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天色漆黑如墨，一丝亮光都未曾显现。谷小年拎着个大食盒，头顶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就来敲门了。睡在厨房旁边储物房的苏叶开了门，低头一看，雪都快没过脚踝了。
其实苏叶压根没怎么睡。从寅时开始，他就感觉周边不断有声响传来，有些人家已经早早起来放鞭炮拜年了。而且半夜还下起了雪，他怕地暖灭了，还爬起来加了一次柴。
谷小年手里拎着大食盒，门一开，他立刻笑着拜年：“过年好呀，给你们带了饺子。”
苏叶接过食盒，也回了句：“新年好。”
王煜昨晚想事情想得太晚，感觉刚闭上眼睛，就听到了谷小年的声音。他挣扎着睁开眼睛，醒了醒神，然后起床梳洗。
这时，苏夫人也起来了。今天是过年，即便她心里一直担心儿子，可也知道不能扫兴，不能像平常一样，素面朝天、打扮朴素地见人。
今天，她还是稍微简单装点了一下自己。鬓边挽着规整的发髻，头上簪着一支温润的珍珠发簪，碎发被发网轻轻拢住，露出光洁的额头。她往脸上稍微抹了点脸霜，遮盖了一些眼角眉梢已经沾染的岁月痕迹，整个人比之前明亮了许多，还添了几分沉静的韵味。身上穿着一身湛青色的襦裙，上面绣着兰花，显得温婉又低调。外面围着同色的兔毛披风，这可是她特意选的。家里有狐狸毛披风，可她觉得太过高调，和她此行的目的格格不入，所以就带了两身兔毛的。
谷小年看到这样的苏夫人，简直大吃一惊，又觉得理所当然。他心想：难怪村里的人都想当官太太，就这穿着、这打扮，不是我吹牛，感觉差不多样式的衣裳要是穿在我娘身上，肯定穿不出这样的韵味。
王煜见到苏夫人以后，也觉得十分惊奇，感觉和之前判若两人。不过他也没露出多余的神色，毕竟他在现代，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
“夫人今天这身真好看。”谷小年夸赞完，又问道，“夫人，阿诺还没有起来吗？”
苏夫人温婉地笑了一下，说：“今天是新年，要是还和昨天一样睡懒觉，那我可太失礼了。这小子昨天和那些孩子玩得那么晚，现在能起来才怪呢。昨天睡觉的时候还让我早点叫他起来，说是今天要和小毛他们一块去串村拜年。”
“那咱们先吃饺子吧，一会就有人来拜年了，到时可能得麻烦您帮忙招呼下。不过应该来的都是小孩子，到时阿诺肯定就会起来。”
王煜接着说：“夫人，我一会在堂屋中央放些糖果、核桃什么的。如果有小孩来了，麻烦您到时抓一些给他们。”这是昨天谷小年和他交代好的。虽然他们家没有长辈，不会有大人来磕头拜年，可是小孩还是会过来拜年的。
苏夫人忙应下，她还没在村里过过年呢，正好碰上这大日子，可以凑凑热闹：“我知道了，你们放心。”
谷小年也还没吃早饭，就多带了一些，准备在这边一起吃。也就是他们家在村尾，要是还在老宅，他这大早上就跑过来，肯定又得被人说三道四。当然，他也不在乎别人咋说。
出门的时候，谷小年让王煜穿厚一些，说外面下雪了。
王煜刚才都没注意天气，这会一听，赶忙走出堂屋。漆黑的夜色，根本挡不住晶莹的雪花，所有露在外面的地方，全都被雪覆盖了。王煜抬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感觉自己就像置身于雪白干净的童话世界。
他以前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冬天，末日后就更喜欢了。当雪花飘下来，整个世界都被盖上一层干净的被子，就好像世间所有的污秽都消失了。
当时他哥还笑着打趣他：“你一个木系异能者，掌握着生机，不去喜欢万物生长的春天，反而喜欢万物寂灭的冬天。”
吃过饭后，留下苏夫人他们在家里，谷小年就带着王煜去拜年。他跟王煜说：“咱们这是去拜年呢，说不说吉祥话都行，但一定要给长辈磕头。”
王煜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拜年方式，谷小年有点担心他受不了，毕竟一会要磕不少头呢，就先给他打个预防针。
王煜倒是听说过有些地方过年的时候要磕头，觉得磕几个也无所谓，就应下了。
他们第一站是族长家里。这时族长起来后已经坐在堂屋正中央，等着小辈来拜年了。
其实王煜有点奇怪，他当时知道族长是里正的时候，按说里正比村长的地位要大些，可是他就没在村里有事的时候见过几次族长。上一次见还是打猎吃饭的时候，后来他请吃席时，也去请了，只是族长没出现。
谷小年一到，族长的三个孙子，长孙谷时闻已经在等着了，他们也是等着人到时一块去各家拜年。
到了堂屋，王煜看到地上已经放了几个垫子。谷小年拉着王煜，两人一起跪下磕头，嘴里说着：“族长爷爷新年好呀。”
谷族长抓起一把糖放到谷小年的手里，笑着说：“年哥儿也新年好，行了，去下一家吧。”
