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两天,到了考试的那天早上,喻谣谁也没通知,自己偷偷一个人跑去了殡仪馆。
本来她只是想远远看周昀霁一眼,吊唁过后就回去赶考试。
但当她真的看到周昀霁的一瞬间,她脚下就像立刻生长出藤蔓扒住地面,一步也不想走了。
周昀霁穿着黑色衬衫,眼下也是乌青,衬的他皮肤白的吓人。
喻谣刚到的时候他正在灵堂跟几位叔叔说话,说完就点了点头,又快步走去外面找另外几位阿姨讲话,短短一段时间内一直在东奔西跑地忙碌。
没什么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很麻木。
但他在看到喻谣的一瞬间,表情终于有了变化,讶异了一下,然后黑着脸快步变小跑地向她跑来。
“你怎么在这?你是疯了吗,喻谣?”第一句话的语气就非常严肃不善。
离得近了,喻谣发现身上所有的香气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泥土的味道。
喻谣低着头不说话,意思是我已经来了,也并不想走。
周昀霁怕她犯犟,叹了口气,又换了和善一些的表情,揉了揉她的头发,“行,来也来过了,心意送到了,快回去吧”,他抬手看了下时间,又问:“考试是几点?我找人开车送你。”
喻谣也不知道现在具体的时间,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只是说:“已经开始了,来不及了。”
“你!”周昀霁气的想骂她,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才没有发出火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喻谣发现他的眼睛很红。
但不是哭过的那种红,更像是熬的太久而布满血丝,整个人看上去很疲惫。
“你跟喻叔他们一起来的?他们同意你这么胡闹?”周昀霁强压着火气,提出疑问。
“只是分班考试而已,不去竞赛班又不代表不能参加竞赛,而且就算不走竞赛我也可以自己高考。”
“……”周昀霁眉毛立起,“所以他们不知道是吗?你自己偷偷跑来的。”
喻谣又低下了头,低声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会让他们怪你的。”
“…?”
这是重点吗?周昀霁真想打开喻谣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这种时候突然这么拎不清。
还想再继续说点什么,远处又来了几个周宏光的同事,亲戚们在喊周昀霁过去招呼。
他连忙回头应着。
喻谣完全没想过如此糟糕的事情发生之后,周昀霁竟然会是这样忙碌的状态,她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原来有这么多的繁琐细节需要处理。
她本来想的只是过来陪周昀霁抱头痛哭一场,想的只是他该有多么难过和痛苦无助,现在看来却是都不确定他有没有那个时间了。
“好了你快去忙吧,”喻谣催他走,“我来只是想陪陪你,不是想给你添乱的,你不用管我。”
周昀霁的下眼睑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眼尾扬起,他不想用添乱来形容喻谣的行为,但他此刻确实是感觉多了几分的烦躁。
“别乱跑。”他最后丢下一句,就急匆匆又去忙了。
喻谣自己一人坐在角落,喻信鸿和卢清芬来了没多久就发现了她。
起初卢清芬有些生气,但场合不算合适,喻谣也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家人彼此沉默了一段时间,这气慢慢也就消了大半。
喻谣对学习的事情一向很有自己的主意,很少让父母操心,想来这次也是有自己的想法。
另外,他们是真的把周昀霁当自己家孩子的,碰到这事也是心疼,也就多少可以理解喻谣。
说到底一家人都是非常善良的人。
一天都算顺利,一直到下葬结束,大多数亲朋也就都离开了,周昀霁又去墓园忙墓碑刻字细节和尾款结算,喻谣一家都在墓园等他。
今天起,他们约好周昀霁先去喻谣家暂住。
喻信鸿单独对着墓碑说了会话,老朋友多年不曾有机会好好叙旧,再见面竟然就是这种场合,他心中唏嘘,语气哽咽,喻谣听得心里难受,自己走去了门口。
一整天下来她哭了好几次,眼睛有些红肿敏感,风吹过时脆弱的泪腺就不自觉想要流泪。
周昀霁忙完看到她向她走来的时候,恰巧又刮过了一阵风。
她隔着朦胧的视线看着周昀霁的身影,赶紧抹了一把并非本意又蓄起的泪水,想起今天在殡仪馆听到不认识的叔叔们聊起,说周昀霁这孩子真坚强,从头到尾一直也没掉过泪,请教着长辈自己就把繁琐的后事全都给办妥了。
周昀霁在喻谣面前站定,看了她一会。
黄昏的阳光撒在她身上,本该是温暖的橘黄色光线,却尽数被黑衣吞噬,又被一些光滑的丝线折射出有些诡异的霓虹色泽。
他抬手,轻轻擦去她眼角残余着的水痕,继而微微弯曲手指,用指背蹭了蹭她的脸颊。
