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若木快走几步，一阵风似的吹到董棹歌身边：“这么晚了，怎么才从教室里出来？”
“…我睡过了。”
董棹歌好脾气地笑，一点不介意放学了还没人叫自己的事实。
“…这样啊。”戚若木只好歉意地笑笑，若无其事地靠近一步，和任务目标一起往下走。
楼梯很空旷，一路偶尔只有几个上楼的，他和董棹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说起来，”戚若木忽然转头，俊秀的脸在阳光下如玉一般光洁，带着暖暖的温度：“快到周末了，为了庆祝一下我们成为朋友，要不要…一起出去转一圈？”
“啊？”董棹歌愣了一下，然后睁大眼睛，明显兴奋起来 ：“…好啊！”
他立刻转过头去看对方，结果被太阳刺了一下，下意识稍微抬起一边眉毛。阳光穿过他额前的发丝，在眼眶和鼻梁处留下一道阴影。他的发丝、浓密的眉毛、翘起来的长长的睫毛，甚至脸上每一根纤毫毕现的茸毛都是金色的。
光束中激荡着微小的尘芥，董棹歌眯着一边眼睛，看起来有些乖张，还在无知无觉地笑：“那我们去哪？”
戚若木被晃了一下：“啊，去、去万罗广场怎么样？听说那里有很多吃的。时间的话，就周天？早上11点半怎么样？就在广场的商场门口前集合。”
“那就这么说定了。”董棹歌笑着答应，下意识捋了一把遮住眼睛的头发。
戚若木看见对方阳光下依然深褐色的瞳孔中映出自己的倒影。
他下意识眨了眨眼，又问了一句：“哎，对了，董棹歌，你去过那吗？那里有哪些好吃的啊？”
说完，他不着痕迹地看过去。目标对象对此无知无觉，正微歪着脑袋思考，目光下意识左移：“啊，像我去过的店的话，有家咖喱饭挺好吃，还有一家饮品店也不错，里面的产品挺有我们这边的特色…”
戚若木眉毛突然一跳。
董棹歌似乎注意到他的异常，下意识抬起左臂，急忙解释说：“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急得语无伦次，眼睛到处乱飘：“因为、因为你很有名，我之前听说了关于你的一些消息——我没有仔细打听这个，是不小心听到的——听说你好像之前不在江州上学，是在初三才转过来的…”
他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下楼的动作都有些僵。戚若木脸色也古怪，两人看似平静地继续一起下楼。
手忙脚乱地忙活了半分钟，董棹歌终于泄气，他顿了顿，原地停下来，迟疑地张开口：“那个…”
戚若木应声看过来。那双浅咖色瞳孔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平静地看着自己。
董棹歌心里更不好受：“不好意思啊，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不喜欢这些。”
…做错了吗？
他急得脑子都不转了，下意识紧抿着唇。
…好像有点太急了。
“…哦，没事的。”戚若木脸色早恢复了正常，只是在等对方缓过来：“好久都没人注意过这个了。我只是有点意外。”
他无害地笑了笑，眼里多了一份感动：“我来这边也有一年多了，知道的还是不算多。谢谢啊，你好细心。”
“……啊，”董棹歌还以为多少会被说两句，毫无准备，呆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回答：“啊，没关系，这没什么…”
他眨了眨眼，左肩悄悄距离戚若木又近了一点。两人闲聊着走出教学楼，往前走上大道。
戚若木脑子里的方程式这会终于醒了：【呼……终于放学了啊阿木。那个生物的孙老太太讲得真让统瞌睡。】
戚若木没回它。眼看距离校门不远，旁边的董棹歌就要这么走，他随口问了一句对方：“哦，对了，你往哪边走啊？”
“我往右边。”董棹歌回答。
“啊…那和我不顺路啊。”戚若木叹口气，低头笑了一下，温和的神色带了些遗憾：“我去这边的小饭桌，你呢？”
“啊，你吃小饭桌？我也吃的。”董棹歌有些惊喜，见戚若木神色还有些疑惑，特意补充说：“因为我家离这里比较远，住在春和区。”
“哇，”戚若木感叹了一句，有些惊讶，又温温和和地笑起来，“那你很厉害啊，我想想，这里是景明区，和春和区中间足足隔了一个区！你这么远来上学啊，好厉害。”
“是啊。”戚若木点点头，忽然看见周围放学的人群，“啊，到校门了，”他有些恋恋不舍：“那，再见。”
“再见。”戚若木笑着和他告别，转过身，走上校门左边的小道。
方程式正在他脑子里嚎。
【不愧是你啊阿木！老天！你明明之前就调查过他，现在却还要再问一遍！】它佩服得简直五体投地。【你明明其实也可以往右的。你家就在那边，只是家里没人时才吃小饭桌。】
但是今天阿木家里的确没人，
