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溪是被闹钟吵醒的，上午的飞机，她怕睡过头，特意调了个闹钟。她懒懒的闭着眼睛伸手朝着手机的方向摸，摸索了一阵什么都没摸到。
“叮零零”的闹钟声音持续响着吵得她有些头疼，就在她准备睁开眼时，一分钟时间到，闹钟的声音自动停止。
房间瞬间重归平静，程溪脑中立即警铃大作，所有困顿消失一下子睁开眼。她身上还盖着被子，旁边顾清河已经不在，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口气呼出来。
顾清河不在反而避免了一些没必要的尴尬，昨晚那个场面她一时顾不过来也没想那么多，现在再细细想来终归是多了种后知后觉的赫然。
她快速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了眼，昨晚还呼啸不止的狂风暴雨已经停歇，外面的太阳照的很热烈，地面上早已经看不出昨晚暴雨留下的痕迹了。
手机被放在桌子上，她拿起，顾清河在一小时之前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我去买早饭了。】
程溪回复：【知道了。】
她去卫生间洗漱完，出来又把东西收拾了一下。
敲门声响起，她跑过去开门，门被拉开的瞬间，外面闷热的气流瞬间窜进来，夹带着一股走廊木头潮热发霉的味道，并不好闻。
顾清河穿了件昨晚随手买的白T，他鲜少穿白色的衣服，这会拎着早饭站在门口，头顶炽白的灯光照下来，倒真有点青春少年的感觉。
程溪下意识的伸手放在他额头上，嘴上念叨着：“还好还好，不烧了。”
顾清河笑了，垂眸看着她的动作，程溪瞬间想起昨晚的事情，扭捏的将手拿开又尴尬的捏了捏自己手心。
昨晚顾清河发着烧不清醒，这会她如此自然的做这些动作是有些不妥，尤其还在他清醒的时候，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了。
“先吃饭吧。”顾清河没提昨晚的事情，开口时嗓音还是带着轻微的鼻音。
“好。”程溪转身跟过去，眼睛垂着就是不敢看他。
顾清河打开装早饭的袋子，把打包好的泡泡小馄饨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见程溪愣神，开口问道：“几点的飞机？”
“十点半的。”
顾清河点点头，这会八点多，吃完收拾一下去机场来得及，他把筷子和勺子拆开递到程溪面前。
程溪接过舀了一个馄饨放到嘴里，馄饨刚入口她猛地抬头，惊讶的问：“是昨天那家的？”
顾清河轻轻嗯了声，语调上扬，“这都能吃出来？”
程溪嘴里的馄饨瞬间变了味，她心里为顾清河的这份心意感动，她知道从酒店去馄饨店打车一来一回就要一个多小时，而顾清河刚退烧，为了让她能在离开苏市时再吃一碗，就这样奔波。
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在她心里发酵，她控制不住这股情绪蔓延，它们不断的往上冒着泡泡，将她的心给填满，一丝空隙不留。
根据她的口味，碗里特意放了辣椒和醋，和她昨天吃的时候一模一样，她的习惯他都记得。
程溪低头默默吃着，她吃的格外的慢，无数记忆随着面前的馄饨浮现出来，在她还没察觉到时就已经深深的刻在了她的记忆深处，她恍然间突然意识到什么，原来她对顾清河的感觉是这样啊。
像是终于想明白了，她心里那些发酵的泡泡忽然就变成了五颜六色，就好像是她小时候看见过的那种泡泡机，轻轻一吹，泡泡膨胀成形，五颜六色的在空中飞舞，只要稍微一靠近就会被漫天包围，这种快乐无法言说，是带着夏季专属的冰凉气味。
它们炙热，干净，浪漫，深深的烙印在她心里。
顾清河吃完没有催，耐心的等在旁边，偶尔拿起手机回几个消息，又挪动椅子起身去卫生间洗手，哗啦啦的水声传过来，程溪静静的听着这些经由顾清河发出的动静，眉眼不经意的弯了弯。
退房时，老板不由得打量了他们几眼，他还记得深夜的那通电话，有些心虚的问：“两位昨晚睡的如何？”
顾清河没说话，程溪低声回了一句：“还行。”
老板一时摸不透，又怕程溪会给差评，脸上堆着笑厚脸皮的说：“两位如果满意记得给个好评啊。”
“好。”程溪匆匆答了一句，刚才她吃饭时磨蹭的时间有些久了，在耽搁下去她怕赶不上飞机了。
老板见她着急也识相的不再说什么，只要别给他差评就好了，他甚至小跑着过去给两人把大门拉开，“慢走啊，下次再来苏市我给你们打折。”
程溪敷衍点点头，出门后拿出手机查看路线，这个点市中心的路已经开始堵了，看着那一条长长的红线，她心里有点慌赶紧快走几步到路边，幸好不远处正开过来一辆空的出租车。
她刚伸出手准备招车就被顾清河拉住手腕，“程溪。”
“怎么了？”程溪疑惑的看着他。
顾清河目光深沉，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有什么事情上车再说吧？”
眼见那辆空的出租车驶过来，离他们越来越近，再有两米就会和他们擦肩而过，如果再不伸手招，不知道下一辆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的手腕还被顾清河抓在手里，车子嗖的一声从他们身边无情驶过，程溪眼睁睁的看着那辆空车越开越远，直至再也不见了踪影。
头顶的太阳愈发的火热，照在身上让人无端的出了一身薄汗，程溪舔了舔被晒得干燥的嘴唇，不解的抬头看向顾清河。
“去看看吧。”
顾清河沉声说，他视线和她对视上，黑漆漆的目光闪了闪，手指动了动，似安抚般摩挲着手心中娇嫩纤细的手腕。
几乎是瞬间，程溪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机票我让方若音取消了，重新定了晚上的。”顾清河继续说。
程溪这才恍然大悟，她的机票是方若音那边帮她定的，原来刚才吃饭时顾清河是再给方若音发消息，他早就做好了打算。
程溪脊背的汗一层一层的冒出来，就连手心中也渗出了一层粘腻的汗，她眼神躲闪着，想把手腕从顾清河手里抽出，装傻的说：“昨天确实太仓促了，你如果没玩好我就再带你四处逛逛，对了，说好要买点苏市特产带回去的，下午正好有时间去买了，先去哪里呢，去...”
