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山里的风愈发硬朗,卷着枯叶打着旋儿。小柳村进入了冬储的忙碌时节。温天卫生所门前晒药的竹竿空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串红艳艳的辣椒、黄澄澄的玉米棒子,还有各家送来请温天“掌眼”的、准备腌制的雪里蕻和大白菜。
“温医生,你给瞧瞧,俺家这缸酸菜水,咋有点发浑呢?” 张嫂子端着一小碗酸菜水,忧心忡忡地进来。她家今年新起了两大缸酸菜,指望着过冬呢。
温天放下手里正在给沈安缝的、塞了新棉花的厚实小棉袄,接过碗凑近闻了闻,又用小指蘸了点尝尝:“没事儿张嫂子,就是起白醭了,正常发酵。捞干净,再撒一小把盐进去压压就行。记住,压菜的石头得洗干净,沾了油星就容易坏。”
“哎!这就放心了!” 张嫂子如释重负,又凑近看了看温天手里针脚细密的小棉袄,“啧啧,温医生这针线活也俊!瞧这棉花絮得多匀实!给安安做的?”
“嗯,” 温天笑着点头,拿起旁边一件更小巧些的、同样絮了厚棉花的粉色小罩衫,“这是宁宁的。天冷了,孩子皮嫩,得穿暖点。”
“可不是嘛!” 张嫂子感慨,“有娘的孩子就是宝!温医生,沈队长,你们两口子真是把心都掏给俩孩子了!” 她这句无心之语,让正在屋角默默编着新笸箩(用来盛晾干的药材)的沈槐动作顿了一下,耳根微微泛红。温天也抿嘴笑了笑,没接话,但心里甜丝丝的。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喧哗。是队里的马车回来了,去公社拉过冬的煤和盐。车把式老吴头的大嗓门老远就能听见:“温医生!沈队长!有你们的信!省城来的!”
省城?温天的心猛地一跳。沈槐也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站了起来。
老吴头风风火火地进来,把一封盖着省城邮戳、略有些皱巴的信递给温天,又冲沈槐挤挤眼:“沈队长,还有你的份儿!公社供销社新到了一批厚实的劳动布,李队长特批,给咱村几个劳模先扯几尺做新棉袄!你那份我给你捎回来了!” 说着,把一卷深蓝色的厚实布料塞到沈槐手里。
沈槐看着那卷布,又看看温天,有些无措。
温天顾不上看布,手指有些颤抖地拆开了信。是她在省城医院的导师,陈教授写来的。信里字迹苍劲,满是关切,询问她在乡下的情况,生活是否适应,医术有没有荒废,字里行间透着浓浓的挂念。信的末尾,陈教授提到,他正在参与编纂一部面向基层医生的实用手册,希望温天能结合她在农村一线的丰富经验,写一些关于常见病简易疗法、急救处理和草药应用的稿子给他。
温天捧着信,眼眶发热。导师的认可和期许,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深秋的寒意,也让她那颗因穿越和巨变而一度漂泊的心,找到了新的锚点——她学到的医术,在这里,在这片最需要她的土地上,不仅没有荒废,反而焕发出了更强大的生命力!
“陈教授…他还惦记着我…” 温天喃喃道,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沈槐走到她身边,沉默地看了看信纸,又看了看温天湿润的眼角。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温天微凉的手。那掌心的温暖和力量,无声地传递着理解和支持。
“温医生,省城的大教授都惦记着你呢!你可真是咱村的宝贝疙瘩!” 老吴头乐呵呵地说,“快看看布吧!沈队长,这布厚实耐磨,做棉袄里子正合适!让温医生给你量量,赶紧做上,天说冷就冷!”
沈槐这才把目光投向那卷深蓝色的劳动布。她犹豫了一下,拿起布,却径直走到温天面前,把布塞进她怀里,然后指了指温天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都磨薄了的旧棉袄。
意思再明显不过:布,给温天做新棉袄。
温天一愣,随即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嗔怪道:“我有棉袄穿!你看你身上那件,都补丁摞补丁了!这布厚实,给你做件新的,下地干活也扛风!”
沈槐固执地摇头,又把布往温天怀里推了推,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坚持。她指指自己,又摆摆手,意思是:我不冷,你穿。
老吴头看着这“无声的拉扯”,哈哈大笑:“行了行了!你们两口子别让了!我看啊,这布够做两件里子的!温医生一件,沈队长一件!正好!” 他一句话解决了“争端”。
温天和沈槐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送走老吴头,温天小心翼翼地把信收好,心里已经有了盘算。陈教授的托付,她一定要做好!这不仅是回报师恩,更是把她在实践中摸索出的宝贵经验,传递给更多像小柳村这样缺医少药的地方。
她立刻行动起来。晚上,哄睡了两个玩累的孩子,温天就在油灯下铺开了纸笔。沈槐坐在炕桌另一边,就着灯光,用那把旧铅笔刀,仔细地削着几根细竹篾——她准备给孩子们编两个更结实耐用的蝈蝈笼子,等明年夏天用。
温天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奋笔疾书。她写赤脚医生如何因地制宜处理高热惊厥,写如何用最简陋的工具进行外伤清创缝合,写如何辨识和炮制本地常见的解毒、止血草药,写她改良的小儿疳积散配方…每一个字都凝聚着她的心血和在这个特殊年代行医的独特智慧。遇到需要画示意图的地方,她就用炭笔认真地勾勒。
沈槐削好竹篾,开始编织。她的手指灵巧地在细篾间穿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偶尔抬起头,看一眼灯光下温天专注的侧脸,看着她时而蹙眉深思,时而豁然开朗的神情,眼神沉静而温柔。她默默地起身,给温天倒了一碗温在灶上的红枣水,轻轻放在桌角。
温天从沉思中回神,看到那碗冒着热气的红枣水,心头一暖。她端起碗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暖意直达心底。她放下碗,目光落在沈槐灵巧编织的手上,又看看炕上熟睡的孩子,再看看自己笔下流淌的文字,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
“沈槐,” 温天轻声说,带着一丝兴奋,“我想把咱们种药的经验,还有怎么用这些药治病的法子,也写进去!让更多地方的人,也能像咱们村一样,靠山吃山,用草药治病、致富!”
沈槐抬起头,迎上温天亮晶晶的目光。她没有说话,只是停下了手中的编织,郑重地点了点头。那双沉静的眼眸里,映着跳跃的灯火,也映着温天充满希望的脸庞,仿佛在说:好,你想做的,我都支持。
窗外的寒风呼啸着掠过屋檐,卷起地上的落叶。屋内,油灯的光芒温暖而坚定。一个伏案疾书,将智慧与经验倾注笔端;一个沉默守护,用灵巧的双手编织着平凡的爱意与对未来的期许。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安详的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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