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微风声此刻似乎也接近宁静，树荫也逐渐融入渐暗的夕阳中，花园里只剩下昆虫的低鸣和两人的呼吸声。
维安沉默地站在原地，内心却早已是惊涛骇浪般汹涌而至，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
喜欢我？
希欧说的，面前这个人说的，这个我无声爱慕了七年的人，居然在此刻说着喜欢我。
一股巨大的、纯粹的、无法控制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喜悦瞬间冲上头顶，让他指尖发麻，呼吸近乎停滞了。
月光下希欧那张从来就引人注目的脸庞带着毫不掩饰的真诚和期待，那双罕见的火红眼睛像正在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点燃。
曾经旅途中的朦胧情愫，重逢后相处的朝夕，这个人的笑容、悲伤、甚至偶尔的笨拙依赖，此刻都化作汹涌而热烈的感情，几乎要冲破他多年来筑起的心防。
维安从未想过，这份隐秘甚至近乎绝望的爱恋，这份他早就决定永远封存的情愫，竟然有一天能得到这般的承认，甚至可以说是得到如此直白而热烈的回应。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不顾一切地点头，想要说出我愿意，想要告诉眼前人，自己这些年的是多么地小心翼翼地避开，又控制不住的去接近，去爱他。
他多想能顾一切地抓住眼前触手可及的光明和温暖。
这份巨大的喜悦几乎要将他融化，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这张真挚而英俊的脸庞，想要回应这份滚烫的心意。
然而，就在这份喜悦即将冲破一切的瞬间，冰冷的现实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
曾经那寒冷的雪天，路人嫌弃或是可怜的眼神，破烂到甚至遮不住身体的衣服，从垃圾堆中翻出来的算不上食物的东西，还有那些人打量与毫不掩饰恶意的眼神，以及回头时，已经冰凉的孩子的身体。
还是说，那个黑暗阴冷的庄园中，那些繁复奢侈到恶心的床幔与窗帘，肥胖的老贵族充满高傲与**的眼神，膝盖被磨伤时滴在地毯上鲜艳的血迹，以及持续多年的控制不住地半夜惊醒与干呕。
可是希欧呢？
青年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的金发，宛若宝石的双眼，还有着傲人的身世与绝顶的天资。
他会是维斯坦洛德的王储，未来的国王......
能在他身边的，应该是和他一样的，纯洁美好又充满光明的人与事。
而绝不能是他这样的，像是反义词一般的存在。
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自厌与恐惧，那些根植于过往创伤的自我否定，那些横在两人身份间的巨大鸿沟，如同最坚固的锁链，瞬间将他牢牢捆缚，将他那本已经抬起的手狠狠拉住，又随之无声落下。
喜悦的潮水迅速退去，留下冰冷而坚硬的现实。
维安眼中的光芒只闪烁了一刹那，就又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自己也吞噬的痛苦，他微微侧过头，避开了希欧那过于炽热的目光，仿佛那目光会灼伤他灵魂深处最不堪的部分。
“希欧，”维安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疏离，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之下是如何的翻江倒海，“不要说这种任性的话。”
希欧眼中的期待瞬间凝固，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我不是任性，老师，我绝对没有，我很——”
“你是维斯坦洛德的王子，未来的国王。”维安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的婚姻，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它关乎王国的未来，关乎联盟的稳定，关乎无数人的期望和责任，这份责任，你我都清楚它的分量。”
希欧急切地上前一步：“我知道！但是维安老师，我真的很认真，我明白您在乎那些东西，可我绝对不会让您为难的，我想一定有办法能够平衡这一切。”
“辛他也说过，您看，即使我不在维斯坦洛德，但维斯坦洛德依旧在正常前进，没有谁是必须的需要，我是，您也是。”
“这不一样，希欧，”维安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态度，“即使退一步，我们也不可能的。”
“我代表的是金桂庭，即使只是名誉首席，这背后是圣教，是教宗的意志，圣都不能倾向于任何一方，否则战争后好不容易维持的脆弱平衡，就会毁于一旦，而不管你的想法是什么，维斯坦洛德永远会和你绑在一起，你没有选择。”
“倘若大陆最强生的国家与金桂庭，甚至与圣都站在了一起，你真的觉得其他国家不会多想吗？你又真的能和它们所有人解释清吗？”
维安盯着希欧的双眼，虽然只是在平静的陈诉着事实，他的眼底却溢出控制不住的痛苦。
是啊，我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大魔法使，一个......有着不堪过往的人，我的生命轻贱如草芥，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过，什么都......出卖过。
维安绝望地想到，这些拒绝的话在他心中被歇斯底里地喊出，但最后的理智让他制止了这样的冲动，他只是想，或者说还抱着一丝自私的幻想，倘若可以，他还想能够维持这样的生活，维持他在希欧面前，堪称虚假的形象。
在内心已经如此崩溃地状况下，即使拼命克制着，维安的冷静也早已摇摇欲坠，甚至声音几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他垂落的手紧紧握着，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来维持表面的镇定。
看吧，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早已一样破败不堪......
