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馆里一片狼藉,劫后余生的人们惊魂未定。
姜弦捂着滋滋冒血的手臂,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疼得直抽气。
再看看那位爷,青衫整洁,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
凭什么啊?
自己又痛又怕还挂了彩,这家伙倒好,跟个没事人似的,连点灰都没沾。
还害得她差点被砍!
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姜弦脑门。她气势汹汹冲到男人面前,指着自己血呼啦的手臂,又气又委屈地吼:“喂!我说你!是不是傻啊!刀都砍到后脑勺了!动都不带动一下的!等着开瓢呢!要不是我推你那一把,你脑袋早搬家了!你看我!为了……为了……”
她犹豫了一下,说,“为了不让你脑袋搬家,胳膊都划拉这么大口子,血流了一地,你看。”
那青衫男的目光终于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了她流血的手臂上,停顿了一秒。眼神依旧平静得像结了冰,随即,他抬眼,对着姜弦那张因愤怒和疼痛而皱成一团的小脸,非常客气地拱了拱手,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半点情绪起伏:“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相助相助!光说谢谢顶个屁用!” 姜弦正在气头上,手臂疼得钻心,加上刚才一连串的惊吓和这男人置身事外的态度,让她理智彻底崩盘,“你这么想谢我,你倒是以身相许啊!”
话一出口,姜弦就想把舌头咬掉。也是,她跟个傻子发什么神经病。她赶紧想找补:“我开玩笑的!你……”
“好。”
一个平静无波、清晰无比的字,打断了她的话。
姜弦:“?”
她怀疑自己不仅手臂失血过多,耳朵也幻听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青衫男子已经微微颔首,用他那清冷悦耳的嗓音,继续宣布:“姑娘若愿意,今日,便可同裴某定亲。”
姜弦彻底懵了,脑子里只剩一个“裴”字在疯狂回放:“裴……裴……?”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眼睛死死盯住眼前这张帅得人神共愤脸,声音颤抖:“你……你叫什么?”
青衫男子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那么一下,清晰地吐出三个字:“裴,容,恩。”
时间,凝固了。
姜弦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三个字在360度立体环绕轰炸,炸得她外焦里嫩。
裴!容!恩!
她那个“引诱他堕魔”的SSS级任务目标!
她不仅一头撞进了他怀里。还为了自保推了他一把。最后,还脑子抽风地让他“以身相许”?
而他,竟然,答应了。
姜弦:“……”
她的任务似乎超额完成了。
不知道用了多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虚弱地靠在墙上:“裴长老,您认真的?”
这句话姜弦觉得多余问,但总要确认一下任务目标的真实性。
裴容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平静无波:“只要姑娘是认真的,那裴某便是认真的。”
“哦。”姜弦点点头,那她确实是胡说的。
不过事已至此,任务目标送到眼前,且还要她直接做剑尊夫人,她实在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她一向擅长顺水推舟,干脆利落地点头,“行,那就成亲吧。”
顿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处境,补充道:“我没地方去,直接跟你回清岚宗吧。”
说完悄咪咪观察他脸色,她是不是有点不客气了?
可裴容恩就静静地看着她,对她这样坦然接受,甚至还敢提要求的做法没什么反应,微微颔首:“可。”
小饭馆的门帘在身后晃动,将里面那股恶心气味隔绝开来。
姜弦下意识揉了揉剧痛的手臂,默默跟着裴容恩身后半步的距离。出门太急,她忘了带伤药,只扯了块布条稍微包扎了一下,也不知道还在不在流血。
下午的阳光没那么刺眼,照在裴容恩纤尘不染的青衫上,更显得他落拓挺拔,步履从容,仿佛刚刚那场混乱只是姜弦自己做的一场梦。
不知道走了多久,姜弦看着脚下凹凸不平的土路,又抬眼望了望远处绵延起伏,仿佛没有尽头的山峦。
“那个,裴长老。”她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带着点刚经历刺激后的疲惫。
“嗯?”前方传来一个清冷的音节。
“我们这是……去哪?”明知故问。
“回清岚宗。”裴容恩回答得十分简洁。
姜弦得脚步顿住了。她站在原地,目光从远山收回到裴容恩的背影上。
“如果我没记错,”她的语气实在很平淡,不难听出里面蕴含的淡淡死感,“这里离清岚宗,用走的,少说也得半个月。”
裴容恩停下脚步,转过身,山风吹拂他的衣袍,他看向姜弦,眼神平静无波,表现得非常认可,“你没记错。”
姜弦:“……”
就这?他听不出来吗,她不是在疑问,她是在控诉啊!
