你那个姓闻的恶毒师兄在凡人地域种的树妖也没半点踪迹，今天是什么倒运的破日子，全是些坏消息。”
“至少没有人遇害，不算坏消息。现在我们要把那股灵气找出来，找不到就去找封魔阵材料，或者等宗主几年后回来。”
宁雪收起最后一株灵津草，合上玉盒，接过修士打包好的冰饮。
小语探出识海，问道：“宁宁你现在就要回听雨峰吗？”
“没这么快，等会要去云礼姐姐那里学新的糕点。”
小语闻言，调笑道：“孝顺好徒弟，你以后会大逆不道地欺师灭祖吗？”
宁雪踏步离开天宝阁，语气轻巧道：“当然会。”
*
是夜，烛泪满盘，十三朵岁火争先恐后地窜到角落的长明烛，内室亮如白昼。
一盏陶灯静置在桌案，浸入灯油的引火灯捻燃起一束明焰，火色中的小女孩躲在侍女身后，偷偷瞄着一群在被雪压弯的痩竹下玩耍的孩子。
殷熙寒顿下笔触，抬眸看向案上唯亮的焰火和不远处燃起的长明烛，问道：“你也想去那玩吗？”
焰火晃动几下，火中小女孩奔出掩蔽她身形的侍女身后，冲到瘦竹旁边大揺几下，大片积雪簌簌落下，一群孩子顿时被淋了满头雪，小女孩得逞地跑开。
殷熙寒见之一笑，继续挥墨作画。
宁雪注视着一道紫焰，心想：“只剩下一处灵气来源没查清了。”
她和小语拿到灵津草消息后就像是撞了邪一样，筛了半个月还没把那股灵气揪出来，最后硬是生生查到只剩一处可疑之处，实在是倒霉至极。
但无论如何，结果都会在今夜揭晓。
可殷熙寒会发觉吗？
宁雪不安地盯着那团没有变化的魔气，等待着某一时刻的降临。
朗月清辉落下天宇，冷风拂过屋舍旁的柿树，树影摇动。
小语看了看身旁闭目打坐的身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屏气凝神，潜心感受着流向对面屋舍的各种灵气，沉声道：“换。”
明火曳曳，一片墨色极速漫上紫焰，半途却又凝成一滴水液被焰色淹没。
没有出现。
宁雪望着那团被阻止变化的魔气，心中一喜，忽而听到数声异响。
滴答——滴答——
无处可寻的滴水声侵入宁雪的感知，紫焰骤然散成一股雾状似要冲出殷熙寒身体，却又仿佛失力般飞快退下，重新聚成紫焰嵌在她的心口。
宁雪神魂大颤，呆愣了许久，不可思议地喃喃道：“它要出来？”
宁雪难以抑制被方才怪异激起的神魂战栗，索性也不管，正准备立刻断开意识离开。
一道纯雷灵力蓦然在灯盘窜出，层层困锁抖动的焰火，案上摇晃的火影霎时静止。
宁雪意识无法脱离，顿时张惶地看向殷熙寒，可案前却无半点人影。
“人去哪了？”
宁雪惊慌地环顾空无一人的四周，一道声响却如落地惊雷般让她差点魂飞胆裂。
“找到你了。”
*
焰火明耀，丝丝缕缕的金线流涌，飞速织出光声相乱的繁华灯会。
殷熙寒立于人头攒攒的灯楼下，举目望着这金线勾画的火中人间，黛眉轻轻扬起。
几个流光小人挤入人潮，面色焦急地朝路人比划打听什么。
意外走失的小女孩恍然发现身边的家人不见了踪影，提着鱼灯想逆行回去找，却被源源不断涌来的行人推着向前，无法脱离，眼泪登时在眸中打转。
殷熙寒毫无阻碍地越过人群，低眉注视着啪嗒落泪的小女孩，浅笑道：“找到你了。”
十数侍从簇拥着容颜失色的夫妻拨开人流，见到走失的小女孩，大步冲去抱起她，紧紧拥在怀中。
殷熙寒静立一旁，任凭踏街赏灯的流光小人穿过她的身形，周围织起彩灯长街的金线忽然无声地抖动。
宁雪这时终于察觉殷熙寒闯进流光火景，转念看去，却被火中的一幕惊住。
殷熙寒抬手，身周无数金线奔来，精巧绝伦的火中人间骤然一空，一束金火在她掌心飘起。
焰火明色黯下一些，又刹然涌出大股金线织起长芦高柳，火中乍时绽出一片湖光水色。
殷熙寒在湖边漫步了一会，几只燕雀水蛙的身形戛然崩散，随同湖泊化为金线落入她手中金火。
焰火越发暗淡，数百流光火景被殷熙寒一一走过，所有景致都被毫不留情地拆成金线落在她手中，原本明色极盛的焰火彻底黯去，最终缩成一小团空荡荡的火缩在灯捻。