别看了，让我能在你心中永远是那样美好的一个形象吧，不要再想着靠近我，了解我了......
他咬了咬嘴唇，抬头强迫自己直视希欧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不可置信与痛楚，但这痛楚反而让维安更坚定了拒绝的决心。
自己绝对不能拖累他，不能让他的人生染上自己的那些污点。
“我们之间，不仅仅是身份的鸿沟，希欧。”维安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刻的疲惫和决绝，“是从一开始就划定的界限，太早之前，我们就早就是两条路了。”
“那我们的现在是什么？”
希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刺伤的激动：“什么身份，什么界限！我只知道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你要拒绝我，就从一开始就拒绝好了，明明却又一直在纵容我，那你告诉我，老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接受我和你同行，又一直对我这样——这样的不同。”
“够了！”维安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那是内心防线被冲击时的本能抵抗，“希欧，正是因为是你，你很好，如此纯粹，如此美好，我才更不能......让你的人生因为一时的冲动而蒙上阴影，让你因为你今天的选择而后悔，让你未来的因为我的存在而动摇。”
“那不是你该承受的代价，也是我支付不起的代价。”
花园里陷入一片死寂。
远处宴会的欢声笑语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月光依旧温柔，却照不亮两人之间骤然拉开的、冰冷的距离。
希欧看着维安，看着他苍白脸上极力维持的平静，那眼神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希欧的心。
有那么一瞬间，希欧想不顾一切地把眼前的人拥入怀中，不管他那满口伤人伤己的话，只遵从自己内心的，占有那独属于他的温暖。
可是......
可是当他看见这个人如此痛苦的神情，像是被世界都抛弃被伤害的样子，明明已经痛苦到快要站不稳了，却还在克制着，说着那样的话。
巨大的失落感像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希欧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应该是这样的，希欧悲哀地想到。
我只是希望维安老师能高兴，能够不要再那样孤独，我只是希望，像老师这样明媚的人，应该配上最好的一切。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我错了吗？早知道老师会如此难过，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说出口吗？
不应该给老师徒增烦恼吗？
可明明——
过了许久，他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不易察觉的哽咽：
“所以......这就是老师你的答案？”
“是。”这次维安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个字，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希欧低下头，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他沉默了良久，久到维安几乎以为他会转身离开。然而，当希欧再次抬起头时，那双火红的眼眸里，失落依然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好吧，老师。”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维安熟悉的、带着点少年气的执拗，“我明白了你的顾虑了，我不会再提让你困扰的话了。”
维安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更深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席卷而来。
结束了，他亲手斩断了这份他渴望已久的梦境。
“但是，”希欧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锁住维安的眼睛，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朋友总可以吧？像以前那样，一起旅行，一起守护大陆的和平与稳定，一起......参加朋友的婚礼，一起给薇莉准备礼物。”
“这个身份，您总不能再拒绝了吧？”
维安愣住了。他看着希欧眼中那熟悉的、温暖而坚定的光芒，那光芒并未因为他的拒绝而熄灭，反而更加执着地燃烧着。
拒绝的话语堵在喉咙口，却再也说不出来。他太了解希欧了，这个看似阳光开朗的王子，骨子里有着比谁都坚韧的意志。他已经退让了一步，抛出了“朋友”这个台阶，如果自己再拒绝，只会让局面更加难堪，也......辜负了他这份小心翼翼维护的心意。
“......好。”维安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如释重负的妥协，“像朋友一样。”
“那就说定了！”希欧的脸上重新绽开笑容，仿佛刚才的表白和拒绝从未发生。
这人的笑容依旧灿烂，但在维安眼中，却带上了一层淡淡的、心照不宣的忧伤底色。
“那我先走了，维安老师，薇莉该找我了，而且我好像看到尤德伦那家伙又在和莱晓吵架了。”
“您若是有空也来参加吧，晚上有舞会，我想，应该会很快乐。”
维安平静地点了点头。
希欧自然地转身，率先向已经灯火通明的宴会花园里走去。
他挺直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单，像是在故作坚决，却又透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倔强。
维安站在原地，看着希欧的背影融入那片温暖的光晕中。
晚风吹过，带着白铃花的香气，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与苦涩，指尖残留着刚才掐出的痛感，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他拒绝了希欧，亲手推开了那份滚烫的心意，然而，那句“像朋友一样”，又像一根细微的藤蔓，悄悄缠绕住他冰冷的心防，留下了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暖意和......更深的、又无处安放的怅惘。
他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因喜悦而几乎脱口而出的回应。
最终，他只是长长地、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袍，转身却向更加浓密的树荫里走去，月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孤独的影子，直到整个人的身影被黑暗吞没。
好耶
是拒绝！
（开始神志不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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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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