进去时两人，出来时五人。之后他们去了村长家，重复刚才的流程。只是进去时五人，出来时就变成七人了，这次添加了谷文华和谷文轩。接下来，王煜他们就像在执行一项磕头任务，不停地磕头、加人。
不止是汉子，甚至还有几个哥儿和姐儿。王煜的嘴角抽了一下，心想：队伍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这哪是拜年，分明是集中组队。
等到了谷小年的爷奶家，谷小年就拉着王煜往后站，让谷文华和谷时闻站在最前面。
虽然他们家断亲了，可都是谷家族人，还是要来拜年的。这时王煜才看到，谷天浩也住在老宅。谷小年没说啥，就当没看到，跟着众人一块磕头拜年。出来时，谷天浩也跟上了。
在路上，他们还碰到了谷小年的弟弟。王煜看着比他们人还多的一堆小萝卜头，嘴角抽得更厉害了。看着对面走过的一大群孩子，叽叽喳喳的，占据了半条路。今天好多孩子都穿上了新衣服，虽然不是纯红色，也是暗红色。这么多孩子，简直就像无数个糖葫芦一起出行。再加上天还没有大亮，胆小的人可能要被吓出尿了。
他再一想到他们也是这么多人，还是成年人，虽然没有穿红色衣服，那也简直和□□集体出街一样。王煜拍了下额头，晃出脑中乱想的画面。
一群小孩子经过时和他们打了招呼，看见他们就喊：“年哥儿！煜哥！新年好！”就看他们的表情，感觉他们和王煜他们都是一样挨家挨户要糖的人，简直是想找打。
就这样，他们给谷家的人磕完头之后，还去几个辈分比较高的赵家人和李家人家里拜了年。等完事了，都已经快八点了。王煜看着脚上踩满雪泥点子的鞋子，感觉鞋底里面都湿透了。也就是他是异能者，要不然身体弱一些的人来这么一场，都得生病。他都感觉自己的膝盖要是不能用异能裹着，得磕破了皮不可，这那是几个呀，他感觉得有几十个。
不过这趟下来，他算是几乎把所有的谷家小辈都认识了一遍。除了几个身体不好不出来拜年的，还有几个在外面跑商，过年没有回来，其他的人可全都回来了，小一百人呢。
他再一次感慨，不愧是宗族，人就是多，难怪古代人那么看重宗族力量。
年拜完了之后，接下来就是开祠堂了。这个就不用他们这些小辈了，只能是谷家的汉子去。不过王煜也跟着去看看热闹。谷家祠堂建在村里中间，挨着水而建，面对着这条河。往祠堂后面远处看，还能看到青莲山。
只见祠堂的屋顶两端与山墙墙面齐平，有一条正脊和四条垂脊，屋顶较为简洁，没有任何装饰。前院中还有一颗不知种了多少年的松柏树，枝头都快把整个院子给遮盖住了。旁边还有两个耳房连接正堂，而当时谷小莲就住在其中一个耳房后面的小黑屋里面，那是村子专门惩罚人的地方。
虽然祠堂看着简单，却也能感觉到庄严肃穆的氛围。特别是今天，谷家汉子站在最前面，后面是赵家和李家的汉子，就连六岁的团圆都站在里面。而祠堂外面就是围着的女人和哥儿了。
只见族长还有几位族老站在牌位的两侧，供桌上面摆着三族的牌位，香炉里青烟袅袅。供品中间放有猪头，干果、点心摆满了整个供桌。村长则站在最前面，背对着村里的小辈，然后大声喊道：“今顺河村谷家、赵家、李家族人，在此新年之际，向列祖列宗祭拜新年，全体跪下。”
只见村子里的汉子，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全部都跪下了。村长拖着长音，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喊道：“一拜……谢列祖列宗庇佑，顺河村今年风调雨顺，颗粒归仓！”
众人俯身叩首，衣料摩擦石板的 “窸窣” 声里，额头触到冰凉的地面时，能闻到祠堂里常年不散的香灰味，混着新蒸的馒头热气，倒生出些踏实的暖意。
“二拜……” 村长的声音抬高了些，目光扫过黑压压的头顶，“祈列祖列宗护佑，来年疫病不侵，孩童康健，田里能多打三担粮！”又是一阵整齐的叩首。
“三拜……” 村长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带着几分肃穆，“愿我顺河村三族同心，不分你我，互帮互助，子子孙孙，香火不断！”
最后一拜格外郑重，连烛火都似静了一瞬。跪在最前排的族老们头发花白，脊背佝偻，叩首时动作迟缓，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分量。孩童们被这气氛感染得安静下来，只听见烛花偶尔 “噼啪” 爆响，像祖宗在牌位后轻轻应了声。
三拜毕，村长抬手：“起！”
众人依言起身，膝盖酸麻得直打颤，却没人敢哼一声。谷族长上前一步，抓起供桌上的酒壶，往三个空碗里各斟了半碗酒，洒在地上。酒液渗入青石板的纹路，像给祖宗们敬了杯实实在在的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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