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怔愣住的，除了右弼星官，还有怀罪。
半晌，她谨讷地问：“你认识我？”
贪狼星君恭敬地垂首答：“多年之前，曾有一面之缘。”
他虽这么说，可是怀罪一点印象也没有了。若是多年以前，那必定是在冥界的时候，虽然贪狼星君相貌平平，但放在歪瓜裂枣的阴间来说，还是眉清目秀的，道理上，怀罪不至于全无印象。
难道，是他隔着鬼山鬼海遥遥一望，所以自己不曾见过他？
见怀罪满脸疑惑，贪狼星君依旧面无波澜，不仅无落寞之色，甚至目光中有宽慰之意一闪而过。
“敢问冥王大人名讳？”
这个问题容易答，怀罪爽利地应：“我叫怀罪。
“怀罪……”贪狼星君口中低低地碾磨着这两个字，须臾，抬起目光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怀罪，“好名字。”
这话怀罪在很多人那里听过，虽然她自己并不觉得有何精妙巧思，但司空见惯下来，便也顺其自然了。
见贪狼星君还跪着，她当即招呼他起来：“贪狼星君请起，我只是冥界之主，你属仙界，非我冥界臣民，不必拜我。”
冥王小小年纪，简直要操碎一颗老心——毕竟是上神根苗，万一跪坏了，以后飞升成神，外界责难冥界的唾沫星子说不定能再汇成一条三途河出来。
得了恩典，贪狼星君也没三拒三请，干脆利落地就从地上站起身来，撩袍敛衣，仍是一副矜贵模样。
“多日前曾听闻冥王大人造访魔界，不曾想也有兴致涉足仙界，有失远迎了。”
这话听得怀罪微微一愣，敏感地捕捉到了贪狼星君口中的细枝末节——
外界只知道自己去了魔界吗？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这样看来，妖王没有来寻她很有可能是因为不知道冥王驾到？也就是说，其实后土娘娘并没有大肆传播自己游历六界的消息。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通——既然如此，魔尊流罂是怎么在第一时间就知道她抵达魔界的呢？难道，后土娘娘是根据眼缘任意送的口信？这么随便的吗？
但这种事放在后土娘娘身上，似乎也不无可能。
“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想声张的。”怀罪摇摇头，赶紧把杂乱如麻的思绪摇出三尺之外，继而友好一笑，央告说，“至于我的身份，星君放在心里就好，不必宣之于口。冥王的身份太过招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足够了。”
闻言，贪狼星君颔首表示赞同，怀罪也点点头表示欣慰。然而，视线旁落，她的目光停留在漏掉的第五个知情者身上——右弼星官。
自贪狼星君俯首下跪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是这一副张嘴讶然的神色了。如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了这么许久，他的嘴还没合拢，仍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久久不能自拔。
怀罪感怀：他幼小的心灵一定受到了惨绝人寰的打击。作为同龄人，她为自己的完美投胎感到无比侥幸，同时，也对右弼星官的悲惨遭遇深表同情。
“你……”
她正想出言安慰几句，哪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右弼星官就捂住耳朵，一副“啊啊啊我不听我不听”的神色羞愤跑开了。
如此一来，怀罪本来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也只好咽回去，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尴尬，最后，还是贪狼星君出言打破这一僵局——
“阿临是我胞弟，由于出身富庶，从小被娇纵惯了，冥王大人莫要怪罪。”
“没关系，没关系的。”怀罪呵呵笑着，心里其实一点都不生气，她尽量压抑着疯狂上扬的嘴角，这才使得自己的笑容不那么小人得志。
“先前偶然听闻冥王大人造访魔界，还以为是捕风捉影的妄言，如今仙界相见方知真假。只是不知，冥王大人蓦然出现在仙界，是有什么紧要之事么？”
贪狼星君的视线像是钉在了怀罪脸上，那样细密琢磨的目光让怀罪有些不自在，心里默默回忆是不是曾经欠了他几千两白银没来得及还，以至于他这般苦苦暗示。
“没什么事，在冥界待久了，出来游山玩水而已……”
她干笑几声，想了想，须臾，还是忍不住询问：“贪狼星君，我这个人记性也许不太好，所以，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利益纠葛的话，但说无妨。”
怀罪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第一次如此奢望于破财免灾。
贪狼星君明显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她半晌，犹疑地答：“我的记性也不太好，不曾记得有什么纠葛。”