她不再往前走,就停在原地。抬起眼,迎上他那双漂亮到让她想扣下来的眼睛:“我要坐车。”
裴容恩看着她,清冽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
姜弦没理会那点困惑,开始掰手指头,“纸鸢,仙舟,灵兽,还有飞剑。”
她扯了扯嘴角,努力拿出一副客气请求的姿态,说的话却怎么听怎么斩钉截铁:“我不要走了,我们飞回去。”
没有吵闹,没有夸张的表情,只是平静的诉求,带着一种“不答应我我就不走了”的无赖气息。
裴容恩从来没体验过这种感觉,莫名感觉下一秒她要就地坐下了,下意识蹙了蹙眉。
也许是那女人没系好,也或许是山风太大,她袖口处的布料被吹开飞走,露出残破的还在稀稀拉拉渗血的一掌长的伤口。
被女人嘟嘟囔囔地又重新绑上了,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但好像是在骂人,一边骂还一边跺了跺脚。
裴容恩的视线不自觉地在伤口上面停留一瞬,再向上看,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了。
山风吹拂过两人之间,带来片刻的宁静。
两侧的金色麦田又忽然哗哗作响。
他没有说话。
下一刻,只见他长袖轻轻扬起。
一声清越的剑鸣声骤然响起,气温仿佛下降了好几度。
一道白色流光从他袖□□出,逐渐变大,最后悬停在二人身前。
这是一把放大了上百倍的长剑,剑身冷冽,符文繁复。
是他的本命剑,长生。
裴容恩身形微动,率先立于剑身之上,衣襟雪白,高高在上。他垂下眼眸,而后微微侧身,朝姜弦伸出了一只手,掌心向上,指节分明。
“上来。”他道。
嚯,大变活剑。
姜弦看着那柄巨大的剑,又看看伸向自己的手,没有犹豫,走上前,伸出自己那只没受伤的手,轻轻地搭在了他微凉的掌心。
总比走路强。她心里只剩这一个朴素的念头。
长生剑平稳地穿梭在云层上,速度快得惊人,下方的山河城镇飞速倒退,落在眼睛里成了一块块虚影。
裴容恩的这把本名剑和他一样出名,听说是从清岚宗剑阁当中取下的宝剑,当初在剑阁中这家伙可是镇压四方的存在。后来被裴容恩拿走了,用它创下了许多成就。
姜弦站了一会儿,便觉得腿有些酸。她低头看了看脚下这把传说级仙剑,又看了看前方裴容恩清贵的背影。
累,从被迫接到任务,再到在饭馆被打劫,到现在准备成亲,都让她大脑里紧绷着一根弦。此刻站在高速飞行的剑上,精神稍稍松懈,疲惫感汹涌而来。
她没说话,也没征求同意,只是默默地,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随性,直接在裴容恩身后坐了下来。
剑身冰冷坚硬,硌得慌,但总比站着强。
她曲起腿,支撑着受伤的手臂,想着一会再包扎一次吧,目光却盯着下方的景象出神。
就这样了吗,她有些麻木地想,就这么莫名其妙嫁给一个剑尊?
为了任务,还是为了活着,好像都有点,又好像都不完全是。她侧过头,目光有落在身前那人垂落的青衫衣摆上。
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他挺拔的背脊,宽阔的肩膀。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这张脸这身姿,似乎,也不亏。而且清岚宗的长老,应该很有钱吧。
坐久了,腿有点麻。姜弦看着身前那站了快一个时辰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扯了扯裴容恩垂在身侧的衣角。
力道很轻,像是蝴蝶翅膀。
前方的身影几不可察地顿了下。
“你坐下吧。”姜弦朝他仰起头,她的声音不高,但清清浅浅的,很好听。
听起来只是在告诉他。
——站着累,坐下舒服。
裴容恩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就在姜弦以为他会继续当一座冰山时,只见他广袖微拂,竟真的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不疾不徐的从容。他盘膝而坐,背脊依旧挺直,双手随意搭在膝上,目光平视前方翻涌的云海。两人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不远不近。
姜弦看着身旁这张在云海映衬下更显清绝的侧脸,沉默了片刻。才想起来,好像……他们连名字都没正式交换过?
