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失望攒成惊叹，连怀罪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量骤然提高。
她顿了半晌神，几步挪到比祁身边，似是不相信，似是不死心，软着声问：“为什么啊？”
比祁嗫嚅着，连个道貌岸然的理由都没有编给她：“我……我想一个人睡。”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以前的比祁绝对不会这样的！怀罪心里砰砰跳得厉害，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觉得有了危机感，某一刻甚至很想扑到比祁身上，扒开他脸上的面具看看皮下究竟是谁。
她掬着身子上前，很用力地亲了他一大口，顾不得鼻息紊乱了发丝，问：“那现在呢？”
比祁的定力显然要比怀罪高出不少，唇边温潮未褪，他坐于原处木了半晌，回过神来还是坐怀不乱：“你累了，该歇息了。”
他明明知道怀罪想要的不是这个，却偏偏说了她不想听的话，甚至上了手去拉被褥，现下就要催她睡下。
怀罪赶紧拍掉他不懂事的手，下一刻便火急火燎地圈住他的后颈，仰着头去吻他。年少正是爱意蓬勃之时，比祁主动的时候多，她积极的次数也不少，只是少有这般惴惴不安的境地。
许久之前，两人第一次唇齿相接的时候，也是这样寂寂寥寥的烛火，那时初尝乐事，彼此的呼吸与亲吻都显得生涩无知，一啄一磨宛如舔舐，不曾得章法和要领。如今三折肱为良医，何时给予何时索取早已熟稔于心，回首却蓦然发现，肱骨闷声干大事，正收拾行李预谋离家出走。
爱意撩拨，比祁动了情，扣住怀罪的下巴深吻，托着她的后脑抵在床边，吮吸碾磨都使她在沦陷的边缘摇摇欲坠。然而，此时的怀罪顾不上沉沦享受了，她比以往的每一刻都要清醒。
这样幽静的长夜，她能够真实地感知到比祁的吻痕炽烈如昨，同样，也能够清楚地察觉到衽席之间，比祁心里潜藏积深的分神。
他不如以前专心了！怀罪犹如轰顶，心里只剩下两个字——完蛋！
她想不出、更不敢想他内心富余出来的角落里藏着哪个狐朋狗友，亦或者是哪几个狐朋狗友。可不管如何作想，曾经完完全全属于她的那个挚交，如今已经不全是她一个人的了。
比祁曾说接吻是快乐的事，怀罪深以为然。她喜欢与他相拥时的温度，喜欢唇瓣爱抚到深处时的窒息和眩晕，那像是一场脚踏实地的云端梦境，不必思索其他，上涌的气血将彼此相连在一起，令她无比虔敬地相信，约定相守的人余生会更近。
可是，满载爱欲的吻这一回不仅没能扭转乾坤，反而使原本危机四伏的局势遽然千钧一发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亲吻停了下来，温热的空气转凉之际，怀罪醒过神来，负气地朝比祁吹了一口闷气，口吻却依旧可怜巴巴的——
“比祁，留下来好不好？”
灯影下，少女华彩的花冠黯淡了颜色，比祁或许曾有片刻的晃神，清醒过来时摇身一变，依旧铁面一张，不为美色所诱惑。
“夜里盖好，小心着凉。”他拽过被子，不由分说地蒙在怀罪脸上，致使一代冥王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掖进了被窝。
下一刻，怀罪扒开脸上的锦被，睁大一双幽怨的眼睛——
这都能不为所动？果然是变了，比不吃珍馐美味的仙人还会隐忍，怀罪觉得他是时候该收拾收拾一统六界了。
比祁就这么飘然而去了，未消多时，寝殿又一次空空荡荡如地狱，怀罪的思绪漂游在帷帐之间，事已至此仍斗志昂扬，觉得尚有力挽狂澜的希望——
不要紧，既然比祁不肯留在以宁殿，那她还是可以偷偷溜去有容殿的啊！殊途同归，无伤大雅嘛！
况且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了，比祁也不是个胆小鬼，应该不会吓着他。
主意落定，待时而动。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怀罪外裳都没顾得上穿，素着一身玉白中衣，鬼鬼祟祟地启门出殿，一路小碎步溜进有容殿，轻车驾熟地钻进了比祁的床榻。
比祁已经睡下了，呼吸清浅面色平和，似乎睡得并不深，被褥掀起的细微响动便足以令他眉宇微微敛聚。
怀罪挨着他躺下，看向他的时候，眼神中不禁蒙翳了一层薄薄的愁绪——同样都是就寝，歇在以宁殿和有容殿不是差不多么，可为什么比祁这么抗拒呢？明明从前也一起睡过的啊？
她紧抿双唇，脑海里流窜过无数猜想，坚决不相信自己会在睡梦时有磨牙、打呼、梦行、呓语等诸多毛病。
