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就如同钟燕所想。
她不会度过两个一样的夏天。
季风说,她会有很多夏天。
钟燕没有办法反驳他,反驳一双在星空下熠熠的眼睛。
她要怎么描述这个罕见而不可复得的夏天。
一个连海都是宝石般美丽的夏天。
她在夜深难眠,思索着自己的未来。
犹如审视着被淤泥堵塞的河道,思考着有无复通的办法。
十六天前她会百分之百选择跨进海里,现在的她,会犹豫。
COCO说茉莉奶茶店会在8月19号推出新的饮品,她有幸能成为第一批顾客。
陈宝然要教她捏细腰陶瓶,还有动物头像,保证她能够学出个名堂。
小海燕还不能放飞野外。
季风……
她和季风说了明天见。
明天见是一种约定。
不同于“改天”、“下一次”的模糊概念,而是认真定义为明天。
她不知道,这个约定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
或许到夏天的尾巴,或许不到暑假的结束。
也许是因为她脑袋装着悲观的成分更多,她总是忍不住想。
总有一天,总有一人,将会失约。
在那之前,她不想错过“明天”。
这就好像令人成瘾的游戏,设置一些无比诱人的钩子,引诱着玩家沉沦其中。
对于沉迷游戏一事,妹妹的狡辩是:我想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奖励又会是什么。
未知的事件,未知的奖励。
钟燕没有玩过游戏,却在这一刻共情了妹妹。
未知,实在太诱人。
她起床给小海燕准备早晨。
它的早餐不再是用绳子静吊不动,而是被钟燕随手抛出,让小海燕飞过来叼食,小海燕并不是每次都能捕食成功,但一切也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小海燕吃饱后,她才为自己准备早饭。
在小超市里采购过一番,现在她有基本的调味料,也有干净漂亮盘子。
她煎了鸡蛋,用平底锅复烤了面包,配上了烤得发软的圣女果。
茶几被擦出了本色。
小瓶子里还插着路边摘来的野花。
生活气息增添不少。
钟燕坐在地上,吃完早餐。
她环顾四周,突然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她永远的“乐土”,她很快就要回到另一个世界。
一个让她宁愿马上死掉的世界。
这种想法霎时就重新困住钟燕,她甚至不能专心在游泳上。
“怎么了?”季风发现她的频频走神。
在海里走神可不是一件好事。
钟燕可以与季风说起任何事,唯独这一件,是她必须烂在心底的秘密。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她撒了个慌。
季风看着她,没有继续问下去,但是心虚的人总是担心自己的谎言不够完美,添油加醋地补全。
钟燕说:“我妈给我传了一些四六级的资料,还有考教资的复习资料,我要学习。”
季风不咸不淡说:“加油。”
钟燕转开话题:
“你呢?之前的研究有成果了吗?”
季风说:“没。”
季风谈性不浓,但钟燕还是好奇追问:“为什么?”
“没有足够时间。”
钟燕眼睛颤了下,“……是不是我耽误了你的时间。”
“你这点时间算不了什么。”季风笑了下,“我只是……遇到困难了。”
钟燕还从未听过季风这样说话。
她没来由地突然觉得难过,非常非常地难过。
她看着他,说:“你一定可以攻克的。”
季风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钟燕在这一天学会了蛙泳。
她能脱离季风的手,游几米再折回来。
海浪起起伏伏,她是随波逐流的小黄蛙。
远处孩子们在欢呼,扑腾着浪花。
天上的海鸟展翅翱翔,掠过白云朵朵。
钟燕的脑袋一会扎入水里,一会抬出水面,她模糊的视线望着远处在水里沉浮的季风。
他好像在笑,在说着什么,但她看不见听不清。
只能回以一笑。
/
下午钟燕去了陶艺馆和陈宝然学习陶艺。
陈宝然聊起自己的经历。
“……我生理上的爸那可真是五毒俱全,我妈早就受不了他了,带着弟弟走了,说是我还要读书,不能耽误我……我高中完就没读了,用我爸的保险金买了这个铺面,幸好我还有这个手艺,我一直都喜欢玩泥巴,学习也不怎么好,那男人唯一说对的事就是我读书是浪费……虽然他这么说也是因为他赌输了掏不出一个子付我的学费。”
“虽然学习上我一无所成,但是我也不是一无是处的人。”陈宝然很乐观,她做出来的陶艺品非常精美,有可爱的卡通风也有怪诞的有趣风,她能靠自己的手艺吃饭。
钟燕说:“你很厉害。”
“你更厉害,你成绩这么好,未来可以有更广阔的天地。”陈宝然对她眨了眨眼。
钟燕说:“我不知道,我……我很迷茫。”
陈宝然放下手里黏土,滑到她身边。
“迷茫是正常的啊,世上九成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就好像在野外徒步,不是每个路口都会竖个牌子告诉你走这边是对的。”陈宝然说:“我不敢说我不读书就是完全正确的,万一我读了书出来就能变成亿万富翁呢?”
