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年关。街上的商铺开始上了年货，整座城市渐渐有了些年味。
这段时间，高玉衡的生活都很平静，是他活了二十多年以来，都没有过的平静。没有争吵，没有挖苦，没有讽刺，也没有白眼，有的是田成芸和苏宝华的忌惮和讨好。是的，自从那次酒宴之后，高翠辉有了接触简鸿豫的机会，苏宝华和田成芸一样，也对他另眼相待了。
而高翠辉和高翠明呢？她们两个也没有闲着，一个经常和田成芸一起，以买珠宝或打麻将为借口去接近简太太，一个以补课为借口，去接近简晏宁。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堂堂正正，一个偷偷摸摸，一个知道另一个，另一个却不知道这一个。
这天，下班晚了一点，高玉衡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他在大门口碰到了也刚回来的高翠辉。高翠辉肩上背着书包，看样子是刚放学回来。
但她脸上涂了脂粉，嘴唇上涂了口红，又不像上学的样子。高玉衡立刻就明白了，她今天肯定是找简晏宁补习功课去了。女为悦己者容，她肯定是为简鸿豫而“容”的。
“刚回来？”他招呼着问。
“嗯。”高翠辉回答。一如既往地冷漠。
但高玉衡并不以为意，他早已习惯。
“最近简小姐给你补习补得怎么样？你的功课有进步吗？”他又问。
“还好，比从前好一些了。”高翠辉又回答。
“哦。”高玉衡思忖着回答，“你每次去的时候能见到简公子吗？”
高翠辉诧异地看着他,好像他不该问这个问题似的。
“有时候能见到，有时候见不到。怎么了？”她有点警惕。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高玉衡笑了笑，搪塞着说。然后，他话锋一转，又问：“简公子有亲自给你补过课吗？”
昏暗的路灯下，她的表情有了明显的改变，嘴角边突然浮现出一撇微笑，但很快，那抹笑又消失了。
“补过几节，怎么了？”她又反问高玉衡。
“我就是问问而已，你未免也太警惕了，一直‘怎么了怎么了’地问我。”高玉衡有点不高兴。
“我也是问问而已。”高翠辉傲然地说。说完，她推开院门进去了。
高玉衡愣在门口，有些啼笑皆非，这个高翠辉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处处提防着他。连他的问话都提防得密不透风。他废然地摇摇头，看来想从高翠辉嘴里打听点什么事情，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也进了院门。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客厅，就看见田成芸从楼上正下来呢。田成芸看到他们两个一起回来，颇为惊讶。
“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她直言不讳地问。
“门口碰见的。”高玉衡说。
“哦。”田成芸半信半疑地支吾了一声，仔细打量起高翠辉，“翠辉最近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学校里晚上还上课吗？”
高翠辉的眼珠转动了两下，“我到同学家补课去了。”
“到同学家补课？”田成芸吃惊地盯着她，“到哪个同学家？补什么课？”
“我说了您也不认识，我数学一直很差，在补数学。”高翠辉很冷静地说。
“你这同学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田成芸又盘问。
“我们女子中学，自然都是女同学了。”高翠辉仍旧是面不改色。
田成芸还是很狐疑地看着她，“那你这样补也不是个事儿啊，现在的时局这么乱，外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你一个姑娘家，总回来得这么晚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多谢太太关心！我自己会保护好自己，不会有事的。”高翠辉又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上楼去了。”
她噔噔噔地踩着楼梯，飞快地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高玉衡暗暗为她叹服，说起谎来简直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他跟田成芸打了声招呼，也准备上去，却被田成芸拦了下来，“你先等一下！”
