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山。
山谷中云雾缭绕，将漫山遍野的绿色掩映在梦幻中，这里的一切生命都显得格外茁壮。
抚山君不过在此呆了三日，便觉着自己的心魔安定了些许。
他离开昆仑来到圣都，其中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找到蓬莱掌门归海少逸，想要求得灭心魔的方法。
然而此事并不能言明，他迂回与归海少逸打交道，归海少逸却态度含糊。
若是不能将归海少逸纳入麾下，抚山君生了心魔之事，便不能告诉蓬莱。
好在无苦大师传来了新的讯息，他在穿云山闭关许久，发现此处天然克制心魔，只要将心魔引到此处，便可以顺利斩杀心魔。
抚山君将此视为救命稻草，所以派遣了谢令则，并要他务必完成此事。
谢令则叫苦不迭，他十分惧怕谢一，并不想领这个苦差事。
抚山君意味深长，“知道魂灯的事情，谢一自然会跟着你过来。”
一片轻盈的云飘过，抚山君看到了赶来的三个人。
他的唇角微微一笑。
无苦大师念了一声佛，他道：“抚山君，你需谨记，斩杀心魔之时，要让心魔心甘情愿地为你付出。”
抚山君的眉头很快蹙起。
他想到谢一那时神情凝视他的眼神，就觉着恶心与难受，后来谢一看向他，便只有恨与癫狂，想要让谢一再心甘情愿的付出，只有让谢一再次回到当年之时。
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块玲珑剔透的留影石，“我知道的。”
……
谢令则并不许凤泽跟着谢一，谢一只好让他留在圣都。
她跟着两人进了穿云山，当看到满山谷的云雾之时，笼在神识海上的一层浅淡浑噩，竟然清晰了些许。
此处对神魂大有裨益。
谢令则急匆匆带着谢一往约定好的地方而去，谢一看向谢仙儿，“我很好奇，你若是再杀我一次，会不会让你有愧疚之心？”
谢仙儿有些讶然，“姐姐，我怎么会杀你呢？”
她耐心安抚谢一：“夫君这些年都没有真的杀你，只为了度化你的魔气，你还是想太多了。”
谢一：……
她盯着谢仙儿，半晌，哑然失笑。
天书中的谢仙儿，最后便是活在如此幸福的梦境中，与抚山君琴瑟和鸣。
然而谢一在圣都这些天，听说了一些谢仙儿的事情，她现在住在圣宫中，与帝君走的很近。
帝君鲜少出现在中州视线中，只听说脾气并不是很好，没有人敢冒犯帝君，也没有人能亲近帝君。
可是谢仙儿却能。
很久很久之前，谢一也以为谢仙儿会与帝君在一起。
如今谢仙儿居住在圣宫，抚山君长居昆仑，这样一对道侣，当真是毫无芥蒂吗？
谢仙儿有些迷茫：“依姐姐，你笑什么？”
谢一：“笑你可笑。”
谢仙儿委屈极了：“我对往事既往不咎，你为何还要如此对我？”
谢一的眼眸黑白分明，一字一句道：“记着，今日，是你要将我带来此处杀我的。”
谢仙儿的脸色一白，似是不可置信：“抚山君不会杀你……”
远处，谢令则擦了擦头上的汗，“好了，到了。”
云影绰绰，一道身影出现。
抚山君的面容冷峻，脸上毫无表情，他与谢一对视。
谢一耸肩：“如你所愿。”
谢仙儿有些紧张，“夫君，你不是要杀依姐姐的吧？”
抚山君看向谢仙儿，常年冷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自然不是，你与你爹爹先行回去吧。”
谢仙儿还要说什么，被一头冷汗的谢令则拉着就要走。
谢一抬手，灵气为剑，挡住了谢令则的去路。
“我的魂灯呢？”
谢令则无助地看向抚山君。
抚山君叹息，他说，“仙儿先回去，我与岳丈留下。”
谢仙儿只好先离开。
她不能离开圣宫太久，帝君的头疾发作的越发频繁，若是被发现她不在宫中，那可不妙了。
“你确实毁了一次魂灯，现在你的魂灯承受不了再次毁灭。”
抚山君的手中，出现了一盏小小的魂灯，那魂灯在燃烧，虽然很弱小，却很平静。
谢一看着魂灯。
正常的魂灯，灯芯是蓝色的，可是谢一的魂灯不一样，是赤红的，像是染了血。
她说：“谢家与你想要控制我，我不意外。当年我宁愿毁了魂灯，也要脱离谢家，我也不意外。我唯一不明白的是，我为什么失去了对魔尊越无刃的部分记忆。”
她记得越无刃是她的盟友，并且死在她前面，除此之外，她皆数不记得了。
抚山君抬手，一枚晶莹剔透的石头向着谢一飞过去。
她伸手握住。
通体冰凉，流光溢彩。
抚山君说：“你当年堕入魔域，魔气影响了你的心智，驱使你毁了一次魂灯。毁魂灯让你神魂有损，你忘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并不算稀奇。”
谢一：“这是什么？”
抚山君：“留影石，是你当年留下的，我想，你可能忘记了一些事情。”
谢一抿了抿唇。
她看了看魂灯，又看了看抚山君身后影影绰绰的人影。
那人笼着斗篷，戴着兜帽，看不出来是谁，强大的气息却让人忍不住忌惮。
她握紧留影石，“好。”
