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记忆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涌现。
是他缠着温绵川不肯回家。
是他缠着温绵川不肯松开。
是他缠着温绵川留下来陪自己……
俞皓用力地把脸埋在热毛巾里一动不动，不敢看世界。
门外的争吵声他也完全听不见，直至有温绵川说话的声音，他才从毛巾的边缘缝隙偷看。
“今天有辆灰色的面包车在村子里窜，可能是偷狗的团伙，趁现在发现得早，要不我去村口守着，看能不能抓到他们。”温绵川说。
“怎么能让你去。”宋洋表情很为难，“你们是来做教育的……”
“我觉得叔叔们说得对。”温绵川站在宋洋旁边，“也许那些偷狗贼真的是趁现在村外人多来偷狗。”
“对嘛！”坐地上的辉叔麻利地站起来，“他们一来狗就有人来偷狗，肯定有古怪！”
其他村民也纷纷表示赞同，还补充说，狗都是白天被偷的，特别是在孩子们上学的时间段。
“那也不能让老师们去。”宋洋支棱起来，“辉叔，你叫多点人，南北两个村口都守着，我刚看监控，面包车大小估计不敢走西口，那片茶叶基地人也多。”
“无问题！”阿辉叔大手一挥，另几位村民便跟着他走了。
“温老师，你跟黄老师先待在我家，要是还有人来，你让他们去北村口找我。”宋洋交代后，便跟阿辉叔他们一行人走了。
当温绵川转过身来时，俞皓立刻又用毛巾捂住脸，当作什么事都不知道。
可是毛巾还是被人拿了下来，温绵川的脸映入眼帘。
“我帮你再热一热。”温绵川说着要走进厕所。
“我自己来。”俞皓抢过毛巾，进了厕所后还把门给锁上。
他打开热水器，却没有动身。
听着水流声发愣，闭眼就是那晚喝醉的闪回画面。
俞皓曾设想过自己最多也只是吐人身上，从没想过温绵川会帮他脱脏衣服，帮他擦身子，帮他盖被子睡觉。
只因自己发酒疯，就能为朋友做这么多？
这正常吗？
等俞皓反应过来时，厕所内已经被热腾腾的水汽笼罩。他上前打湿毛巾后关掉热水器，随即用力搓了搓脸。
右颧骨上的伤被他磨得生疼，他忍不住“嘶”了一声。想去镜子里看一眼伤口情况，却因为雾气看不清自己脸。
他没多在意，鼓起勇气打开厕所门走了出去，看到温绵川亲密地和黄沛沛低声说话。
她肩膀颤抖着，好像在哭。
“肯定是我……”黄沛沛眼眶微红，带着些许哭腔，“我还经常拉师弟师妹去找他，在村子里招摇晃悠，才会引起误会的。”
“你别想太多。”温绵川轻抚她背脊安慰。
“如果不是我说要来。”黄沛沛满脸泪痕，“宋大哥也不会惹上这些事……”
俞皓尴尬地站在旁边，看着两人依偎。
总能看到他俩在一起，但从平时相处模式来看，也不像是情侣。
他心里嘀咕异性之间这样搂搂抱抱……像话吗？
“你怎么还流血了？”温绵川刚抬头看向俞皓，被他更严重的伤弄懵了，“毛巾呢？”
俞皓摸了摸伤口处，轻微黏稠的红色液体粘在他手指上。
温绵川抽出两张纸巾递给他，“先按住。”接着起身去电视柜的抽屉里拿出药箱翻找。
俞皓看他这么熟练，不禁问：你怎么知道……”
温绵说：“那晚你喝醉我看见宋大哥在这里找过醒酒药。”
“哦。”
温绵川从里面找到个创可贴撕开，直接往俞皓脸上一贴，“疼吗？”
俞皓眼睛不敢看他，盯着大门看。
忽然外面传出摩托车的轰鸣声，俞皓和温绵川同时看过去，院门闪过一辆红色摩托车。
温绵川二话不说冲了出去，跨上宋洋的电瓶车打算要追。
“你干嘛？”俞皓追上去问。
“那车有狗！”说着温绵川就要发动电瓶车。
“你疯啦！”俞皓拽住车头，“你一个人怎么搞得定？”
“那你一起来！”
