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一天过去，下午放学，戚若木难得来十五班主动找董棹歌。
董棹歌正好醒着，在赶作业。周围忽然一阵剧烈的骚动，然后好像有人在靠近自己。他一顿，从书本里抬头转过身，戚若木站在侧后面正朝他笑，眼神平和而温暖。
许多视线偷偷朝这边瞟，董棹歌下意识站起来，笑容挂在脸上根本下不来：“你怎么来了？”他眼睛亮亮地看向戚若木。
“想来找你就来了。”戚若木笑着直球回去，给董棹歌的笑容闹得更加灿烂。“放学后记得等一下我，今天放学社团集体招新，就在学校大道的这一条街上。我们逛完再去吃晚饭？”
“好啊！”董棹歌一口答应下来，兴奋得最后一节课完全没睡着。虽然他也没听下什么东西，满脑子都是等会自己要和戚若木见面和小说设定还差些什么。
幻想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到董棹歌差不多完善清楚，时间也下课放学了。
同学们早从切切私语发展到理直气壮的闹哄哄，何桂华拍拍讲桌，稍微让坏境安静一点，然后微笑着介绍：“同学们，今天下午的社团集体招新是我们四中的特色，啊，有很多个社团，窗户外边也能看见，学姐学长们已经可以开始布置了——”她又拍了拍讲台，“早上广播里也说了，只持续两天，同学们可以抓紧时间了解一下自己心怡的社团。好，下课！”
“老—师—再—见—”
学生稀稀拉拉地站起来潦草鞠躬，教室里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吵嚷。董棹歌的新同桌江雨航正热火朝天地和周围聊特色社团，注意到董棹歌一直在走神，笑着怼了怼他的胳膊：“嘿，董棹歌，想什么呢？”
“啊？”董棹歌被吓了一跳，浑身一抖，手里的笔顿时落到桌上。他奇怪地看向新同桌：“怎么了？”
“都下课了！放学了！回回神啦！”江雨航摆了摆手，脸上笑嘻嘻的：“不过人家戚若木主动点名要你一起陪他去哎，好福气。”他往后门一指：“看着没，人家已经在等你了。”
“啊，哦，谢谢。”董棹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目光变得羞赧：“麻烦让一下，我出去。”
“得咧！”江雨航爽快地站起来，等董棹歌挪过去走上过道，又继续和朋友热谈。
戚若木笑看着董棹歌有些笨拙的动作，一路脸色发红地朝自己快步走过来。等董棹歌跟上，他们一同转身，隔着一点距离并肩往外走：“害羞了？你脸怎么有点发红？”
“啊？”董棹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高热：“哦，是热的。我不怎么出汗，偶尔一热脸就会发红，可能汗腺不发达吧。是不是有点不好看？”
“那倒没有。”戚若木摇摇头。“我反而特别容易出汗。”他抬起胳膊，朝董棹歌展示自己已经湿了一大片的袖子：“你这样其实挺好的。现在西北江城这边还好，光是干；我之前在河南上学，那才叫一个惨。”
谈到天气，戚若木打开了话匣子：“那边根本没有春秋两季。冬天穿羽绒服就十几二十天的样子，然后脱下来，穿不了一周毛衣就得换长袖。那边几乎从，啊，五月份吧，就开始热，一直热到十月底。”
“而且是湿热？”
“对，”戚若木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点头，“还是湿热。这边再热，到树荫底下就凉快了；但是那边就跟蒸笼一样，到树荫底下还是热，根本没地方躲。”
“所以你们那边空调卖得很好。没有空调，感觉你都不会出门？河南那边我看夏天的高温都能煮熟鸡蛋了。要是你的发汗分一半给我，那该多好啊。大家都高兴。”董棹歌微笑着，看了看戚若木额角明显已经在往下流的一滴汗。
“哎，就是啊。都说不得，说不得一说起来就伤心。”戚若木低头从兜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拿一张叠起来擦了擦汗，忽然注意到什么，一下子抬起头：“哎，你看外边！”
