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裹挟着地精的尸体十分缓慢地起伏，像是波浪运载枯木，浪花吞没脆弱的碎屑，无情又残忍。没过多久，这群又矮又胖的家伙们就被腐蚀得只剩下骨头了。
程优拍灰那样拍掉手上残余的魔力，他脚下的植物很快平息安静，老老实实地带着骨架和未消化的肉块缩回了地底。
“看看这一地的内脏。”立奥提跳过残存的植条，语气轻快，“你可能是一个爱惹麻烦的巫师，但你的法术品味值得称赞。”
程优并不是很想要这种认可。
因为他没有在黑暗中也能看清事物的优秀视觉，所以植被褪去之后的地面对他来说几乎是一片黑红，血肉的细节他有幸无法辨别出，况且他也不准备细看。
月光少女死后，森林里的光线就逐渐微弱，偶尔有光芒散落在树枝间，都很快和残存的露珠一起跌落在阴影中。
大部分德鲁伊听不见月亮轻柔的祝福，他们在黑暗里蹒跚彷徨，被幽暗之影和蜘蛛的爪牙夺取了生命。
这也是为什么当他们见到眼前蜷缩着的受伤棕熊时会很惊讶。
“他还没有成年。”立奥提说。
像这样年轻的德鲁伊很少能活下来。
棕熊听见有人说话，立刻清醒过来。它整个身体匍匐在地，头颅低下来，四肢都颤抖着似乎在用尽全力吸取大地的力量。
很快，光影变化，仿佛泥塑重形，他们面前的生物不再是一头熊，而是一个赤/裸上身的人。即便附着在其身上的月光稀疏，他们仍然能看出对方健壮流畅的肌肉线条。
这人是个年轻的德鲁伊，浑身散发着丛林的魔力流，不光如此，他体型高大、轮廓硬朗，捂住受伤的腰腹站起来时，几乎要高出程优两个脑袋。
德鲁伊用十分谨慎的目光打量他们。程优也在观察他。
绿眼睛、沙棕发，底下还梳着一串小辫子。他想起初进游戏时的种族选择，看出这个青年人独特的浅麦色皮肤属于林地精灵。
“你们是谁，有什么目的？”青年表现的生硬又冷漠，开口就是问话。
立奥提道：“这难道就是德鲁伊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哪知道对方嘲讽地笑：“哈，救命恩人。”
“那你们想让我干什么？救命恩人。”他继续道，“挖出我的眼睛、砍断我的手脚，或者让我跪下来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无论你们想做什么都行，但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们村子在哪里的。”
倒也不必如此极端。
程优：“……其实我们已经知道了。”
“什——？！”德鲁伊紧张起来，似乎是抬手想去抓他，但是一动就牵扯到了伤口，让他不得不僵挺在原地。
“你认识罗索吗，一个地精，他说他的主人是你们德鲁伊的首领。”程优问。
德鲁伊这回也顾不得人是敌是友，立刻冲上来：“罗索？你见过他吗，他还活着？”
程优往后退了一步，没让人抓住。他有点头疼地想那小地精不止活着，还把你们老大的遗骨给顺出来了，要满世界找人复活呢。
“就是他请求我去村庄帮忙的。”程优解释，顺便把罗索给的信物小纸条拿出来。
德鲁伊看过纸条，确认这就是同伴的笔记，勉强松了口气：“感谢约尔之父，我还以为他被蜘蛛给吃掉了。”他转头看了看程优，又看立奥提，道，“抱歉，但你的同伴看起来不太友善。”
立奥提没说话，程优却很理解。暗夜精灵无论在哪里都不招人待见，而他之前作为剑骨之灵的时候更好不到哪去，还被罗索劈头盖脸一顿骂。
“他说让你来帮忙，所以你要……帮我们对抗蜘蛛女妖和剑骨之灵吗？”德鲁伊问得很小心，他期待着肯定的回答，可若是程优拒绝，他也不会说什么。
幸好程优点头了：“我会帮忙的。”
说是帮忙，其实他还没决定具体走什么任务、要站哪个势力，就只是想走一步看一步，尽可能地触发更多的剧情，旁观接下来究竟会如何发展。
“无法想象居然能在现在这个时候遇见一张友好的脸。”德鲁伊很是感慨，“但只要能凑到更多战力，我们或许还有机会赢。谢谢你，陌生人，如果你真的打算帮助我们，整片森林都会为你敞开怀抱。”
程优考虑到目前的状况，觉得森林好像无法热情好客，它自己都被入侵者折腾得千疮百孔了，哪里还管的上进来的路人。
德鲁伊又说：“请随我来吧，我会带你们到村子中去的。”
“谢谢，呃，你叫……”程优问。
“兰斯洛特。”
原来是饭桌骑士团！
程优肃然起敬，脱口而出：“你认不认识一个有呆毛的骑士王？”
兰斯洛特有点奇怪：“我不是圣骑士，所以不认识骑士王，怎么了？”
程优：“没事。”
差点串台。
而正当程优打算让人带路时，立奥提突然说话：
