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和玉一路跟到顾廷川的南院，一进门就看见正厅桌子上摆的丰盛菜肴，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现在的身体才十九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看到吃的走不动道儿很正常，绝对不是因为他嘴馋。
他想蹭饭，但顾廷川吃饭之前还有脱官帽，换衣服，洗手，擦脸等一系列流程要走。
申和玉又不能自顾自地冲到到饭桌上大快朵颐，只能火急火燎地跟在顾廷川身边。
顾廷川脱帽子他就赶忙殷勤地接过，再转手递给旁边的宋铮；顾廷川洗手他就乖乖地在旁边拿帕子候着，就等顾廷川洗完以后递上去递给他擦手；等顾廷川换衣服，他……被拦在了外边。
申和玉对着紧闭的房门呲了呲牙，又不甘心地挥了挥拳头。
宋铮抱臂站在一旁，一眼难尽地看着他，心想这申家的公子果然脑子有点问题。
视线落在门上，心里也觉得奇怪：公子平常不这样的，只净了手就用饭了，怎地今天还要换衣服？
终于，顾廷川一切收拾妥当，两人坐在了饭桌上。
顾廷川摘了冠，乌发随意束起，几缕碎发垂在清俊眉间。原本端方持重、生人勿近的气场也跟着减弱几分。
可惜申和玉一双眼睛只容得下满桌的菜肴。
这古代的饭菜和现代的快餐式食物很不一样，处处透着精细。
皮薄馅大的包子盛放在白玉蒸笼里，不知道是哪个手巧的厨娘做的，不仅大小一致，连上面的褶子都一模一样。
这都不是普通的包子，这是包子里的艺术品，艺术品里的极品。
申和玉拿起鎏金的筷子，夹起一个放到嘴边轻咬一口，唇齿留香。
琉璃肉最是夺目，经蜜渍油炸的五花肉裹着琥珀色糖霜，在烛火下流转着半透明光晕，棱角处糖壳晶莹如盈玉，刀叉轻碰便发出清脆声响。
申和玉吃得十分满足，忍不住连连称赞：“这个也太好吃了吧！”
反观顾廷川吃饭很安静，一举一动端的是世家风范。
申和玉不禁在心里犯嘀咕，吃饭本来是件很轻松的事情，但是看顾廷川那样子，自己都替他累。
吃饱喝足以后，开始碎碎念：“顾廷川，你怎么不说话?”
“食不言。”顾廷川言简意赅。
申和玉撇了撇嘴，他觉得顾廷川对他的态度不一样了。
这要搁以前，看到申和玉登堂入室，顾廷川肯定会客客气气地问“申公子找我何事？”然后再把他客客气气地送走。
而不是现在这样，由着自己在旁边聒噪，非必要不搭理。
申和玉咂摸出点别的，顾廷川这是懒得跟他虚与委蛇了。好事儿，这意味着不排斥他的靠近。
“顾廷川，我想回家。”申和玉道，元宝说他病着的时候顾廷川说过，等他醒了就让他回家。
来这里已经半个月了，他都没出过顾府的大门，送上门的机会，必须出去看看。
顾廷川正拿着帕子擦嘴，闻言动作一顿，“回家？”他已然忘了那天晚上说过的话，下意识以为申和玉要走，不留在顾府了。
心里一时间茫茫然。
就算他们貌不合神也离，可这是陛下金口玉言的指婚，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你不会想反悔吧？”申和玉看他皱着眉，心里实在不想失去这次出门的机会，“我就去看看我娘，一天就够了，真的。”
原来是这个，顾廷川松了一口气。
看他还不表态，申和玉急得差点指天发誓，“我保证不惹事，不闯祸，你就答应我吧？”
顾廷川降尊纡贵地点了点头，“宋铮，你明天护送申公子回申府。”
申和玉惊掉了下巴，“不用麻烦宋铮，我带着元宝去就可以。”开玩笑，要是真带着宋铮，那他还怎么玩，怎么见识外面的花花世界？
顾廷川垂眸看着申和玉，他吃完饭又把面纱戴上了，脸上依然满是红肿的痘，没有康复的迹象。
他看着申和玉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面写满了不安分。放他一个人出去，顾廷川直觉不太妥，“让他跟着，只是保护你的安全。”
好吧，没戏了。
不过总算是能出门了，申和玉兴高采烈地回自己小院去了。
元宝看他一脸喜色，就知道顾大人答应了，于是他也跟着高兴，洗了一盘荔枝端给申和玉。
结果申和玉大吃一惊，看见那盘荔枝就像见了鬼一样，“拿走！赶紧拿走，我再也不想看见这玩意！”
元宝大惑不解，昨天少爷还吃了来着，怎么今天就态度大变，“你真的不吃吗？少爷，你不是最喜欢吃荔枝了吗？”
“不吃！你和巧香拿去吃吧。”他哪敢再吃，脸都快毁容了，“你家少爷的脸就是吃坏的。”
申和玉对荔枝过敏，他本来不敢吃的，但昨天元宝说这是他最喜欢的水果，他以为原本的“申和玉”不过敏，就吃了一盘。
别说，这荔枝真好吃，可惜当时吃的多过瘾，早上醒来就有多后悔。原本红肿的脸前些日子已经好了很多，结果昨天嘴馋贪吃，脸上过敏得更严重了。
他照了照屋里的铜镜，看到自己可以称得上可怕的脸，欲哭无泪。