“我叫姜弦。” 她先开口,声音很平静,像在介绍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离谱,都要成亲了,现在才互通姓名?这流程真是……有些离谱了。
她心里淡淡地飘过这个念头,却也没觉得有什么需要解释或尴尬的。
这就是闪婚的最大好处了,时间和感情上没那么多的沉没成本。
裴容恩闻言,微微侧过头。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落在她脸上,看了她大约两息的时间。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轻轻颔首,应了一声:“嗯。”
这话之后,沉默又开始在两人之间蔓延,但并不显得压抑,反而有种奇异的宁静。
过了一会儿,裴容恩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姜弦手臂上被划破的衣袖。他指尖微动,一枚小巧的白玉瓶凭空出现在他掌心。
他将玉瓶递到她面前,声音清冷:“疗伤药。”
“啊?”姜弦猝不及防,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目光从下方的云层收回,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和玉瓶上,随即接过:“谢谢。”
她朝他笑了一下。
裴容恩发现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嗯。” 他收回视线,应了一声,视线重新投向远方。
姜弦捏着微凉的玉瓶,指腹轻轻摩挲着瓶身。
欸?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冷啊?
她拔开瓶塞,一股清冽温和的药香弥漫开来。
光是闻香味就知道,这比她之前用的药膏好多了,果然不愧是剑尊啊……
姜弦没感慨太多,伤口的痛意让她无法忽视,她侧过身,试图用右手将药膏涂抹在左臂外侧的伤口上。
该死的伤口位置很刁钻,手臂扭转的角度让她动作变得笨拙而吃力,指尖几次堪堪碰到边缘,却无法精准地将药膏覆盖上去,反而牵扯得伤口隐隐作痛。
她微微蹙眉,动作停顿下来,看着那瓶药膏,又抬眼看了看身旁裴容恩。
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裴长老,帮个忙?”
裴容恩闻声,侧过头。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手中的药瓶上,随即移到她因别扭姿势而微微绷紧的手臂,明白了她的意图。
“好。” 他应得干脆。
伸出手,却没有去接药瓶,而是轻轻握住了姜弦的手腕。
“嘶……”
好凉……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让姜弦下意识蜷起了脚尖。
但很快适应了一下来,他的力道其实恰到好处,既固定了位置,又不会让她感到不适。
姜弦顺从地将药瓶递到他空着的另一只手中。
裴容恩松开她的手腕,用指尖蘸取了一点药膏。
轻轻落在她手臂的伤口边缘。
药膏接触伤口的瞬间,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姜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眼睫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了几下,随即又死死垂下。
裴容恩动作下意识放轻了,他看到她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悄然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却硬是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莫名,他想到寒风中挺立的小草,脆弱又倔强。
他涂抹药膏的动作似乎更轻缓了些,指腹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将药力缓缓化开,渗入肌肤。那刺骨的寒意似乎也被这温和的药力中和,疼痛感渐渐被一种清凉舒适的麻痒所取代。
很快,伤口被一层薄而均匀的药膏覆盖妥当。
裴容恩收回手,指尖残留着淡淡的药香。他将药瓶的塞子盖好,递还给姜弦。
“好了。” 姜弦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臂,感觉舒适了许多。她接过药瓶,收入怀中,又朝他笑了一下,“谢谢你啊。”
“嗯。” 裴容恩应了一声,想说不用那么客气,腰间的传音佩却传来轻微地震动。
裴容恩在玉佩上轻轻一点。
一个清脆悦耳,十分急切的女生立刻传了出来,“师尊,弟子江望丹禀报,我等已抵达炩都,九尾妖狐已经伏诛。只是……”那声音顿了一下,明显在担忧,“宋师弟不慎中了那九尾妖狐的媚术,他心性不坚,不幸自断了右臂筋脉。”
自断筋脉?听了这话,姜弦原本放空的眼神瞬间聚焦,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筋脉断了那可多疼啊,而且还是右臂,若不及时治疗,恐怕以后再也拿不了剑了。
玉佩中的女声还继续说:“师父,宋师弟伤势棘手,恐损根基,师父能否一观。”
裴容恩听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薄唇微启,一个“可”字已经到了嘴边,他忽然想起身旁安静坐着的姜弦。
看过去,只见她抱着膝盖,姿态闲散。
即将出口的应允被生生顿住,他眼眸微垂,清冷地询问,“姑娘可愿意去?”