“你真的相信他会这么好心吗？”
程优转过去，却发现暗夜精灵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目光安静地回望他。
有鬼？程优捂住耳朵，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但很快，立奥提又开口：
“只是一点精神交流，放轻松。”
他看起来仍然很平静，嘴巴也没有动。
程优这回明白了，心里说：你在我脑袋里说话？
“是。这是一点希莱信徒的小把戏。”立奥提看着他，“你有希莱之主的祝福，我可以借此来与你进行非物质层面的沟通。”
俗称，脑中交朋友。
无视程优震惊的眼神，立奥提继续说回正题：
“我曾经很多次想要进入德鲁伊的村庄，无论是尝试与流落在外的德鲁伊接触，还是和其他冒险者合作，全部都失败了。他们的防守和戒备都无懈可击，更不可能轻易放外人进入，他会这样快答应，一定是有所图谋，说不准接下来会有一个恐怖陷阱在等着我们呢。”
程优不太赞同：“他受了伤，应该没有那个能力布置陷阱吧，而且我们刚刚救了他，德鲁伊会恩将仇报吗？”
“相信我，不是所有的精灵都好相处的。就像暗夜精灵都是混蛋，他们林地精灵孤僻和古怪的程度与我们不相上下。”
……头一次听说有人拿自己的种族当恶行标准的。
程优本来是有点怀疑，可一想到自己现在魅力值这么高，若有谁想骗他，就要成功抵抗住他“魅力四射”的目光，这困难程度堪比刘子荆在喜马拉雅山上后空翻，理论上不太可能。
况且npc都是完全按照数值和设定来行进的代码，即便真有什么陷阱，程优为了剧情也不得不做。
“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程优在脑中劝，“先跟上去看看，反正它只有一个人，我们是两个。”
二打一，很正义的。
立奥提就不再说话了，程优注意到他移开目光后透露出的不耐与疲惫，似乎真的很排斥去德鲁伊营地。
他正要再问，前面带路的德鲁伊却突然停下脚步。
“我们到了。”兰斯洛特说。
四周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什么建筑物，浓密的枝叶遮挡住天空，黑暗如影随形，面前的大橡树繁盛却得很不寻常。德鲁伊伸出手，在橡树干旁轻声祷告。
森林在某一刻突然喧闹起来，仿佛撤去了蒙纱的屏障，让其原本生机勃勃的面貌展露出来。程优听见来自遥远地脉低沉的律动，植物抽芽换新的摩挲，还有小溪迟缓沉入泥土的挤压，他看见眼前的树木在仓促变化、生长，一切都很突然，那些从阴影里钻出来的藤萝快速结出花苞，裹挟着梭草爬上橡树低矮的枝头。
绿野深林好像是颠倒的镜面，眨眼的功夫就调换了个完全。再睁眼，一切都不同了。
前方是水雾缭绕的绿泽，林中鹿影绰绰。
程优回头，发现德鲁伊和立奥提都不见了。
脚下崎岖小路蔓延到池塘边，树枝间的月光柔和而温情，空气里到处漂浮着金灿灿的光点，分不清是萤火还是花粉。他抬起手，飞舞的丝绒草种就落在掌中，带着夜露清甜的味道。
程优尝试叫那两个人的名字，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就抬脚往前走，沿着小路来到草丛环绕的池塘。
土地柔软潮湿，清水和月光都蔓延在他脚边，踩过的地方留下一串脚印。
身后有人接近。
程优察觉到了，立刻准备法术。然而对面似乎也没打算隐藏，直挺挺地被他召唤出来的荆棘丛绊在原地。
“我记得这些咒语。”那人说，“黑塔的巫师一向勤勉好学，他们曾在深夜潜入森林，只为了能够欣赏植物在月光下动人的姿态。”
程优看向来者，非常好奇：“又一个德鲁伊？”
深发、棕瞳，皮肤浅麦，身形强劲、体态高大，完美贴合林地精灵的特征，即便已经对这些自然之子得天独厚的身材产生免疫，程优还是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到对方那被细麻衫紧紧覆盖的胸肌上。
好大、呃，不对，好圆，也不对……总之，好抓人眼球。
我绝对不是在羡慕。程优在心里说。
而男人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笑着应和：“如您所见，我们在这片森林里还是挺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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