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松在匪寨里倒也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他借着匪首间的矛盾使了反间计，承诺扶持另一人做匪首，却要求杀掉执迷不悟的匪徒。
至于哪些匪徒执迷不悟……自然是季松说了算。
眼见酿成大错，剩下的匪徒心有戚戚，却见方才的兵马换了匪徒的衣裳，说要和他们一起回山寨。
其余的匪徒满心戚戚，季松便站了出来，说现在的匪首做的过分，宁远侯几番斥责却毫无作用，此番他不过是给对方一个教训；又说倘若有心杀他们，如今他们已然是尸首，又如何能活到现在？
匪徒们面面相觑，默认了季松的话。
眼见士兵已经换了衣裳，好巧不巧，商队也到了。
季松给匪徒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去抢劫货物——
说是下山抢劫，结果空手而回，这算怎么回事？
匪徒们战战兢兢不肯去抢，季松没了耐心，随手指了几个匪徒，说抢上几车货物就行，又不是让你们全抢了，唧唧歪歪个什么劲儿？
不想匪徒到了商队前面，却冒出来个小丫头。
小丫头年纪不大，瞧着只有十四五岁。她个子不低，可身量过分纤瘦，虽然穿着身男装，可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女孩儿。
季松起了兴趣，上前去又看了几眼。
见他前来，匪徒战战兢兢地凑了过来，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匪徒这么一问，那丫头自然认为他才是匪首，居然跳下马车跑到他马头前面来了。
季松有些吃惊，但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丫头的外貌。
这丫头还真是好看，除了唇色有些淡，哪儿哪儿都漂亮得不像话。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这丫头……是觉得自己姿容绝世，想要靠美色获得他的怜惜，从而保全自己？
这念头一出来，季松不由冷笑。他轻勒马缰，马儿前行两步，距离那丫头便更近了些，马儿的响鼻几乎要喷到那丫头的脸上。
那丫头便后退了两步。
季松轻笑：“财货留下，我便饶了你们的性命。”
沈禾抿了抿嘴。马儿的气息喷到她身上，她有点恶心。
更让她恶心的，却是面前的人。
他瞧着不过二十来岁，一张正气俊朗到能佩刀随扈（1）的脸，偏生是个匪徒，瞧着也没什么耐心……
沈禾咬了咬牙，不卑不亢道：“当然——请壮士们喝酒不难。只是……”
见季松没有开口的意思，沈禾只得自己将话语说出：“倘若壮士们将我们的财货并着性命一并拿走，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以后再无人敢来辽东行商，壮士们再也不能发财。”
“我的意思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壮士们要喝酒，我自当奉上酒钱；倘若壮士们高抬贵手，允许我们带一部分货物走，我们便对被劫一事三缄其口，如此，日后还有别的商人来，于我们、于壮士们都是好事，壮士觉得呢？”
说话间，沈禾紧紧盯着季松的眼睛。
这人是头目。方才他说留下财货便饶了她们的性命，可匪徒的话是否真的作数？
左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与其哭泣求饶，不如说明利害、晓以情意，说不定还能争取最好的结果呢。
季松微微挑了挑眉。
这丫头胆子好大，偏偏说的很对。
倘若他真是匪徒，或许会听从她的建议，但一定会生出另外的心思——
想着季松笑了：“本来想结果了你们的性命，可惜我最近缺个压寨夫人……”
“你随我进山，做压寨夫人如何？”
他语气欢快又轻佻暧昧，沈禾一时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这人会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言语来。可比起恼羞成怒，沈禾更多的是慌张，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却忽然被人拉到了身后。
沈长生将女儿挡的严严实实的，望着季松道：“此行的货物，壮士自可全部拿去，只求饶了我们一行人的性命。”
“方才犬子无知，小人自当好生管教，还请壮士绕过她！”
“犬子……”季松暗自咀嚼着这两个字，忽地被人用马鞭手柄撞了撞。
季怀义无可奈何地笑：“别误了正事。”
季松抬头看看天色。
虽不算早，但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晚。
不过义兄既然开了口，季松自然要给对方面子。季松居高临下地望着沈长生：“你那小——小儿子说的不错，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既然她开了口，我自当饶了你们的性命，货物我也可以少拿些，只有一件事。”
说着季松望向沈禾——她正从父亲背后探出头来。
季松用马鞭指着她问：“方才，你怎么敢跑到我身前来？”
“不怕我杀了你？”
沈禾抿着嘴不说话，又听他道：“你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就放了你们一行人。”
沈禾望他片刻，静静地从父亲身后走了出来。
她仰头望着季松，面容平和，言语平静：“家事亲切，不觉遂然。”
“唯望壮士……信守承诺，不要做食言而肥的小人。”
家事亲切，不觉遂然。
季松笑意更深。
好巧，他先前也见过这话。
若他没有猜错，这丫头应当看过《北齐书》。
没想到这丫头年纪不大，居然这般的博闻强识。
对方既然开口，季松自当信守承诺，当即望着季怀义拱手作揖：“麻烦九哥把她们安然无恙地送回去。”
季怀义说好，季松随手指了几辆骡车，让匪徒将其带走，方才深深望了沈禾一眼，调转马头扬鞭而去。
后来嘛，季松带着人回了匪寨，让匪徒与士兵将剩余的匪徒杀了大半，在跟着自己的匪徒觉出不妙前，让士兵脱了衣裳，将匪徒尽数剿灭，又一把火烧了整座匪寨——