此时俞皓来不及思考，箭步跨上后座，与温绵川一起追那辆红色摩托车。
摩托车后座的男子扭头发现有人跟上来，伸手拿出类似枪状的东西要瞄准他们。
“他们有……”俞皓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他不会射我们的，你抓紧。”温绵川语气很平静，“我要加速了。”
惯性作用下，俞皓身体撞上了温绵川温热的后背，一股特别的气息传了过来。
他慌张往后仰，手却没地方扶稳，只能小心翼翼搭着对方肩膀。
轮胎在沙地上飞驰，摩擦碎石发出“哒哒”声。温绵川追得很紧，不时地用喇叭警告前面的偷狗贼停下。
俞皓心跳快与车速同步，始终担心前方的男子真的用拿枪射他们。
何况温绵川还护在他面前，他亏欠对方的事情足够多了，不想让温绵川连命都搭进去。
然而偷狗贼见他们穷追不舍，只好把枪收回去，却故意把狗扬一扬，砸向他们。
温绵川来不及的刹车，只能猛地打转方向，整个车身倾倒打滑。
眼看就要摔落地面，俞皓迅速一手环住他的腰，一手护着他脑后，跳向旁边的菜地里。
两人抱着滚出一条痕迹。
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停了下来，温绵川趴在俞皓身上，头深深地埋在他臂弯里。
俞皓忍着身上的疼痛，手却依然紧紧地抱住温绵川。
彼此间喘着大气，都没有从刚刚那场生死时速缓过神来。
半响，温绵川不好意思地小声问：“你还好吗？”
俞皓才反应过来两人现在的姿势，松开了手。
温绵川没起身，而是滚落在一旁，躺着仰望白云点缀的蓝天。
“啊呜——”
有狗的呜咽音传过来，温绵川弹起身跑过去。
俞皓看到他衣服后面还挂着条青菜，忍不住皱起眉笑，随后坐起身，打量这一片菜地。
要不是土地有被灌溉过，比较松软，他和温绵川恐怕都摔得不轻。
“狗狗还活着！”温绵川兴奋地大喊，还努力要把狗举起来给他看。
脸上阳光灿烂的，漂亮极了。
俞皓心口一跳，回了句：“那就好。”
温绵川抱着狗，跌跌撞撞地朝他走过去，“但电瓶车好像坏了。”
“没多大的事。”俞皓说着拿出手机，准备给宋洋打电话。
“偷狗的！偷狗的！”远处传来一阵阵声音。
俞皓赶紧站起来，把温绵川护在身后，对她们说：“我们是救狗的！”
其中一位花白头发的阿婆走上前，眯着眼仔细看俞皓的脸，扭头对其他人说：“系俞田生个孙仔哇！”
其余人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他俩。
“婆婆，你知道这狗是谁家的吗？”温绵川先开口问，把怀里的狗亮给他们看。
小狗看上去很虚弱，无精打采的，应该是被打了麻药。
阿婆凑上去摸了摸，摆摆手说：“不认得不认得。”
“看上去也不大，估计没人养的。”
“黄色那只生的吧。”
“我猜是……”
“小狗都偷……”
趁着几位村民围着温绵川说话，俞皓走到旁边给宋洋打电话，但宋洋问他们在哪时，他又不知道。迫于无奈，俞皓打断村民的聊天，问道：“这是哪？”
“菜心园。”温绵川先回答道。
“……”
感觉现在温绵川比自己还熟悉俞寨村。
俞皓别过脸给宋洋报了个方位以及偷狗贼摩托车逃走的方向。
“阿仔，你手淤晒哦。”阿婆注意到俞皓的胳膊肘，淤青了一大片。
俞皓顾着通话，摆摆手表示没事。
“去我度擦油哇！”阿婆热心地说，顺带拉扯俞皓跟她走。
俞皓讲着电话，分散不了注意力，还没挂断电话，就不知不觉被带到了一座凉亭歇息。
几位村民拍干净俞皓和温绵川身上的泥土，还给他们倒了杯茶，用客家话夹带粤语关心他们有没有事。
虽然听不太懂，但温绵川笑得很甜，抱着小狗道谢。
“放下吧。”俞皓劝道。