董棹歌顺着他看去，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教学楼门口。
吵嚷声，巨大的吵嚷声，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校园中间的那条大道上挤满了人，人群不断攒动，伴随着巨大繁杂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像一团团聚集的蓝白色蚁群。
道路两边各铺着一排摊位桌子，各式各样的社团铺天盖地锣鼓喧天地宣传，拼命招揽学生的注意，音响和喇叭声混在一起，明明是社团招新，却像一个五彩斑斓版本的菜市场。
乐器社、说唱社和舞蹈社已经开始表演，韩文歌、英文歌和纯音乐在空气中互相扭打，企图让更多的人被声音吸引；几个男女生穿着华丽飘逸的古装，或者精致全妆的二次元cosplay，在道路边栽的两排树旁不断来回穿梭，给路过同学发一沓沓的自制传单；校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劲爆的鼓点，许多人围在那里，大概是韩舞社团；文学社在高声朗诵诗歌，辩论社开喇叭喊着社团过去获得的荣誉。
…和那边就是不一样啊。
戚若木眼睛发亮，看旁边董棹歌都看傻了，轻轻怼了一下他胳膊：“过去看看吧。”后者才收回眼神，两人并肩，被人群挤着以一种相当亲密地姿态一起往道上走。
辩论社、哲学社、航天社、天文社、韩舞社、二次元社、文学社……二十几个社团多得人目不暇接，精心布置的摊位上琳琅满目，每一件大大小小的物品都是极好的招生简介。
正值放学，几千号人全挤在不到五百米的长道，到处水泄不通，热气不断聚集，像一个巨大的蒸笼。人实在太多了，戚若木不得不和董棹歌挤得很近，防止旁边人粘湿的热汗碰到自己身上。
虽然如此，但这种新时代赶集一般的热闹还是让两人很新奇。
非常热闹，非常有人味，好像所有人突然从枯燥而看不到头的学习里一下子全脱离了出来。
董棹歌一路走一路看，端详把玩了一会航天社3D打印的航天模型，观看了一段二次元社激动互相扩列和交换无料的温馨时刻，分析了一把旁边那个穿明制汉服的女生身上的衣服是哪种类型，听了听戚若木和哲学社社长的一通拉扯……
哦，戚若木真的很受欢迎。一路上好多人和他打招呼。不过看到哲学社，戚若木还是主动把旁边哆哆嗦嗦想一个人呆着的董棹歌拽了过去。
哲学社社长是个看起来很活泼的女生。戚若木抬头打了声招呼，站在凳子上招募的社长就一眼注意到他，关掉手上的喇叭，从高高的椅子上跳下来，大汗淋漓地问能不能帮忙看一会社团摊位。
“有你坐镇，我们今年社团肯定能去一大批人！”社长拍拍胸脯，然后转头看向旁边的董棹歌，眼睛一亮：“哎，你就是那个董棹歌是吧？幸会幸会！我是哲学社的社长！二班的，叫我唐静就好。”她激动地把董棹歌放在身侧的手抓起来，用力握了握。
“……啊，是我。”董棹歌愣了一下，慢慢瑟缩回手。他被唐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的真诚。
“有没有兴趣参加我们哲学社？哦！我忘了戚若木跟我说了你也参加，你看我这脑子，完全忙忘了。”唐静擦了把汗，从桌子上立的招募纸板后翻翻找找，然后拿出一沓纸，取出一张铺到桌面上，最后从旁边凳子上坐的社员手上抓来一只笔。
社员被晒蔫了，瞪了社长一眼就再没动作。唐静倒是满不在乎地把笔递给董棹歌：“支棱一点！今天可是社团招新啊招新！拿出你的精神面貌来！——啊，那个，董棹歌。麻烦你到这张纸上登记一下，写一下你是哪个班的，标注姓名，我们到时候好上报学校。”
“拜托你啦。唐静。”戚若木也在旁边笑了笑，顺便应付了一下周围隐隐围过来的几个学生：“啊，你好。……嗯，对对，我是戚若木。……嗯？社团吗？我是哲学社的，就是旁边这个摊位。……啊，是因为我个人比较喜欢。谢谢，你也很厉害。……嗯，好，再见，祝你选到心仪的社团。”