一定不是这样，一定不是这样……怀罪烦躁地蹭了蹭脑袋，双臂环紧比祁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比祁，我想你了……”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熟悉的温度和味道萦绕在身边，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哭。
半梦半醒之间，身体比意识更早感知到怀罪的存在，比祁抬手缓缓抚上她的后脑，情不自禁地拢紧了她，言语喃喃如梦呓。
“就知道拦不住你的……”
殿外风叶簌簌，夜半好眠。
然而一枕游梦，好眠戛然而止在四更天。
夜逢深时，平素正是怀罪睡得最沉的时候，今夜却不知怎的，身旁冷冷清清，睡梦中指尖只能探到逝去的残温，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觑觑睁开了眼，这才发觉枕衾之间早已只剩下她一个人。
比祁呢？
怀罪蚕茧般扭了扭身子，将视线挪向外侧，从褥子里探出乌褐的眸子来。彼时月色入户，她看到了案前坐着的比祁。
他……在干什么？怀罪睁圆了眼仔细辨认一番，少顷，发现他……
好像在打扮？
远观了须臾，正是如此。殿中没有镜子，比祁便用法术映投出一面镜花水月来。他端坐于案前，执梳拧眉，细致地将额前原本的两撇散发藏匿起来，像是在认真遮掩与冥界有关的痕迹，把头发梳成仙人模样。
观其手法略显生疏，像是才初学不久，散碎的发丝不易藏，他叹了好几口气，仍执着地不肯放弃，对镜细致地梳敛。
怀罪就这样默默无言地看着他，有那么一刻，她的心里很难过。
在比祁身上，她快要看不到冥界的痕迹了，他变了发髻，换了衣衫，从前温热的情谊似乎也渐有冷淡的趋势。她的心里其实有些无措，却是那种日久天长早已习惯了的无措。
一如须臾数年，她曾经拥有很多，最后终成过客。
然而冥王博采众长，既容易多愁善感，又善于从多方面窥伺问题，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小气了——比祁这是在朝好的方向改变，对他自身有裨益的，自己却因为囿于闺怨在心里对他指指点点，这很狭隘，很不好。
昨日自己打扮得那样花枝招展，比祁就不曾有任何怨言，句句都夸在了她心坎里。好歹是堂堂一介冥王，怎么能如此小肚鸡肠，都不如子民豁达？
更何况还是个没名分的黑户。
嗯，没错，要善于用发现美的眼睛去看别人，宰相肚里能撑船，冥王肚里应当撑宰相。
自省至此，怀罪将眼睛用力眨了眨，决定用新的眼光来看待发展中的事物——
不错不错，真是不错！好看好看，真是好看！
她在心里无声赞赏着，可锦被之下簇拥的一张小脸却皱巴巴的，比祁捯饬得越精神，她的嘴撅得越高。
池头夫人曾说，女为悦己者容。怀罪想，男子应当也是这样。
所以，比祁是在为了谁整饬容貌呢？怀罪黯黯地想，一定是很重要的人，重要到可以让比祁放弃前尘旧事，迎合那个人惯见的目光。
那么，她和那个重要的人，谁会更重要那么一点点呢？
怀罪很害怕不是自己，又害怕是自己。因为不论如何，都已经不是她想要的了。
蓝颜祸水蓝颜祸水蓝颜祸水！她盯着比祁的身影，在心里恼恨地大喊三声后，将被子高高盖过头顶，决定把自己睡死过去。
这事倒是遂了心意，等怀罪满面通红被闷醒的时候，被褥一掀，殿外已经天光大亮，比祁也早已不知所踪。
才醒来的怀罪坐起身，拥着被子怔怔地坐了许久，如往常那般把自己从困倦的状态中费劲捞出来。
她常如此，只是今日，目光定定地落在案前，半晌不曾挪动。
四更天时，比祁曾在那里坐了很久。
醒过神来，怀罪烦躁地托着脸——就说不该随便认识忤逆期前的小孩吧！青春大好前乖顺如小弟，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野蛮生长之后就开始猴子称大王了。表面上人模狗样，背地里偷偷臭美，遇上一点不如意就泪如雨下地写一些不忍卒读的酸话。
当然，作为过来人，怀罪坚决不会透露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她满腹牢骚地叹了口气，睡了这么久，困意早消，最后挠了挠头，揽衣推枕起了床。
在走出暮云宫，迎面撞上一群兴致勃勃来寻她的仙君们时，怀罪仍觉得无比寻常。丝毫没有意识到，自此刻起，金辉彩晕的璗日早已预兆了这注定热闹无极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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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恶（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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