宁雪竭力将一点挣扎的万业灵火摁在神魂里，乏意却不断渗入她的意识。
方才为了不让进入火中人间的殷熙寒怀疑她编造的流光火景，她又立刻耗费大量心神去探查完善所有流光火景的细节，现在已经快挡不住万业灵火脱离她的神魂了。
宁雪再次尝试脱离意识，却依旧被困在焰火，心底一沉，望向重新回到案前的青衫女子。
殷熙寒取出一本厚厚的书册翻开，看向案上那朵颤颤巍巍的焰火，轻声道：“别怕，等一会就好了。”
宁雪昏沉地想：“你想做什么？”
殷熙寒摊开手，掌心金火瞬时窜到书册，条条墨线涌上净色纸面，接着一页页纸页被无形地翻动，火色应声扑去，满目火光腾腾升起。
少息，覆上书册的金火收束成一线，腾身落回焰火。
宁雪意识陡然清醒，当即念动法诀将乱动的万业灵火死锁在她的神魂。
殷熙寒将其中一本推到亮起焰火的陶灯下，问道：“小岁火，好看吗？”
火光下，一个被涩柿子揉皱了小脸的小女孩跃然纸上。
“……”
宁雪感受着焰火中逐渐消散的纯雷灵力，后知后觉这又是虚惊一场。
殷熙寒向灯盘倒入一瓶灵液，解释道：“之前在儒修那里听说过能用岁火作画的手段，所以刚才就借了一下你的火景。”
殷熙寒伸指点了点灯盘，目含歉意道：“但好像把你给吓到了？”
焰火灿动，砰然迸出几粒火星子，火色中的一个小女孩举着高高的竹杆子，气愤地把院角柿树上未成熟的小果全都打光光。
殷熙寒不禁莞尔。
*
识海。
小语凝视着宁雪手中的一团雾气，托腮道：“断开那股灵气就可以阻止魔气变化，还可能让魔气离开魔头的身体……嗯，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
宁雪默了一会，道：“这股灵气不仅来自天地灵生泉，还有三种从外峰飘来的灵气。”
一张玄明宗地图在半空展出，小语略一感知手中团着一道淡色灵气，浮身在听雨峰位置画了一圈，又伸手在不同的三个方向划出红线。
三条线都横穿十数座灵峰，有一条还大大咧咧地伸到宗门禁地内。
“不把外峰灵气找出来，光断去天地灵生泉的灵气也没用，魔头在听雨峰随便走走也可以接触到这股灵气，要找一种对灵气极度敏感的灵植或法宝追查出来，再从源头把这股灵气全部掐掉。”
小语掏出一堆古籍查阅，宁雪也接过一半翻看。
一人一灵看完太初时代的一堆古籍也查不到这种灵植，或者说也不是找不到，而是极度稀少，且生长在高阶修士才能踏足的大凶之地，只可遇而不可求。
于是宁雪在问道堂散学之后又去宗门藏经阁泡了几日，才终于在一个旮旯角翻出的破旧手札里看到相关记载。
宁雪目光停在一页黄纸，“觅灵枝，玄级下品灵植，生于苍南地域的云新城一带，这种灵植有一种功效是服之可追寻出灵气来源。”
小语欣然道：“等会我们去看看宗门坊市有没有这个。”
一刻钟后。
体态圆润的修士歉意道：“云新城的觅灵枝绝迹很多年了，我们店里库存也没有，小修士你想要就去青州城找，那里也有觅灵枝生长，过几个月也差不多是采摘的时候。”
修士拿出如何寻找包括觅灵枝在内的各种灵植的玉简售卖，宁雪取出灵石买下。
风声鼓动。
宁雪乘着灵鹤掠过重霄云色，看完玉简涌出一片文字，翻手收起。
小语飘在她身旁，问：“宁宁，觅灵枝采摘时间刚好是问道堂考核后，到时是接个外出任务过去，还是委托别人去摘？”
宁雪抬首望着碧澄天穹，“我们几月后去青州城找觅灵枝，那里也有处散修的联络点，我想去取得一枚散修联盟的符令，就不用再等一月才能得到消息。”
话落，宁雪偏头看向小语，又道：“而且听说青州城灯会有着苍南一绝的盛名，小语你想去看吗？”
小语兴致勃勃道：“我想看！”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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