姜弦没想到裴容恩还会询问她的意见,怔了一下,摆了摆手,很好说话的样子:“走吧。”
“多谢。”裴容恩沉声。
也没什么好谢的,姜弦心里哂笑,她若是眼睁睁看着人家弟子废掉手臂而冷眼旁观,裴容恩肯定厌恶死她了。她才不会傻乎乎做这种事。
裴容恩视线转向了传音佩,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稍候便至。”
传音佩那头的江望丹似乎愣了一下,如果她没听错,师尊刚刚似乎询问了一个女人意见,而女人只是轻飘飘地说“去吧”。
“……”
隔着传音佩,江望丹脸色剧变。
半晌,她按捺住心里的惊疑,小心翼翼地试探:“师尊,可是与其他同门在一起?”
裴容恩:“不曾。”
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江望丹明显被噎住了。难以言喻的不安在她心中盘旋,却不敢再问出口,只能恭敬地告退:“是,弟子明白了。”
玉佩重新归于平静,姜弦听完了全程,不由得侧身盯着裴容恩。
他还真会避重就轻,人家问他有没有同门在身边,他说无,却不解释身边还有不是同门的其他人。
她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随口道:“到你徒弟那里,我们要飞多久?”
前面的声音几乎没有延迟地传来:“半天。”
半天…… 姜弦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
目光下意识地瞟向裴容恩那劲瘦的腰身轮廓,一个更无聊的问题脱口而出:“你饿吗?”
话刚出口,她自己先怔了一下。随即,不等裴容恩有任何反应,她便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哦,我忘了。你肯定辟谷了。”
问剑尊饿不饿?她还真是闲得发慌了。
裴容恩的侧脸轮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比如“你也早已辟谷”之类的,但姜弦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只见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手伸进自己那略显寒酸的储物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了两块用油纸简单包裹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剥开其中一块的油纸,露出里面半透明的带着琥珀色泽的糖块。一股淡淡的清甜的麦芽香气瞬间在清寒的空气中逸散开来,这是独属于凡间才有的味道。
她没看裴容恩,只是将另一块还裹着油纸的糖,很自然地递到了他身侧:“喏。”
裴容恩的目光收回,落在了那只递到面前的手上。纤细的手指捏着一块小小的糖块,那缕清甜的麦芽香固执地钻入他的鼻息。
他微微侧过头,视线从糖块移到姜弦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她正低头看着自己剥开的那块糖,似乎在研究糖块的纹理,并没有看他。
沉默只持续了一息。
裴容恩没有问“这是什么”,也没有说“我不需要”。他伸出那只惯常握剑的手,用指尖轻轻地拈起了那块小小的糖。
“嗯。”他低应了一声,算是回应和谢意。
他收回手,那块裹着油纸的糖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他没有立刻吃,也没有收起来,只是那样握着。
姜弦则将自己那块糖放入口中。清甜的滋味在舌尖缓缓化开,带着麦芽特有的焦香和暖意,瞬间驱散了口中的寡淡。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像只慵懒的猫晒到了太阳。
含着糖,她将目光投向变幻的云海,下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仿佛陷入了某种放空的状态。过了一会儿,像是看到了他没有吃,一句低低的近乎呢喃的自语,如同羽毛般轻飘飘地落下,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根本不在意身旁的人是否能听见:“其实我也不爱吃糖……”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淡淡的倦怠和无奈,尾音几乎消散在风里,“但这里……实在没什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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