这事同杀降一样，损阴德，且只能做一次；既然要做，那便将事情做绝，一丝一毫的隐患都不能留下。
如此，方才能彰显他爹的威名。
至于那几车货物……
本就是诱敌深入的幌子，自打进了匪寨，哪里还有人在意这些货物？
何况兄弟们杀红了眼，等回想起那些货物的时候，他们都离开寨子了，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货物似乎……和寨子一并烧了。
想到这里，季松忽地笑了：“罢了，这回，倒真要将货物完璧归赵了。”
虽说没做过这么缺德的事，但按照季松原本的打算，他并不计划把损毁的货物还给他们，而是要请此处的布政使给他们写篇诗文表彰下他们“甘做诱饵、舍身除匪”的高尚情操，日后再稍微照拂些他们，这事便算是揭过去了。
至于这行人是否真的甘做诱饵、舍身除匪……季松他一个实打实的侯府公子都以身犯险了，难道还要他去体谅这些商人么？
不过这回他看上了沈家的丫头……自当把事情做的漂亮些，免得平白让人家讨厌。
想到这里，季松立刻望向季怀义：“九哥，此番我名为落草、实则除匪之事……她知不知道？”
她？
不是他们，而是她，看来单指沈家丫头一个人。
季怀义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方才笑道：“自然跟他们说了。”
“何况王祜王布政使要给他们写褒书，里头要用到姓名，我便问了她父亲的姓名。”
“没曾想一听到布政使三个字，他便问我是不是王祜，我这才知道原来他是沈长好的弟弟沈长生。”
“而沈长好，与王叔是同年（2）；因着兄长的关系，沈长生也同王叔有些交情。”
“王叔你也知道，这会儿正在咱家住着呢。”
“我知道这事后不敢隐瞒，当即告诉了侯爷，这会儿王叔他乡逢故知，正和沈长生一起吃酒呢。”
季松垂头轻笑。
王祜是此处的布政使，与宁远侯配合默契，为政颇有些声望。
此番匪徒狂妄，与其说是触怒了宁远侯，倒不如说是得罪了布政使王祜——
做布政使，王祜自然是开心的，可惜任地在辽东。这地方苦寒，一年有一半都是冬天，王祜苦不堪言，只等着攒足政绩，再走走京中的路子，即便不能升官，好歹能被调到别的地方。
不想眼见六年再考（3）在即，治下忽然多了许多抢劫的事，还闹出了人命，于政绩大大的不利。
王祜勃然大怒，直接杀到了宁远侯这里，一定要保住自己的政绩。
若非王祜手底下没几个兵，季松怀疑他会气得亲自统兵剿灭匪寨。
同僚亲自前来，宁远侯自当满足他的心愿，便与王祜制定了一个并不周密、但万无一失的计划：让季松去赌场输钱，欠钱后假装父子失和，季松去投匪寨，趁机说动匪徒火拼。
如此成功最好，即便不成功，也没人敢动季松。
季松欣然前往。虽说那顿打挨的结结实实的，他身上的淤青前几天才下去，但好在结果不错——
除了他一时嘴贱，说要收了那丫头做压寨夫人。
想到这里，季松又笑了——
虽然得罪了那丫头，可季松并不觉得后悔。
一句话便试探出那丫头的学识，季松觉得很值，只有一件事——
他得赶紧去道歉，免得真把人得罪死了，日后那丫头和他置气。
想着季松袖手站直了身子：“九哥，我去看看那丫头。”
辽东夏短冬长，现在到了秋天，天色暗的早，但时间并不晚，想来沈家丫头并未安歇。
这事，能尽早解决，还是尽早解决的好。
季怀义也站直了身体。他有些错愕，复又笑了：“你喜欢那丫头？”
季松回得斩钉截铁：“是。”
一如赌博是为了配合父亲做戏，季松好色也是不实的传闻。长到了二十岁，季松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这会儿好不容易碰见个喜欢的人，她还那么好看，不把她收了，季松都要唾弃自己了。
季怀义沉默片刻，又问了一句：“你是收她做小，还是……”
“自然是娶她为妻，”季松不悦地望了季怀义一眼：“九哥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做小？”
季怀义失笑：“才见了一面，你就爱上她了？”
“我倒是从来没发现，咱们小五居然也是个情种。”
季松也笑了。
娶她为妻，倒不全是因为对她的喜欢，更因为她长得实在漂亮。
那样瞎子都能看见的美貌……实在是很有说服力。
说服别人相信，他一个好色爱赌的人从此痛改前非，勤勉上进，只是为了给家中的美人求一个诰命。
季松好色爱赌……都是假的，不过是父亲统领重兵，家中孩子不宜过分出色，免得引起帝王猜忌而已。
可惜季松自小在国子监长大，是出了名的聪明上进，半道韬光养晦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便只能假作好色爱赌，污名自保。
如今新帝都即位两年了，父子俩也在边疆观望了两年，确定皇帝是个勤勉的皇帝，便商量着让季松回京城。
宁远侯早就想让儿子回京城了，就连儿子回京的差事都找好了，本来时间也说定了，奈何出了匪寨这事，季松回京的事情便暂时耽搁了下来，想着帮父亲处理了这个隐患，之后再行回京。
没想到阴差阳错，居然让季松遇见了她。
听到季怀义的调侃，季松懒懒地笑：“谁让她好看呢？”
“我要去见见她，九哥你要去么？”
（1）随扈：指跟随皇帝出巡。
（2）同年：科举时代同榜或同一年考中者。由于相近的入仕时间，可能会成为朋友。
（3）六年再考：即考满制度。官员任满三年初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综合评定为称职、平常、不称职三等，并由吏部决定升降。
关于她。其实应该是“他们”与“他”，因为“她”字是新文化运动时候造出来的[竖耳兔头]
但是不影响结论。既然季松只说了一个“她”字，那就只指一个人，也即我们的女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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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娶她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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