钟燕被她夸张的语气弄得忍俊不禁。
陈宝然笑着说:“反正走着看呗,如果不舒服就在下一个路口换条路。”
钟燕心如擂鼓。
下一个路口,不就是她眼前的路口。
“谢谢你,宝然。”
“你看你平时都不笑,一笑就这么甜。”陈宝然笑嘻嘻掐她的脸,“要多笑啊宝贝。”
钟燕忍不住脸红。
她实在太少同龄的朋友,更不知道和朋友逗趣是这么令人身心愉悦。
“实在不行,你还能跟我一起做陶艺,你的手很稳,这么细的线条都能一口气刻出来。”
“手稳可以去当外科大夫啊。”COCO从外面进来。
“对,手稳可以做各种精密的工作,你看你也擅长很多东西嘛。”陈宝然夸她。
“季风今天下午没来?”COCO突然问起来。
钟燕说:“他说有事,在家里。”
COCO问:“那你有空去他家一趟吗?我叔说他急要的东西到了,但是一直联系不上人,叫我带来。”
她晃了晃手里的大塑料袋。
“但我和然然要带陈阿嬷去看病,拜托你啦。”
钟燕还没去过季风的家,只从COCO那得知他家在岛上有一栋独栋的老房子,就在废弃的海鲜厂旁边。
出门时,她特意给季风打了个电话。
碰巧的是她打通了。
季风说他刚刚在忙,如果钟燕没空的话可以先放在陶艺馆,他晚点再去拿。
钟燕说自己不忙。
其实季风最了解她在岛上的生活。
如果没有季风、陈宝然和COCO,她估计只能宅在家里从天亮到天黑。
跟着季风共享的位置,钟燕走了十来分钟才到地。
岛上大部分老旧民宅都是私人建造,形状不一、颜色不一,有些墙壁斑驳,有些外漆尚浓。
季风家的屋子显然是后建的,院墙粉刷过,铁艺大门还是欧式卷草纹。
她在旁边的红砖墙上找到可视门铃,按了铃后,铁大门打开。
钟燕从门缝里钻进。
和其它“农家”院子不一样,季家的院子打理得十分整洁,石头花池里姹紫嫣红,防腐木地板整洁如新。
钟燕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季风的信息来了。
“我在后院车间。”
钟燕绕过两层小楼,从侧面的小道进入。
后院是水泥地板,到处都是斑驳的黑灰色,像是被某种燃料反复熏黑,和前院的整洁干净截然不同。
更让钟燕吃惊的是季风。
灰头土脸,脏兮兮的季风。
他站在车库门前,半条腿抵住正要合拢的门扇,手里拿纸巾擦着脸,小小一片纸巾对于那么大片的脏污无济于事,固然他手动个不停,也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它们从脸上抹去。
“外面很热吧,进来凉快一下。”
钟燕拎着东西从他让出的门缝里进到车库。
车库很大,足可以停四辆车的长度。
但里面没有一台车,全是一些她看不懂的仪器,还有一些吊在半空上的某种筒装外壳。
季风平时在外面把自己收拾得整洁,但这里面却很凌乱,他边走边用脚把一些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瓶子、罐子或者钢管踢到桌下。
“你这是在造东西?”