温绵川不太舍得，露出那种委屈小表情摇摇头。
“毛很脏。”俞皓又说
“我怕它死了。”温绵川温柔地看着小狗，“抱在怀里起码知道它在呼吸。”
那画面恬静又美好，让俞皓挪不开眼，心里某块地方好像被迎来的太阳晒得要融化了。
他实在太善良了，善良得不像是人类。
俞皓察觉到自己不礼貌的想法，随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甜中带涩的口感，跟他心情一模一样。
“来啦来啦！”刚刚那位阿婆突然跑向他们，手里还揣着瓶东西。
她把瓶子打开，一瓶棕色的万花油，二话不说涂抹一些在手掌上。
俞皓没来得及制止，手肘的刺痛感已在脸上蔓延开来，可对上温绵川的桃花眼。
他又把表情收住了，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阿婆虽年纪大，手劲却不小，来回用力揉着他关节有淤血的地方。
“阿婆阿婆！”俞皓抓住她的手，控制住声音说：“我无事，你唔使涂啦。”
“咁万花油你番去自己擦啵。”阿婆把油装回去，瓶子直接塞俞皓怀里。
没多久，俞皓裤口袋的手机震动起来，原以为是宋洋要过来找他，结果是爷爷的电话。
“咩事？”俞皓没好气地问。
“你搞咩啊？”俞老爷比他更没好气。
“咩啊咩啊？”俞皓不耐烦地问。
“有人话你跌落菜地啦！”俞老爷说。
“无嘢啊！系咁！”俞皓直接挂断电话。
温绵川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着他。
“笑什么？”俞皓搞不懂他为什么总是笑。
“我觉得广东人真的很可爱，连生气都很温柔，像羊一样。”温绵川模仿他刚才那种调调，“咩啊咩啊！”
俞皓彻底服了，毫不掩饰地笑起来。
自从父母亲离世后，他没有真正的笑过。直至遇到了温绵川，他经不住对方身上那种天真浪漫，是他从来没有遇见过的。
村民们知道温绵川是来支教的老师后，个个都竖起大拇指，说自家的孩子暑假都愿意去学校，真的闻所未闻。
俞寨村的教育很落后，虽然有人资助学校扩建，但读完小学还继续读书的人少之又少，就不说有些半途而废跑去跟家里人一起种茶叶的。
“主要我们也不懂哇！”一位阿姨大声说，“小孩回来做作业不会做，我们也不会教，再往上读书成绩更差！”
“只有俞老爷的孙仔不一样！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能考中大的哇。”帮俞皓擦油的阿婆说。
“你们都知道阿皓考上中大？”温绵川问。
“俞老爷讲的哇！”阿姨又说。
“佢阿爷日日打牌都同人讲，成条村都知啦。”阿婆拍拍俞皓肩膀笑道，“你真系好叻仔哦！”
俞皓并不知道爷爷在外面跟人炫耀过他，听到后反而觉得很不自在。
他跟爷爷相守的三年里，过得很不愉快，经常因为读书的事情莫名其妙地争吵起来。
此时隔着凉亭几十米远，慢慢走过来一个人。
是俞皓现在不太想见到的人。
俞老爷戴着顶很大草帽，与其他几位村民扬扬下巴后，粗声粗气地问：“你搞咩啊？”
[可怜][可怜][可怜]温绵川是天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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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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