“程溪。”
顾清河突兀打断她。
程溪觉得嘴唇愈发干涩，就连喉咙都开始干涩的发疼，一股说不出的苦涩顺着口腔蔓延开来。她无措的笑了笑，阳光太过刺眼，她抬头时不得不眯起眼看顾清河，眼眶被晒的发酸，她觉得此刻她脸上的笑应该很难看。
“顾清河。”她叫他。
“你非得这么聪明吗？”
顾清河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近一步，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手掌一下一下抚摸在她头顶，“程溪，没关系的，我陪着你。”
她的脆弱被他妥帖的纳入怀中，小心翼翼的珍藏起来。
程溪睁着发涩的眼眶，眨了眨，鼻息中顾清河的味道让她说不出的安心，许久之后她闭上眼睛轻叹一口气，“走吧。”
他们默契的不再多说什么，程溪再度伸手招下一辆车，报出一个地址。
车子缓慢驶出市中心，高楼大厦被远远甩在身后，热闹的市中心变成窗外一处黑点，奔腾的车流中，一辆不起眼的出租车朝着远离市中心的偏僻地段驶去。
车子在一处老的居民楼前停下。
顾清河付了钱带着程溪下车，再次来到这里程溪有种恍然隔世的陌生感。明明这里的每一处她都无比熟悉，她记得的，进了门口后往右边走，那里有一处小亭子，亭子有一角早已经掉落；她还记得再往前走有一段路是没有地砖的，每逢下雨天那段路会变得泥泞难行，走在上面全是凹陷的脚印......
这里的每一处她分明都记得很清楚，可是记忆却蓦然蒙上一层灰尘，叫她一时间不敢分辨。
这样的画面她曾在梦里梦到过无数次，如今突然出现在眼前，她竟然紧张的不敢踏出一步。
顾清河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过来，牢牢的将她颤抖的情绪抚平，程溪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拉回，她勉强扯起一个笑容，想说什么，嘴张了张还是没能说出口。
能说什么呢？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是在做梦。
居民楼很老很老，历经风霜的屹立在这，小区很多设施都很陈旧，外墙的墙皮脱落下来，空气中难掩一股潮湿的霉菌味道，下水道污水气味不断往上涌，一股难言的气味蔓延开来。
小区楼层最高只有6层，没有电梯，里面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此刻正坐在树荫下摇着扇子，打着牌。
程溪稳住心神，抬脚往里走，身侧的手指在不知不觉中捏紧，顾清河似有所感，贴过去安慰的捏了捏她的手掌心。
他的掌心干燥温热，将她手心的潮热瞬间熨干，也渐渐抚平了她心里泛起的紧张。
楼道破烂灰败，墙壁发黑，楼道口更是堆砌了很多杂物，捏扁的矿泉水瓶子和捆成一扎的纸板横放在楼梯上，楼梯本就狭窄，上去下来都得侧着身体才能勉强通过。
程溪垂着眼带着顾清河走上二楼，她的步伐缓慢，每一步都迈的艰难，最终她在一户沾满灰尘的门前停下。
铁质的大门上隐约能闻到铁锈的古朴味道，那扇大门经过岁月的洗礼沉甸甸的伫立在那，落灰的锁眼无人再去打开，那里与世隔绝，尘封着一段无法窥探的秘密。
短短一条路，程溪像是被抽取了所有的力气，她低垂着脑袋嗡声开口：“你确定要去看吗？”
这扇门里是她所有的过去，这一步就代表她要将自己全部过往都在顾清河面前展露，她不由得开始心慌，害怕。她怕在顾清河眼里看到嫌弃，看到鄙夷，哪怕只有一点都会让她难以接受。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顾清河的手覆在她肩膀上，开口：“程溪，我想知道，让我去看看你生活了16年的地方，好吗？”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温柔充满力量，瞬间就安抚住了程溪那颗因不安而躁动的心，她渐渐平静下来。从包里拿出那把一直藏在角落的钥匙。
那是潘多拉的钥匙，等待许久的锁孔似乎感应到它的召唤，疯狂震动叫嚣着。
陈旧的钥匙严丝合缝的插进锁眼，转动，咔哒一声，锁开了。
潘多拉的盒子就此打开。
推开门，一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子很久没有打扫，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顾清河跟着程溪走进来，这是一个小的两居室，60平左右，东西不多，很多都用箱子装起来堆在墙边，桌子和沙发都用棉布罩着，空气中漂浮着一层淡白色光圈，它们似是沉寂了许久如今蓦然被唤醒，睁眼时终于等到了它们的主人。
“我妈妈离世后，这房子我还一直租着。”
这间屋子对她来说意义重大，她想一直保留着那段难忘的回忆。
程溪打开自己卧室的门，床上也铺了一层布，柜子上放了一排书，顾清河抽出一本，是一本手语书，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使用痕迹明显，每一页都被反复翻开过。
“手语也是以前就学的？”顾清河问。
程溪看一眼他手上的书，点头。
再开口时有点哽咽，一句话说出来几乎没有完整的语调。
“嗯….我妈妈…是......聋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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