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淑君也是爱过郁哉的,在郁哉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也曾作为一个母亲,想要用心地对待郁哉。
刚出生的郁哉,不像其他的婴儿总是哇哇大哭,他总是一个小婴儿乖乖地躺在床上,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对于郁哉的出生,邱淑君是不欢迎的,她已经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保护郁阳上,除此之外的,她就没任何办法了。
可是郁哉太乖了,乖得不像话,邱淑君就从来没听郁哉哭过,最多就是饿急了,咬着手指哼两声。
郁哉太乖了,乖得邱淑君那段时间心都软了,所以她偶尔也会抱一抱郁哉,哄一哄郁哉。
郁哉两岁牙都还没长齐的时候,就戒了奶粉。家里的钱都拿去给郁阳治疗了,没有更多的钱去养多一个孩子,所以郁哉早早就开始吃米饭,用嫩牙去艰难地咀嚼米粒。
可是牙齿太嫩太少了,很多时候,郁哉都没办法好好吃饭,小半天过去了,郁哉碗里的饭一点也没少。
郁哉的爸爸对郁哉从来都没有耐心,看到郁哉捧着比自己脸还大的碗在那里坐着的时候,一脚把郁哉的碗踹走了。
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吓了邱淑君一跳,她转头看到郁哉忍着眼泪,朝他们笑了笑,从高高的椅子上艰难地跳到地上,再乖乖地蹲下去收拾地上的碎片。
邱淑君看着郁哉不太熟练的动作,那一瞬间心脏疼得像长满了刺。
可是她没办法为郁哉做什么,她只能沉默地看着郁哉把地上的碎片捡干净,再跪在地上用抹布把撒在地上的汤汁擦拭掉。
总有一天,郁哉是要学会这些事情的,邱淑君心想。
或许,这么想,只是为了逃避责任吧。
郁哉碗里是没有菜的,只有一点汤汁,就连汤汁也并不多,仅仅只是家里人吃剩的菜的汤汁浇上去。
当其他的孩子闹脾气着说饿了要喝奶粉要吃糖的时候,郁哉却只有浇着剩菜汁的白米饭,但他不闹也不哭,只是乖乖地低头用乳牙努力地咀嚼坚硬的米饭。
后来,郁哉的爸爸说既然吃不了,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干脆只给了郁哉快馊掉的白粥,一吃就是一整天。
邱淑君看了也会心疼的,只是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制止。
她看着郁哉捧着那半碗粥,高高兴兴地跑到她的面前,努力地举起来,笑眯眯地说:“麻麻~你次邹~甜甜的邹~”
郁哉还只有两岁,说话吐字都不太清晰,可是已经开始努力地讨好爸爸妈妈,希望能把很好很好的东西捧给爸爸妈妈。
在郁哉的眼中,面前这碗很甜很甜的粥就是他吃过的最好的东西,所以他要把这个给妈妈,希望妈妈能够喜欢。
邱淑君心想,如果他们想要的话,郁哉或许会把整颗心都捧到他们面前。
有一次,邱淑君带着郁阳去医院检查回来,路上郁阳觉得饿,她就给郁阳买了一个大大的烧饼。烧饼确实很大,郁阳咬了一路都没吃完,回到家后,郁阳又转头去摸面包,不愿意碰烧饼了。
邱淑君觉得扔掉了可惜,捏着烧饼纸不太想扔掉,犹豫之间一转头,她就看到郁哉好奇地看着她手里的烧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嘴角都快流下口水来了。
邱淑君看了一眼被郁阳啃得到处是缺口的烧饼,迟疑地弯下腰把烧饼递到郁哉面前问:“你想吃吗?”
她看见郁哉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大声地喊了句:“我可以吃吗!”
喊完后郁哉又惊慌地用双手捂住嘴巴,一双大眼睛在手背上面眨呀眨的,她听到郁哉说:“妈妈吃!这个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所以要让给妈妈!”
邱淑君不太明白,这个烧饼明明被郁阳咬得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牙印,看上去怎么就觉得好吃了。
但她忘记了,郁哉从两岁戒掉奶粉到现在,压根就没吃过多少除米饭之外的其他东西,更别说烧饼了。
邱淑君摇摇头,把烧饼塞到郁哉的手上说:“我不吃,你要吃快点吃。”
郁哉露出惊喜的表情,大力地点点头,答应着:“嗯!好的妈妈!”