他的确要去小饭桌！
他居然也没说谎！
之前的初见闹了尴尬，居然想出这一招降低警戒心拉近距离吗！
太有心机！太奸诈！太有实力了！
这就是它选中的宿主吗！
方程式原本还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沮丧，没想到宿主却给自己来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很正常吧。】戚若木耸耸肩。【同学间刚成为朋友，聊一聊也很正常。如果什么也不问的话才会奇怪吧，人家又不是爱出风头的人，真要这么做，会被当成偷窥狂的。】
【OK！】方程式也学聪明了，非常热情地继续补充说明：【万罗广场也在春和区，离目标家估计也非常近！下一步，你们要一起吃饭！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哦，俗话说得好，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先抓住他的胃！】
【多谢重视啊。】戚若木礼貌接受夸奖。
【当然啦！你可是我精心挑选的优质宿主！】方程式非常高兴，它怎么就碰见了这么省心这么懂事的一个宿主呢！
看来观察了我很久啊。
戚若木敛下眼睑。
他其实的确并不了解江州这座城市。
他之前在一座高考大省上学，因为户籍不在那里，加上父母的工作变动，这才在中考前一年迁过来。
虽然和初中同学关系处得还不错，但直到现在，他对江州的了解或许还没董棹歌这个土著多。
戚若木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
…说不定迁过来中高考，也是这个系统搞的鬼。
当时本来在准备体考，结果爸妈突然告诉自己工作有变动，要到外地转学。
天知道他小学毕业才转过来，现在又要转回去。两边都不熟悉，弄成了不伦不类的“外地人”。
算了，还是先学习完成任务吧。
戚若木拉开小饭桌外面的门把手。
现阶段什么都不清楚，一切以□□为主。
———
周天上午十一点二十八分。
戚若木难得失去冷静，在偌大的地铁口狂奔。
他要迟到了。
戚若木早上两眼一睁，洗漱吃完饭背完单词，一看时间才早上九点钟。他想着圣父系统的任务，打算洗个澡再见董棹歌。
学校里大家都被学习折腾得蓬头垢面，他自己也不是爱打扮的个性。但都出了校门，洗个澡清清爽爽的，应该能给见面留个好印象。
冲个澡顶多半小时，出门坐地铁过去最多也不超过一个小时。到时候提前一小时到，也好熟悉一下商场环境。
结果他居然在浴缸睡着了。
睡·着·了。
可恶啊江书恒和戚宸这两口子当时，为什么买了一个带浴缸的房子，而不是花洒！
说着虽然是学区房为了舒服，但他们平时又不回来！
…我又为什么会睡着，明明早上起来的时候都不困！最近怎么老这么困！
戚若木急急忙忙跨出浴缸，一看时间已经过了10点半。洗澡中间，方程式愣是一声没吭。
戚若木一问，结果它说是非礼勿视时间自动关机；而且它以为以宿主的性格肯定知道时间，所以根、本、没、注、意！
戚若木怒火攻心。窗户开着，还能听到外面楼梯下小孩的尖叫。
真是的，都周天大早上了吵什么吵！
来不及吹头发，他赶紧换好衣服出门。本来时间紧赶慢赶也能赶上，结果好巧不巧，两个都电梯坏了，物业也没通知，只能从二十四层往下跑楼梯。
董棹歌此刻十分有十二分的后悔。
要是他当时选择吹头发，说不定就能早点发现。
耽误了二十分钟，戚若木最后跑得腿都酸了。好不容易到地铁口，还在下电动扶梯，没过安检，头顶的显示屏已经显示地铁即将到站。而下一趟显示在五分钟后。
戚若木只能尽快下梯子焦急地排队过安检。正值周末出行高峰，队伍本来不算长，但前面一个农民工打扮的中年大哥可能第一次坐地铁，不仅身上大包小包，还带了一大包可能自家做的烧腊散装酒油什么的违禁品。
安检人员今天也莫名其妙地敬业，居然一点不摸鱼，一件件仔细盯着X光里的物品检查。
最令戚若木想不到的是，安检人员向大哥询问间，居然还有只活鸡掀开花布从大哥拎的篮子中跑了出来。
老鸡咯咯咯咯地在安检口上下翻飞，落得一地姜黄色带黑的鸡毛。旁边几个工作人员鸡飞狗跳，忙活半天骂骂咧咧的愣是没抓住。
戚若木只能在心里一顿骂：拜托，这里靠近市中心啊喂！旁边不远处就是中心广场！虽然周围也有一圈老房子，但也绝对不至于这样吧！
…果然老天爷都在告诉自己帮助董棹歌完成系统拯救任务就是个赔本买卖。
啧，但我还不得不去。
…
折腾了半天，这会看时间已经彻底迟到，急也没用，戚若木反而平静下来，有兴趣上下打量着那位大爷。
大哥衣服满身蒙着一层灰白色粉末，可能是个粉刷匠。他两手拘谨地握在胸前，四十来岁满脸风霜的人，被安检人员审得像个迟到的初中学生。
他连连道歉，说自己之前一直在镇上，来城里看望亲戚，只是看地铁新开了就过来，还不知道安检的规矩。