高玉衡顿住了脚步，疑惑地问：“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田成芸“和善”地微笑着，“我就是想问问，你知道翠辉去谁家补习去了吗？”
“这我不知道！”高玉衡矢口否认说：“翠辉妹妹怎么可能会告诉我呢！”
田成芸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片刻之后，才又笑着问：
“你真是跟她在门口碰见的？”
“不然呢？”高玉衡反问：“我还能在哪里碰见她，我也只能在门口能碰见她呀！”他直直地盯着田成芸，“你如果怀疑她，为什么不让翠明妹妹去问她？她们俩姐妹关系不是很好嘛，她们之间难道不是无话不谈吗？”
“我也没怀疑她，我就是担心她！”田成芸嘴硬地说：“你上去吧。”
她有些烦躁。然后，就走出房间，可能去隔壁的高玉沙家里了。
这边高玉衡也上了楼梯，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笑了。
第二天早上，大家一起在餐厅里吃早饭，除了已经去上班的高立山和高玉沙，其余的人都在，高玉衡自然也在。这些天为了收集消息，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接近这几个人的机会。所以，他也开始吃早饭了。
大家围坐在餐桌前，田成芸还坐在她女主人的位置上，苏宝华和高翠辉坐在一边，高玉衡和高翠明坐在一边，但离得远远的。
饭桌上很安静，大家都低头吃着饭，天气的寒冷，使这个家的气氛也比从前冷了很多。
田成芸突然抬起头来，炫耀似的笑着说：“我说家里要办年货，顺便办点什么送给简太太他们家，也表一表我们的心意。你们给我出出主意，看看送什么比较好？”
她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苏宝华身上。
苏宝华笑了，“太太这是弄反了吧，翠明跟简公子来往这么久了，要送礼也得是他们简家送啊，哪有女方给男方送礼的道理。”
田成芸窘迫着反驳说：“谁送他们男方礼了！我这是因为跟简太太的私交，专门送给简太太的，跟翠明和简公子都没关系！”
“哦……”苏宝华意味深长地支吾着，“原来是因为私交啊。那太太自己看着办就行了，简家是专门卖珠宝的，简太太肯定不缺珠宝，那看看给她送一匹布料或者一些补品呗。”
“我回头好好想想再说。”田成芸闷闷地说，神色变得低落。
苏宝华却又笑着说：“翠明跟简公子也交往有一段时间了，简家过年会送什么东西过来吗？”
“姐姐跟简公子也没交往吧！”高翠辉突然开了口，直直地看着高翠明，“她跟简公子不就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嘛。”
高翠明狠狠地瞪了高翠辉一眼，“我跟他怎么样，你怎么那么清楚？”
“因为没听你说你们成了男女朋友啊，你们如果交往了，你不早就昭告天下了。”高翠辉微笑着说，眼神中流露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高翠明的脸憋得通红，眼睛里冒着火星子，嘴巴鼓着，看起来很生气。
苏宝华嘲讽地笑了，“是啊，翠明跟简公子到底怎么样了？怎么到现在都没定下来，这样下去很危险啊！这个简公子一看就知道很抢手，别回头被人给抢走了！”
高翠明把饭碗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皮笑肉不笑地说：“谁要抢走？是翠辉吗？”
高翠辉停下了筷子，面不改色地说：“姐姐这话是从何说起？我妈不过是提醒你而已，你怎么就把脏水泼到我身上来了？”
“提醒？”高翠明皱眉，“谁让她提醒了？还有你！”她又狠狠地瞪着高翠辉，“你没事就好好学习，少管我的闲事！”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高玉衡停下了筷子，看戏似的地看着她们。
苏宝华似笑非笑的，阴阳怪气地说：“翠明啊！你妹妹也没说什么？你怎么气性这么大？她也是好心提醒你。你想啊！简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他可是相貌人品才华家世都样样齐全的人，而且，他还是独生子。这样的人谁不惦记，你妹妹提醒你两句也是好心。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她白了高翠明一眼。