……
留影石，是修仙界常用的储存记忆的手段。
修士的一生格外漫长，因着时间维度被拉长，生死一线是常有的事儿，很多事情便容易褪去与忘记，很多人便养成了随时记录美好记忆的习惯。
谢一手中捏着留影石，原地打坐。
沉下心神的时候，她才恍恍惚惚想起来，当年她非常喜欢这种五彩斑斓的小石头，缠着抚山君给她好多。
抚山君很会哄谢一，她既然要，他便给她。
只是修士们是会记录美好记忆，而谢一却看到什么好玩儿的好吃的，都会记录下来，再随书用纸鹤传给抚山君。
她用留影石用的很快，隔三差五就写信给抚山君，让他多寄一些回来。
抚山君向来是懒得看她的信件，有时候偶然打开，便给她寄一些，有时候很久不打开，便什么也不给她留。
谢一便记录的断断续续，有时候一个月能用个一百个留影石，有时候半年也记录不了一个。
这枚留影石，谢一有些印象。
似乎是她刚入昆仑的时候留下的。
……
昆仑是个好地方。
当年的谢依，第一次被抚山君接到昆仑，便感慨昆仑真是一个好地方。
蓬莱是个小岛，到处是海浪，潮起潮落时，很适合参悟星光与皓月。
谢家的院落很深，深到她回家之后鲜少出门，她很喜欢墙外的世界。
如果用一个词语描述昆仑，想必是：壮阔。
谢依震撼于昆仑，更震撼于抚山君在昆仑的人气：她以前总觉着抚山君是自己的，直至她看到半个昆仑的人都在欣赏、爱慕昆仑掌门抚山君。
毫不出众的谢依很快就发现，她甚至没有那些弟子们见到抚山君的次数多。
在想尽办法去见抚山君，却被挡了下来，借口都是闭关之后，谢依陷入到了焦虑中。
不久后，是抚山君的生辰。
整个昆仑都在讨论如何向抚山君献礼，谢依听到他们讨论的贺礼之后，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她想了好久要送给抚山君什么礼物，然而她想到的那些礼物，都有人想到了。
当时她居住在太初峰，峰主齐休知道她的来历，给她出了主意。
“掌门什么都不缺，什么灵丹妙药珍稀法宝，他都是见惯了的，以往收的生辰礼，都还在库房里堆积着呢！他看也不会看一眼的。”
“你需要给他送一些特别的，掌门兴许才会看两眼。”
谢依当时问：“特别的？比如说？”
齐休是个十分和蔼的男子，他有一双笑眼，很是令人感到亲切。
他说：“用你的心头血，加以满满的、不掺杂质的爱意，则会浇灌出来最珍贵的灵果：情人果。”
谢依很怕痛：“心头血？取出来很痛吧，我会不会死？”
齐休连连摇头：“我可以帮你，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于是齐休帮助谢依取心头血，浇灌情人果。
一个月后，抚山君的生辰到了，情人果也成熟了。
谢一气喘吁吁地跑到抚山君面前，她虔诚地想要将灵果送给他。
那是她用心血浇灌出来的灵果。
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情人果。
而当时的谢依并没有想到，因着心血灵果之事，后来又生出诸多波折。
……
留影石外。
抚山君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谢一的面前，他的手指轻轻落在谢一的眉心。
只要谢一再沉浸一丝，她就会完全陷入到对他的渴望与奉献中。
抚山君便能轻而易举地将心魔剥除。
无苦大师手中的佛珠微微转动，他束起手掌，一声低诵。
这世间，又要多一个生魂。
该超度了。
……
留影石中。
谢一看着那么喜欢的抚山君，那么想要得到的男子，当初的执念与癫狂如影随形，她想要长长久久地跟他在一起。
喜欢他，想要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他……
于是，她开口，想要说出来。
可是，谢一没有说出口。
她的眼前，闪过了另外一些画面。
黑色的人影苦涩地将她揽在怀中，力气大的几乎要将她的肋骨折断。
“你就那么喜欢他？喜欢到为了他受那么多苦？”
他的声音再无往日的冷静自持，而是微微颤抖：“喜欢到要为了他，杀了我？”
谢一骤然惊醒。
她的眼睛睁开，眼前便是抚山君的冰凉手指。
谢一不动声色，仰头看他。
她的眼神里，满是厌恶：“没想到你还留着这些留影石，真是让我感觉到恶心。”
抚山君的手指微蜷。
他没想到谢一看完留影石，会……厌恶他。
看来，重现当时谢依对自己的情感是不行了，那么他还有第二颗留影石。
只是，这第二颗留影石，则是有些隐患，毕竟，是关于越无刃的。
抚山君不容置喙，将谢一打入到了留影石中。
眼前，是漆黑的。
谢一睁开眼睛，看到这暗沉压抑的天幕，便明白，自己到了魔域。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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