“真的吗少爷？”元宝惊讶道，申和玉的脸自从变成这样，就没少看大夫，但没人说过是吃荔枝的原因，何况“申和玉”三天两头吃荔枝，“你怎么知道的？”
申和玉搪塞道：“你就当是病了一场，神仙告诉我的吧。”
元宝心存疑虑，但看申和玉苦兮兮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会再说了，就收起话头，不再啰嗦。
“明日回府，少爷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我趁早去收拾收拾。”元宝问道。
回申府就是个借口，申和玉就想跑出去玩，只是元宝和宋铮跟着，他不想去也得去。
他顶着这个身份，知道迟早是要见申家人的，可问题是他完全不认识人啊！
“元宝，我想跟你说个事……”申和玉皱着眉，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怎么了少爷？”
“我……生病了，”申和玉一咬牙，豁出去般说道：“我脑子烧坏了。”
元宝立马起身走过来，作势就要摸他的额头，“什么时候？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申和玉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一边，“就是顾夫人打我那天，其实从那天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但我不好意思说。”
“我去找苏大夫”
“别去，我不想让别人知道”申和玉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我知道，我的名声不太好，不想再给别人添加谈资了。”
元宝心疼道：“少爷……”
的确，人人都知道申家有个傻子少爷，傻就算了，还疯疯癫癫的。
小时候还好，小孩子长得漂亮，憨憨的也很可爱。可惜长大了不仅越来越疯癫，脸也毁了。
那些讨论的声音里，有惋惜的，有嘲弄的，有看好戏的……类似的话，元宝听过很多。
不说别人，就申府里的人上到主子下到奴才，有谁没奚落过“申和玉”这个傻子少爷呢？
“我就是不太能想得起府里人的面容了，元宝，回家里，我害怕……”申和玉继续楚楚可怜地说道。
依照原本的人设，“申和玉”本就有疯病，那他现在大病一场，脑子再出点毛病也就见怪不怪了。
他这一通卖惨十分有效，元宝果然跟着他的想法走了，“您放心少爷，有我跟着您，您什么都不用怕！”
目的达成，申和玉心底的石头放下一块，不过做戏做全套，他接着道：“我就是放不下我娘，元宝，你说我认不出她了，她会怪我吗？”
“您别多想，姨娘心疼您还来不及，怎么会怪您呢？”
“我不想叫她再为我担心，元宝，明天能不能帮我在娘面前遮掩一下？”
“少爷放心，包在我身上。”元宝拍着胸脯保证到。
第二天一大早，申和玉收拾妥当领着元宝出门，宋铮就在院外等着。这小子对这差事很不满意，简直把不高兴写在脸上。
申和玉才不惯他的臭毛病，把元宝手里的包袱拿过来扔到他怀里，拖着长长的调子说：“走吧，宋侍卫。”
“公子只吩咐我保护你的安全，可没让我给你拿行李！”宋铮不满道。
“那你要去找你家公子告状吗？”申和玉有恃无恐道。
宋铮没想到申和玉这么无赖，没想到在大公子面前一副温软无害的样子，私下里居然这么嚣张，“你！”
“我怎样？”申和玉指了指自己，“我比你小吧？我家元宝也比你小，你帮我们拿下行李怎么了？很委屈吗？”
三两句话堵得宋铮哑口无言。
申和玉是故意的，实际上他的真实年龄应该和宋铮差不多大，但谁让宋铮之前总是拦着他不让他进顾廷川的院子，这只是个小小的教训而已。
三个人出了顾府大门，往北走，一刻钟就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踏入街道的瞬间，申和玉前所未有地清晰地感知到他被时光的洪流裹挟着穿越了千年。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汽车鸣笛，没有申和玉熟悉的一切……
时辰尚早，街上人不多，商铺陆陆续续准备开张，空气里是食物的味道，人们交谈的声音，有些申和玉能听懂，有些听不懂。
但不论他能不能听懂，都不是他熟悉的调子。
瓦蓝的天空下，是古朴的青石板路与错落有致的木制建筑。向上挑起的檐角下，风铎随风轻晃，发出悠远的声响。
远离尘嚣的安宁。
申和玉不由自主地想到这句话。
“少爷，怎么了？”元宝看他一直盯着远处不动，奇怪地问道。
申和玉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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