“我不识好歹？”高翠明更加愤怒了，“你们究竟是好心还是歹意，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你们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在背后偷偷摸摸搞什么鬼，我都一清二楚！”
“谁偷偷摸摸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苏宝华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指着高翠明的脸骂：“你发什么疯！你在简公子那里碰了钉子，回头就想把火气撒到我们头上来？我告诉你！我苏宝华可不是好欺负的！你们休想骑在我们母女头上！”
田成芸立刻陪着笑劝苏宝华说：“宝华，你看你，跟孩子较什么劲儿？两个孩子拌嘴，你一个大人在这里掺和什么，也实在不像话。赶紧坐下来吃饭吧！”
苏宝华斜睨了她一眼，冷笑了一下，“怎么？你女儿欺负了我女儿，你还想来欺负我？”
“谁要欺负你了？”田成芸又窘又气地问：“我就是说句公道话，你看你怎么又骂到我头上来了？”
“公道话？”苏宝华提高了嗓音，“那你怎么不说你自己的女儿？今天可是她先挑的事。”
“我挑什么事了！”高翠明不忿地瞪着苏宝华。
“翠明！”田成芸吼了她一声。她委屈而愤怒地看了田成芸一眼，就垂下了眼睛，没再说话。
苏宝华冷冷地“哼”一声，就带着高翠辉上楼去了。
餐厅的气氛有些凝滞，比刚才还要冷。田成芸和高翠明的脸色煞白，完全是一副败兵的落魄相。
高玉衡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心里却感到十分痛快。长这么大，他还是一次看田成芸和苏宝华狗咬狗。他从没见过这么狼狈的田成芸，也没见过这么威风的苏宝华，他一直以为田成芸身为大的，一直对苏宝华这个小的有着不可撼动的威力，如今看来，谁是大谁是小，还不一定呢。
他吃完了早饭，放下了碗筷，准备去上班。
跟田成芸打了声招呼，他就走了。但，刚走到大门口，田成芸却追了出来，叫住了他。
“玉衡！你等一下！”
高玉衡立刻站住了，转过身来，他困惑地问：“太太？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走到他面前，田成芸有些局促地笑，近来她时常这样对他笑，高玉衡知道这也是简鸿豫的功劳。简鸿豫，这个阴魂不散，无所不在的影子，自从认识他之后，他的影子就一直笼罩在高家的每个角落。
“你什么时候休息？帮我去简家跑一趟？”田成芸恳切地问。
“去简家干什么？”高玉衡惊疑地看着她。
“也没什么。”田成芸逃避地回答，不禁把目光调向别处，“你不是跟简公子挺要好的嘛，你知道他最近跟谁走得比较近吗？”她又看向高玉衡，浑黄的老眼中，满是窘迫和祈求。
高玉衡心虚地沉默着，自从上次的饭局之后，他跟简鸿豫就没再见过面，也没再联系过。他跟简鸿豫早就走得很远了。
“怎么？你不知道吗？”田成芸紧张地问：“还是说你不好说？”
“太太！”高玉衡终于开了口，“这应该问翠明妹妹啊。她不是跟简公子在交往吗？”他故意地问。
“她……”田成芸有些期期艾艾，倏然讪笑起来，“但翠明毕竟是个姑娘家，很多事情也不可能了解那么清楚，你们男孩子之间，说话毕竟方便一点，你就去帮你妹妹探听探听呗？”
她说得实在太含糊，假如不明白事情来龙去脉的人，肯定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高玉衡是个知道来龙去脉的人，因此，他十分清楚她在说什么。她在拐弯抹角地告诉他，高翠明跟简鸿豫的交往并不顺利。
她们甚至都不知道简鸿豫的交际情况。她们现在很患得患失，很怕简鸿豫被哪个姑娘抢了去。但她们又没办法，所以就不得不来求他。
他一边窃喜，一边又搪塞着说：“你可以让大哥去啊！他跟简公子不也挺要好的吗？”
田成芸的神情更为难了，“最近工厂太忙了，你大哥没空。你就去帮你妹妹打听一下吧？”她仍旧祈求地看着高玉衡。
高玉衡有些为难，他不是不愿意替她跑这一趟，他也想知道最近的简鸿豫在忙些什么，都跟谁在交际。但他怎么去找他呢？
“玉衡！”田成芸催促着唤他。
“你让我想想吧，我最近两天也挺忙的，等忙完这两天再说。”他说。
然后，就不再理会田成芸的催促，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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