队伍里一片寂静。排队的平静地看着这场闹剧，有人出来说话，但也无济于事。
大哥最后还是走了，他沉默地把那只鸡拎回来，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出口那走，身上积的粉灰落到反光的瓷砖地板。
【……哎呀，他好可怜啊。】方程式感叹。
【不，他不可怜。】
这都是假的。他可能在做秀。
戚若木想。
乡下人一般都坐孩子的车子。当初姥姥在市里的医院照顾姥爷时，还专程坐舅舅的车回家喂猪呢。再不济也是坐公交车。
而且粉刷匠的工作其实很赚钱，只是不太体面。装备倒是看起来很有说服力，这种干活的衣服一般都被粉尘沾得看不清原来颜色，算工作服。但平时外出也不穿。
可能大哥没有别的亲戚了？
戚若木眼神平静。
感觉大哥就是在单纯作秀，或者想满足自己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期望。
比如第一次来坐地铁。
戚若木平静地望着大哥佝偻着后背，一步一步走出地铁站洁白干净的地下天堂，走进站外那个人潮汹涌，但真正属于他的世界。
地铁在这个江城这个相对落后的城市里还是个很稀罕的事情，刚开通不到一年，大哥不懂也正常。
也对，或许我的生活在一些人眼里也是遥不可攀的梦境。
戚若木敛下眼。
何况就大哥那个岁数，极大概率已经有了家庭。他们这种工人好多是夫妻档，女的往往比男的还能干。
那女的去哪里了？
男人在外这么窝囊，回家会不会当土皇帝？
算了，谁知道呢。
戚若木收回目光。
我又帮不了他们，光是在这伤春悲秋自找不痛快并不能干些什么。
大哥走后，地铁站的保洁来清扫了满地的鸡毛和粉灰，地铁管理人员处理了十来分钟，队伍才开始重新往前走。
人们像被被入侵后恢复的代码，继续关注着自己的事情。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等戚若木过完安检下到地下二层，往下走电动扶梯的时候，一列地铁刚好从玻璃门外呼啸而过。
方程式全程不敢吱声。
等过了几分钟，戚若木终于坐上高峰期沙丁鱼罐头似的地铁，等上几站，随着人群大流硬挤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11点25分。
地铁口到约定地点中间还隔着一个偌大的广场，而万罗广场站一共分了至少五个出口。
戚若木此时觉得自己还可以，经历了一番人情冷暖的感慨洗礼，他还是能保持镇定的。
几分钟后，他听见自己理智崩盘的声音。
【阿木！阿木！冷静啊阿木！】方程式此刻简直汗流狭背：【万一董棹歌不介意呢！你就算迟到也只是迟到了几分钟啊！】
【那也不至于联系不上啊！】戚若木终于把想扔手机的手拽回来。
他连打了五遍董棹歌在微信里留的电话号码想说明情况，结果一个都未接通。
到底怎么回事，
戚若木咬牙切齿地往地铁站外跑。
天知道他对于“按时到”有多强迫症。他可是父母老师同学都赞不绝口的好学生！
两腿这会不酸了，但还是发软抬不起来。戚若木一路狂奔，跑没劲了只能站在原地喘气，缓解嗓子的疼痛。
前面那会的复杂心情早被身体的不适冲散了。精疲力竭下，戚若木这会的情绪只剩对自己无力的恼怒。
是的，就算目标对象非常热情，交流也还算愉快。但他和董棹歌目前的交集实际上并不多。直到现在，自己对他的了解也非常模糊。
戚若木并不能确定董棹歌的性格和底线。毕竟对方实际相处起来并不高冷，也不内敛。反而像一阵热风。
但他不相信目标对象有这么简单。
万一对方在邀约准时这方面有强迫症怎么办？不能完成圣父任务，连接近都做不到，自己到时候往哪说理去！
紧赶慢赶，戚若木绕了商场一大圈，终于在正门看见董棹歌。他赶紧小跑过去。对方远远看见他，也迎上来。
终于汇合，戚若木气喘吁吁开口：“不好意思，我…”
“你看到消息了吗？”
董棹歌突然打断了他。
“什么？”戚若木累得气都没喘匀，没仔细听，赶紧先瘫在旁边椅子上休息。他今天至少跑了三公里。
董棹歌看见校园王子这副狼狈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但还是递过去一个肩膀：“我之前给你发的。”
“什么？”戚若木刚才差点没站住，立刻迫不及待地搭上一条手臂，捂着肚子喘息，闻言慢慢地回过头。
只见董棹歌撑着他的那边肩膀不动，另一只手从兜里腾出来，朝他晃了晃腕上的蓝色电话手表：“我拜托我妈登录微信给你发的。电话手表会自动拦截未登记号码。”
“什么？！”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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