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是个圆满的结果——怀罪释然地松了口气，还好，自己少不更事的时候只是在冥界横行霸道，没有把脸丢到仙界。
言行至此，该说的话、该解决的矛盾也都差不多了，贪狼星君仰头看了眼天，凝视之间，灵力便于无形中撤下，识海退散，怀罪再一次看到了熟悉的南斗宫仙君们。
当然，也包括右弼星官。
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对上了视线，致使他回忆涌上心头，再一次“啊啊啊我不听我不听”凊恧地掩耳遁逃。
真是辛苦了，一天跑这么多路——怀罪心中如是想。
没了灵力钳制，仙君们又活蹦乱跳起来，柳下星主和扶风星君当即凑上前来查看怀罪掉了几根汗毛，上生星君和苍舒星君径直与贪狼星君对峙：“你对她做了什么？”
语气完美地兼顾了忿忿、质问、谦卑和恭敬。
贪狼星君并没有多加理会，神色上也不见丝毫喜怒忧乐，目光淡漠地擦过他们，兀自转身离去。
两人挺立着，久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一点踪迹也看不见，这才放下心来地嗔上一句：“德行！”
啊，身心舒爽。
小小解了些郁结的怨气，他们也马不停蹄加入了嘘寒问暖的阵列，翻翻怀罪的头发，掀掀发髻里的花，抬抬她的手臂，看看衣裳有无破损。
“我真没事儿！”怀罪真心实意地安抚他们，“贪狼星君没有打我。”
苦彗星主摸索着下颌，苦苦思索道：“你得罪了他弟弟，他居然没有辣手摧花，这有违常理啊……”
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怀罪问：“这位贪狼星君品行不端，时常多行不义吗？”
“这……”
苦彗星主噎住了，想一想，贪狼星君虽然惹人畏惧，一副谁都欠他钱的样子，但目前来看，除了娇纵弟弟小打小闹，似乎并没有做过什么十分伤天害理的事。
“这……迄今还没有。”他如实回答。
“哦……”怀罪一面听苦彗星主说话，一面若有所思地回忆着方才贪狼星君的言行举止。
“怀罪你可别学他。”上生星君坐在她面前，两手怏怏地抱肘，“都说仙界修炼过甚，一个个挤破头想要钻进三清境的大门，仰神明鼻息。这贪狼星君便是所有拼命修炼的仙人里最甚的那一个，简直是起早贪黑地打坐练功，如今虽然学有所成，可是人也沉闷阴郁了，几百上千年不见他笑过一回，你千万不能变成这样。”
怀罪听得吃了一惊，回忆着脑海中贪狼星君的残影，确实比一般仙人要死气沉沉些。心里忍不住想：修炼修到魔怔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来到南斗宫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玉京子口中残酷的仙界。
不过祸福相依，今晚有一箩筐的话题可以和比祁说了。这几日两人在一起的时光屈指可数，也没能说上什么话，有时白天怀罪攒了不少新鲜事想要和比祁分享，可是太多太杂，到了夜里总容易忘记，待到静下心绞尽脑汁想起的时候，自己已经安然躺在以宁殿的榻上，隔壁的有容殿也早早熄灯了。
未免今日再忘记，她默默地在心里念了好几遍。一想到晚上可以和比祁说说话，心里就高兴得不得了。
仙君们原本还要说些什么，怀罪一看金日有西颓的架势，想想时辰差不多了，遂高兴地站起身，准备同众位仙君们道别。
“天色不早了，”手心擒着的丹鸟翎羽随轻风翕动，她神清气爽地看了看天光正好的仙界，拊掌笑道，“仙君们，我该回去了，有缘明日再见！”
说罢，一蹦一跳地朝天梁宫的方向走去。
身后，一众英俊潇洒的仙君齐齐仰头，不解地望着头顶日光正好的太阳。
半晌，上生星君率先笑嘻嘻地开了口：“怀罪妹妹说得对，天色不早了，既然如此……”
苍舒星君乐呵呵地接过话茬：“不如……各回各家，各打各杂？”
“正好，我殿中积了些灰，好久没有洒扫了。”
“说起来，我新得了一双白鹤，出来这么久，得回去给它们喂些仙露了。”
“我嘛，没那么多讲究，玩了大半日，有些倦了，正好回去睡上一觉！”
如往常一样，提议一经出口，很快获得了一致附和，众仙脸上皆有沉浮已久的喜色，各怀鬼胎地四下观望一圈，极力压抑心中所想，并不表现出来。
毕竟有些事，天黑才好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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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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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恶（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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