邱淑君没再理会郁哉,她得去照顾郁阳,等再从房间里出来,她就看到郁哉抱着那半块烧饼,窝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睡着了。
那么小一个人,缩成了很小很小的一团,甚至连一块小方格地板的位置都没有占到。
小小的人怀里紧紧地捧着那块比人儿脸还大的烧饼,像捧着世间的珍宝。
为什么呢?邱淑君想,都是小孩子,为什么郁阳就被当成了宝贝,郁哉却被当成垃圾一样踢来踢去呢。
明明应该是恨他们的,应该是讨厌他们的,可是郁哉心里好像什么也不恨,不管他们做了什么,心里眼里都全是爸爸妈妈和哥哥。
那一天,邱淑君捂着自己的嘴巴,扶着灶台的边沿无声地哭了很久很久。
哭完后,抹掉眼泪,再把郁哉叫醒,给了他一块小小的软软的面包。
她只能做到那么多了。
不管怎么样,她的世界里都只能有阳阳,别的也不能再多了。
多不了的,阳阳变成这样是所有人的责任,所以所有人都把愧疚换成了疼爱,毫无保留地给了阳阳。
邱淑君心想,如果没有阳阳,郁哉或许也能像一个家人宠爱的小孩一样,开开心心地过完整个童年吧。
可是,没有郁阳,又哪来的郁哉呢。
从小学调到中学任教后,需要上晚自习,虽然和校长沟通了很多次家里需要人照顾无法上晚自习,可是学校还是给邱淑君安排了晚自习的工作,需要在学校工作到晚上九点。
邱淑君崩溃了一个晚上,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了很久很久,哭完后,抹掉眼泪,仍然是那个坚强的邱淑君,仍然是那个要照顾痴傻的大儿子,以及拼尽全力赚钱养家的邱淑君。
因为没办法及时回家,邱淑君尝试着把郁阳带到学校,可是学校是个优劣混杂的地方,有性格温和的孩子,就有性格恶劣的孩子。
当邱淑君第二次看到班上的男生围着郁阳在笑,郁阳惶恐地把拳头握在胸前哆嗦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错了,不该把郁阳带到这里来的。
没有任何办法,邱淑君只能把郁阳交给郁哉。
邱淑君松了一口气,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对不起郁哉。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郁哉生来就是为了照顾郁阳的啊,如果不是郁阳,郁哉就连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机会都没有。
邱淑君的下班时间越来越晚,等她回到家的时候,街道上的路灯都只留了几盏。
每晚回家,她都只是匆匆地看一眼郁阳,看到郁阳安安静静地在睡觉,她才会松一口气,去继续完成工作。
有一次,邱淑君难得早下班,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蛋糕店,顺手买了一个蛋糕给郁阳。
等她走出后不久,才突然想起来,还有郁哉啊。
可是已经走出太远了,她就没有再回头。
后来想想,其实并不是走出太远的缘故,而是想不想再回头的缘故。
回到家刚要推开门,邱淑君就听见从门缝里传出来郁阳的笑声。
郁阳恨喜欢笑,但是从来都没有笑得这么大声过。所以邱淑君愣了好一会,才轻轻地推开了门。
她看见,郁哉把自己当成了马,被郁阳骑在背上,郁阳因为这个游戏而兴奋得直拍手,不断大声喊着“弟弟”“弟弟”。
当时郁哉多少岁呢?
也不过十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比同龄人都要瘦上好多,而郁阳被精心养得白白胖胖的,光是体型都要比郁哉强壮很多。
这么重的郁阳坐在这么瘦弱的郁哉背上,压得郁哉承在地上的两臂直打哆嗦,额头上都是冷汗。
可是郁哉脸上却是笑着的,回头望向哥哥的眼神是那么地温柔,那么地虔诚。
邱淑君都没办法想象,那竟然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够给出来的耐心和温柔。当别的孩子还在爸爸妈妈怀里闹脾气撒娇的时候,郁哉却把自己当成马,逗哥哥开心。
那一天,邱淑君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但她什么也无法改变,她是被现实裹挟着前进的人,她没办法做出别的选择。
她只能够偶尔地,短暂地,意识到自己是郁哉的生母,只能在那一瞬间心疼郁哉。
除了心疼,更多的,她就再也给不出了。
邱淑君的世界里就剩下了照顾郁阳,照顾郁阳成为了她心里最重要的事情,其他任何人都没办法占据一点地方的。
所以当郁阳冰冷地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怎么能够接受呢?
邱淑君什么也没办法去想,她沉默地找到了郁哉在的医院,沉默地找到了郁哉的病房,紧跟着毫不犹豫地把刀插进了郁哉的胸口。
“噗嗤”一声,那是血肉筋脉被尖刀利刃刺断的声音。
也是邱淑君理智回笼的声音。
她才反应过来似的,颤抖地把满是血的刀柄扔到地上,惊恐地后退着看着郁哉。
而她的小儿子,最乖的郁哉,胸口都是血的郁哉啊,竟然像小时候那样,虔诚地看着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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