一套丝滑连招下来，原本冷冷清清的哲学社周围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啊啊啊！”唐静双眼放光，看起来恨不得亲戚若木一口。她迅速肘击旁边的社员拿出登记表填写：“戚若木你简直就是我们哲学社的全体男神！”
旁边社员也打起精神，尽职尽业地充当社团客服：“……嗯，对对，我们社团福利很好的，平时同学你来就可以，不用自己再准备什么……对对，是的，戚若木平时也经常来……好的好的同学！感谢你喜欢我们哲学社！麻烦这边填一下登记表！”
“YES！”唐静差点原地跳起来，迷你的身高蹦蹦跳跳，看起来非常可爱。
董棹歌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切，只能感叹戚若木的人气，和这位哲学社社长的“名不符实”：“给，填好了。麻烦你们了，谢谢。”
“哎，没事没事！”唐静连忙摆手，坐回椅子上：“我还得谢谢你带上戚若木呢！”她低下头，明目张胆地和董棹歌当面蛐蛐：“我给你说，戚若木这人平时根本不来的，神龙不见摆尾，来我们哲学社这种冷门社团纯粹是为了清净，纯纯王子病。”
唐静瞥了一眼旁边戚若木依然八风不动的温和笑脸，又补了一句：“不过没关系，有他这张脸在，那就是我们社团的镇社神兽，根本不愁生源。”
“……啊，这样吗，哈哈。”董棹歌只得干笑两声，匆匆谢过唐静后拉着戚若木就走。
两人重新融入人潮。
“怎么了？”摩肩接踵间，戚若木看着前面那只抓着自己小臂的手，抬起一边眉毛，好笑地看着董棹歌：“你之前是没发现我这副样子吗？”
不应该啊，这人昨天晚上还那么聪明，结果刚刚恨不得原地遁地逃跑。
“太尴尬了！”董棹歌头也不回，拼命把他往旁边没有社团待着相对人少的地方拽：“谁会当面蛐蛐别人啊！何况那是你哎！”
他用的力气大了点，戚若木的身体瞬间往前一歪。戚若木愣了了一下，差点绊倒，下意识抬头人群中董棹歌急忙转过来的后脑勺。
对方粘湿的头发堆在脖子后面，随着转头的动作快速扭动，似乎甩出了一滴不明显的汗。
“戚若木？！你没事吧？”董棹歌力气瞬间松懈，急忙去看戚若木胳膊上轻微的红印，十分懊恼地道歉：“对不起！我刚刚太急了。”
可惜周围人太多了，还没说完他就连忙转过头，时刻注意着周围堵塞的人流。
戚若木被他这么一带，右肩几乎碰上对方湿了一片的后背，手臂传来一阵粘湿的触感。戚若木下意识皱起眉，嘈杂间，却隐隐听见他嘀咕了一句：“我下次注意。不会这么张扬的。”
……啊。
戚若木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脑子好像有点热，头顶的太阳忽然变得很大，周围的嘈杂声瞬间远去，他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明明其实还有很多朋友要聊的。后边操场上蒋磊之前还邀请他要去帮忙给羽毛球捧场呢。
戚若木这样想着，低下头，看向右臂上那只高热而有力的手。他抿了抿唇，还是没有像往常一样体贴地接过话头。
面前那个近在咫尺的声音还在嚷嚷：“这人太多了！走，我们去人少一点的地方再说！我们昨天晚上还没聊完呢！”
……只是去角落说话。
戚若木抿了抿唇，感觉有些发麻。
怎么弄得这么郑重，明明也没什么。架势弄得像要逃亡天涯一样。
——噫，我怎么会这么想。
戚若木忍不住恶心地打了个寒颤，感叹自己也被太阳晒昏了，却也再没说什么，沉默地跟上董棹歌的脚步，艰难地往人潮外挤。
太阳、汗水、吵嚷声、不同摊位的喊声吆喝、纷繁流动的色彩、粘湿的脊背和胳膊、高热的、几乎有些疼痛的抓握。
所有的感官都在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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