“走吧。”他只轻声说这个。
“周昀霁…”喻谣拉住他的衣袖,“你想哭就哭吧。”
周昀霁默了默,道:“我不想哭。”
“怎么可能”,喻谣不信,试图安慰他,“已经都忙完了,这里也没别人,你难过就哭出来吧,憋着不好。”
周昀霁看着她有一会没说话,喻谣安静等着。
“如果我说我是真的不想哭呢?”周昀霁很平静地问道。
从小到大,周昀霁都是一个对情绪非常敏感的人,对自己的情绪敏感,对别人的情绪也能非常快地察觉。
这是一种本能,也是一种天赋,他通过感知他人来更深刻地洞察这个世界,也正是这种能力让他决定走上创作者这条道路。
久而久之,他发现情绪其实是一种可以被操控的客体,他一度也认为这是他的天分,可以让他感性感知世间万物的同时,又能理性地控制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为。
但当他的生活一下子天翻地覆,至亲离世,新闻报道,舆论抨击,配合警察调查,这些事在很短的时间内让一位年仅18岁的少年来独自承担,这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哪怕他再早熟,他也不知所措,无所适从,他对误解的力量感到恐惧,也不敢相信生命怎么可以就这样荒诞地结束。
更重要的,他明白自己从今之后都没有家了。
很多事情必须由他来做,他一件接一件地解决。
几天时间里全在自己从不曾接触过的事情,在这之后,他突然发觉,自己的情绪好像和发生的事情本身剥离开了,错位了,他选择优先去处理完这些具体的事情,结束后却不知道该为这件事情安排怎样一种情绪。
心里那股难受憋着憋着,好像就消散了。
他感觉自己应该是哪里不太正常,但对着喻谣,他选择了如实诉说。
“我就说我很奇怪。”他自嘲地笑笑。
喻谣怔了怔,一把就抱住了周昀霁,紧紧箍着他的胳膊,摇头说没有。
她更难过了,觉得周昀霁太可怜了,明明是那么耀眼的一个人,非要在正对未来拥有着美好憧憬的年纪让他去经历这种事情吗?
连哭都哭不出来,是有多难过呀!
喻谣觉得自己又要哭了。
周昀霁猛地一下被她箍住,脊背都绷直了,挣了两下竟没挣开,也就卸下劲来靠在她身上休息。
今天一整天都觉得挺冷的,这样被她抱着还挺暖和的。
两人就保持着这样不太自在的姿势在墓园门口吹了会冷风,喻谣不知道是因为哭的还是风吹的吸了几次鼻涕。
周昀霁这才又开口:“喻谣,好饿啊,带我回你家吃饭吧。”
*
这天是喻谣认识周昀霁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见他吃那么多。
而且不再是只吃一些口味清淡的蔬菜,还吃了很多喻谣喜欢的酿豆腐、盐焗蟹块,甚至红烧肉,喻谣自己都没怎么吃,把盘子都推到了他的面前。
周昀霁话比平时少些,但依旧没忘记夸赞喻信鸿的手艺。
“昀霁啊”,喻信鸿把手放在周昀霁的肩膀,“你安心住下来,之后有什么打算想找人商量随时来找我还有你卢老师,我们都会陪着你,你不用怕。”
周昀霁筷子顿了顿,“谢谢喻叔,这几天要麻烦一下,等艺考完我会去申请住校,到时候要准备高考,住校也方便些。”
“不麻烦不麻烦,把这当自己家,先好好高考,都会好起来的。”
喻信鸿也心疼这孩子,吃完饭就嘱咐喻谣多陪陪他。
喻谣哪用他多说,早就搜了一大堆的催泪电影,她今晚的目标就是一定要陪着周昀霁发泄。
最终她选择的是《忠犬八公的故事》。
小狗的故事,就算不哭好歹也会很萌,总不会出错。
在网上看到有人评论说是看完哭到喘不上气,很合适用来发泄情绪,正合她意。
这电影周昀霁其实早就看过,但他理解喻谣的好意,也想随便找点什么事情做,便坐在她的房间跟她一起看。
往常两人一般都是待在书房,这是周昀霁第一次来她的房间。
整整一书柜的辅导材料,各种拓展阅读的书籍,没有太多的装饰,并不算太温馨,但整个房间都散发着跟喻谣身上一样的柑橘的味道,让他感觉很放松。
他一只手撑着头看电影,另一只手摩挲着她书桌上的小狗摆件,背后倚着喻谣塞给他的狗型靠枕。
喻谣看的太过认真,电影进度刚过三分之一,她就开始呜咽,名叫八公的这只秋田犬就像周昀霁一样可怜。
旁边周昀霁默默帮她递纸巾,从看电影变成看她哭。
跟喻谣认识的时间不长,他却在此刻突然察觉到自己大概是在认识喻谣一家人之后才逐渐觉得自己不是那么的孤单。就像他此刻也突然觉得自己的未来也许不会全是需要一个人面对的黑暗。
他以前时常觉得很少有人懂他,也不愿意跟别人说太多心里话从而给别人评判他的机会。
可现在,竟然有人会在他哭不出来的时候替他来哭,如果这都不算懂他,那怎样才算呢?
他轻轻抬手,又一次拂去了喻谣的泪水,喻谣也抬头看他。
在她的眼眸里,周昀霁觉得分明看到的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正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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