两台机器在咔咔运行,灵活的机械手臂正在往外吐着白色的材料,随着左右移动,在托盘上“画”出一个配件。
“嗯。”季风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把里面的材料掏出来放到自己刚刚工作的桌子上。
钟燕左看右看,对一切都感到新奇。
这里就好像——电影里看的那些科学家的工作室。
各式各样的精密仪器、反射着金属光芒的零件,电脑屏幕上显示出各种或动或静的图表参数。
“你坐这休息。”季风指了指空凳子。
钟燕点着自己的脸侧,“你这里还脏着。”
季风用纸巾擦了几下,始终没有擦掉那一小块灰,钟燕忍不住朝他伸出手,季风下意识把手里纸巾递给她。
钟燕走近季风,伸出右手,两只眼睛专注地凝视着那小片灰黑。
隔着纸巾,柔软的指腹轻轻擦过脸颊,抹掉的是灰,留下的是一片胭红。
钟燕还没来得及看清,季风仓皇扭过脸去,棒球帽下头发凌乱地翘着,耳朵尖有一种异样的红。
钟燕之前并没有注意他的耳朵是不是红的,也无从得知他是因什么而红的。
季风背着她,留下一句话:“你先坐会。”
他开始收拾刚刚的“烂摊子”,一堆燃尽的黑灰,还有一些残留着奇怪物品的试管烧杯,好像那是迫在眉睫的事。
钟燕跟在他后面想帮忙。
自从给姑姑的房子收拾后,她变得擅长打扫,给各种东西分门别类装进箱子里莫名解压。
季风挡不住钟燕的“好心”,只能把一些安全的、干净的活分派给她。
钟燕非常小心地把那些干净的实验仪器收捡起来,一边好奇打量远处屏幕上的图纸。
“你是在做飞行器发动机吗?”
“只是改进。”季风说:“你没听过一个说法,大型飞机被誉为工业领域的皇冠,发动机就是皇冠上的明珠,想要掀桌重新设计一台新发动机可不是单单一个人能做到的。”
钟燕惭愧说:“原来这么不容易。”
季风点头说:“若有个人能让发动机性能有效安全地提升100,发动机都能直接迭代了。”
钟燕对这些一无所知,只能目不转睛看着季风。
她其实并不习惯直视于人,在学校时,为了少与人交际,她总是低垂眼睫,注视手上的书本。
外界的人、外界的物对她而言都只是干扰她注意力的存在。
她也不感兴趣。
然而,季风却是一本她想要翻阅的书。
她专注地凝视他,企图想从中得到信息。
他为什么这么厉害,懂这么多。
季风在这个时候,变得十分健谈。
他说起提升涡轮温度能提高发动机效率,从而获得更大的推力,但提升的温度受限于合金的熔点,又涉及如何保护这些关键部件不因熔点而报废,又牵扯出材料的革新、涂料的改进,又或者是他现在正在尝试研究的高效冷却技术和分级燃烧技术。
钟燕被迫塞入许多用不上的知识,那些她听懂了,半懂了或者干脆没有懂的信息一股脑涌进来。
她在一个间隙开口,忽而问:“季风,我让你紧张了吗?”
季风的声音一顿,有些愣,“什么?”
钟燕后知后觉自己把心底话说出口,霎时慌乱地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急于解释,但又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小声地实话实说,“听别人说,你紧张的时候话会变多。”
季风后退一步,手肘差点碰翻试管架,他慌忙扶稳了它,然后才站直身,手抬起帽舌,又重新压下来,半晌,笑着问:“谁说的啊。”
钟燕说:“不记得了。”
季风看了她一眼,“那你知道你说谎的时候会咬嘴唇吗?”
钟燕连忙松开齿关,抬起眼睛。
季风却在快要对上她视线时,移开眼睛,“待会再收拾吧,你渴不渴?厨房里有雪糕……”
钟燕在后边盯着他的耳朵。
好像更红了。
“吃完雪糕我可以继续在这里看你怎么研究吗?”钟燕抱着小海燕,追上他的脚步。
季风想了一会,才回答:“可以,如果你不觉得无聊的话。”
钟燕又问:“我明天也能来这里看吗?”
季风说:“那就要收门票了。”
/
2025年8月16日星期六
季风是脸红了吗?
为什么,因为我给他擦了脸?
注明:“飞机被誉为工业领域的皇冠,发动机就是皇冠上的明珠。”出自网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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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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